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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争鸣 ...

  •   宫宴后几日,夜色已深。
      皇城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唯余巡夜金吾卫规律走过的脚步声和遥远的梆子声,一轮将满未满的月悬于天际,清辉冷冷地洒落在重重殿宇楼阁之上,照亮御花园中渐趋凋零的草木。
      温重玉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走在通往集贤殿书库的小径上。他方才在书库查阅前朝画谱,耽搁得晚了些。秋夜寒凉,呵气成雾,他不由得稍稍加快了脚步。
      途径御花园深处的一片小荷塘时,他却意外地瞥见塘边的水榭中,竟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小径,凭栏而立,身影清瘦挺拔,穿着深绿色的官服,在月光下如同一株沉默的青竹。
      正是江筠。
      温重玉脚步一顿,此时此地,早已过了官员滞留宫中的时辰。他略沉吟,将手中的羊角灯熄了,放置在一旁的石阶上,而后缓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水榭中的人。
      江筠猛地转过身,带着警惕看向来人。待看清是温重玉时,他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又转回头去,望着那一片在秋风中残败的荷塘。
      塘中早已无花,只余下些枯黄卷曲的残叶,在月下显得格外萧索。夜风吹过,带来枯叶摩擦的沙沙轻响,以及一丝水汽的凉意。
      温重玉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着那片残荷,并未开口。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比秋夜更寒凉几分。
      最终还是江筠先开了口,带着刻意压平的语调:“温待诏也是才散值?”
      “在书库耽搁了些时辰。”温重玉淡淡地说,“江拾遗似乎心事重重。”
      江筠嗤笑一声,笑声短促而冷涩:“心事?在下能有何心事。不过是偶经此地,见这残荷败叶,颇合时宜,驻足一看罢了。”
      “时宜?”温重玉微微侧头,看向他,“不知江拾遗所言,是何‘时宜’?”
      江筠猛地转过头,目光直射向温重玉,那压抑了数日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缝隙,陡然激动起来:“是何时宜?温待诏何必明知故问!便是那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时宜!便是那指鹿为马、曲意逢迎的时宜!便是这满池残荷,偏要当作盛世莲花来描绘的时宜!”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园中显得格外清晰,惊起了附近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温重玉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因他激烈的言辞而动容,待他说完,才缓缓道:“所以江拾遗仍在为那日题诗之事耿耿于怀。”
      “难道我不该耿耿于怀吗?”江筠逼近一步,“温重玉,你告诉我!读圣贤书,所为何事?立身朝堂,所为何求?莫非便是为了在权奸的威逼之下,写下那些违心的阿谀之词?若直言进谏换来的只是罚跪、斥责,甚至需要如此自辱方能苟全,那这拾遗,做着还有何意义?!”
      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这番话在他心中憋闷已久,此刻尽数倾吐而出。
      温重玉的目光掠过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落在那片残荷之上,轻声道:“意义在于,你我还站在这里。意义在于,笔还在手中,而非被折断。”
      “站着?”江筠像是听到了极大的讽刺,语气愈发尖锐,“如温待诏这般站着吗?以丹青妙笔,描摹盛世幻影,换取恩宠赏赐,周旋于权贵之间,这便是你所说的‘站着’?这便是你当日劝我的‘留得有用之身’?如此之身,留之何用!”
      夜风似乎凝滞了一瞬。
      温重玉终于转回目光,定定地看向江筠。月光下,他的面容依旧温润,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下来。
      “江拙言,”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江筠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却又无比认真,“你以为,只有撞得头破血流、玉石俱焚,才叫忠臣?才叫风骨?”
      “难道不是吗?”江筠毫不退缩地反问,“文死谏,武死战!舍生取义,方是士人本色!迂回曲折,与那些阿谀之辈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心。”温重玉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目光却依旧看着江筠,“你的心,是想逞一时之快,博一个直臣之名,还是真正想为这天下,做一点实事?”
      江筠一怔。
      “死,很容易。”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一腔热血洒出去,容易得很。然后呢?然后你的政见就会被采纳?百姓就能得益?不会。你只会成为史书上又一个‘直言遭贬’的符号,或许能换来几声叹息,然后呢?杨国忠依旧是大权独揽的杨国忠,该征的兵役不会少,该加的赋税不会轻。而你,连再上一封奏疏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沉寂的宫殿楼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在这皇城之内,最无用的便是毫无价值的牺牲。你的死,除了让你的敌人拍手称快,让你的友人扼腕叹息,于大局,毫无益处。”
      “那依温待诏之见,该如何?”江筠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被他的话触动,却又无法完全认同,“难道就如那日一般,写那些歌功颂德的诗句?这便是于大局有益?”
      “那日之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保全之策。”温重玉迎上他的目光,“但我所言,并非指此。直言进谏是臣子本分,但如何‘直’言,却可有讲究。譬如用药,对症下药,缓急有度,方能治病救人。若不分青红皂白,只知用虎狼之药,非但不能救人,反而可能催人性命。”
      “圣人近年倦政,喜听颂歌,恶闻逆言。杨国忠之流,正是摸准了圣心,方能横行无忌。在此情境下,若一味强谏,非但无法上达天听,反而会彻底失去进言的机会。有时,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或许能将逆耳之言,说得更易被听进去一些。”
      “如何以退为进?如何以柔克刚?”江筠追问,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他固有的认知正在受到强烈的冲击。
      “譬如,你想谏南诏兵事,大可不必直斥其非。”温重玉眸光微闪,低声道,“或可先从体恤士卒艰辛、怜惜民夫疾苦入手,奏请改善粮饷、抚恤伤亡。所言皆是仁政,圣人或许更能听入一二。又或,借天象、借古籍,隐喻劝谏。甚至,借画喻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并非曲意逢迎,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持。目的从未改变,变的只是方法。这条路或许更慢,更迂回,甚至……需要忍受更多的屈辱和不甘,但至少,它或许能让我们真正做成一点事情,而不是徒然地碰死在南墙上。”
      江筠彻底沉默了。他怔怔地看着温重玉,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他一直以为温重玉只是个明哲保身、长于技艺的画师,却从未想过,在那温和从容的表象之下,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思。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素日所信奉的准则背道而驰,却又无法反驳。
      “所以……你作那些画,”江筠的声音干涩,“赏莲图,牡丹仕女……也是……”
      “画师的本分是描绘所见之美。”温重玉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方才那番剖白从未发生过,“我只是尽我的本分。”
      但江筠却从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未尽之意。他忽然想起那日雨中,温重玉为他撑起的伞,留下的帕子。那或许,也并非全然出于怜悯,而是另一种的……“坚持”?
      夜风更凉,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江筠心中的愤懑与不甘,似乎在温重玉这番话语中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依旧不认同那种方式,却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
      他转开目光,重新望向那池残荷,良久,才低声道:“即便如你所言,那般迂回,又能改变多少?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徒劳。”
      “尽人事,听天命。”温重玉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月光洒在身上,将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荷塘中,一片枯叶不堪风力,悄然坠落水中,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动。
      江筠的心,也跟着那声响,轻轻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尖锐的指责,对眼前之人是何等不公平。他只看到了对方的从容周旋,却未曾想过那从容之下,或许背负着比自己更沉重的枷锁。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江筠猝不及防,被风呛了一下,忍不住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将肺都呕出来一般,显然那日雨中落下的病根并未痊愈,又因连日心绪激荡而加重了。
      温重玉眉头微蹙,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抬手欲为他拍背,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似乎觉得此举过于唐突。
      江筠咳得眼角泛红,气息急促,好不容易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微微喘息着,略显狼狈地用手背擦了下嘴角。
      一方素白的丝帕,无声地递到了他的眼前。
      江筠抬起头,正对上温重玉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月亮的清辉,以及未曾掩饰的担忧。
      鬼使神差地,江筠没有拒绝。他接过那方帕子,指尖相碰,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
      “夜露寒重,江拾遗病体未愈,不宜久留。”温重玉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点什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筠握着那方带着对方体温的帕子,帕子上有极淡的墨香与松烟气息,与他的人一样,清冽而干净。他心中那股犟了一晚上的劲儿,忽然就泄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多谢。”
      温重玉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头,心中那份因对方之前尖锐话语而起的些微波澜,也悄然平复了。
      “走吧。”温重玉轻声道,“我送你出宫。”
      两人并肩走出水榭,两道身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踏着沙沙的落叶,默然无声地走向宫门的方向。
      争论似乎并未分出胜负,冲突依然存在。但有些东西,就在这月夜残荷畔,悄然发生了变化。在沉默中滋生蔓延。
      心湖深处,那被月光照亮的方寸之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带着悸动的微光。
      长安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至少表面如此。秋意渐深,落叶纷飞,皇城内的气氛却因圣人对贵妃寿辰的重视而日渐升温,各处都在筹备庆典,连带着翰林院的画师们也忙碌起来。
      温重玉近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调色时,会不经意多磨了两下;勾勒线条时,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落在那些凋零却别具风骨的秋枝上;甚至有一次,掌院学士询问一幅山水画的进度,他竟罕见地怔了片刻才回答。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份异常。每每静下心来,眼前便会浮现那夜御花园中,江筠激烈争辩时眼中的火光,咳嗽时微红的眼角,以及最后接过帕子时低垂的的脖颈。
      那份不同于常的关切,那下意识想要伸出去拍抚的手,那份见他咳喘时心中蓦然揪紧的感觉……温重玉并非懵懂少年,他隐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让他感到一丝无措,甚至惶恐。
      他自幼性情内敛,喜静不喜闹,于人情世故上看得通透,极少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丹青笔墨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他隔绝外界纷扰的屏障。他习惯了旁观,习惯了用画笔描绘世间悲欢,却从不让自己成为画中之人。
      可江筠,却像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之中,晕染开难以忽视的涟漪。那人如此不同,如此棱角分明,与这圆滑世故的官场格格不入,如此真实炽烈,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执着,狠狠撞进了他的视野。
      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江筠身处漩涡中心,性情刚极易折,与自己这力求安稳的宫廷画师本是两条路上的人。任何超出同僚之谊的靠近,都可能引火烧身。
      他应该远离,应该像以往一样,将这份不该萌生的心思轻轻拂去,继续做他温润如玉、与人无争的温待诏。
      可是……
      那日午后,他奉命往门下省送一份与庆典仪制相关的图样说明。公务毕,他正欲离开,却在回廊拐角处,遇见了刚从值房里出来的江筠。
      江筠见到他,脚步明显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脸颊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目光也有些游移,不似往日那般直接。他拱手行礼,声音依旧偏冷硬,却少了些棱角:“温待诏。”
      “江拾遗。”温重玉颔首回礼,目光掠过他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自然地问道,“看来公务依旧繁忙?”
      江筠应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唇,沉默片刻,才道,“比不得温待诏为庆典作画劳心。”
      “皆是分内之事。”温重玉微微一笑,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江拾遗这是要去?”
      “去书库查些旧档。”江筠顿了顿,像是忽然鼓起勇气,目光快速扫过温重玉,又垂下眼睫,“温待诏若得空……对前朝《职贡图》的绘制体例可有涉猎?近日翻阅旧卷,有些疑问……”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觉得这个借口十分拙劣,耳根那抹薄红更深了些。
      温重玉心中微微一动,他清楚地看到对方那笨拙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紧张,像一只试图靠近又怕被惊吓的幼鹿。那份刻意保持的冷硬外壳下,透出一点与他性情极不相符的生涩主动。
      心底某个角落忽然就软了一下。
      “略知一二。前朝《职贡图》重写实风骨,与今朝审美颇有不同。江拾遗若有疑问,重玉或可提供一二浅见。”
      江筠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的气息都仿佛明亮了些许:“如此……便有劳温待诏了。不知待诏何时得空?”
      “申时之后,画院通常清静些。”温重玉沉吟道,“若江拾遗方便,可来画院一叙。”
      “好。”江筠答得极快,仿佛怕他反悔,“申时后,我定前往叨扰。”
      两人约定了时辰,又客套两句,便各自分开。转身离去时,温重玉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拐过回廊。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很快又消散无踪,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申时末,画院内人迹稀少,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温重玉并未在作画,只是整理着画案上的书籍和画稿。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丝迟疑。
      “请进。”温重玉开口道。
      门被推开,江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常服,更显得身形清瘦。他手中确实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却有些局促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温重玉身上。
      “江拾遗请坐。”温重玉引他在窗下的茶案旁坐下,沏了两杯清茶,“可是关于《职贡图》的疑问?”
      “是。”江筠将书卷摊开,指向其中几处关于贡品描绘和人物排列的记载。他的问题确实存在,但也并非什么难以索解之处。
      温重玉耐心解答,引经据典,间或掺入一些自己对绘画技法的理解。江筠听得十分专注,不时点头,偶尔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大多局限于文本考据,却也能看出是认真思考过的。
      谈话间,夕阳渐渐西沉,室内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茶香袅袅,气氛安宁。
      公务性的讨论告一段落,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江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些什么。
      温重玉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对方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形薄而分明。抛开那身倔强和冷硬,他其实生得极为清俊。
      “那日……”江筠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低了许多,“在御花园……多谢温待诏。”
      温重玉知道他指的不仅是那方帕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必挂齿。况且,那日言语间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江拾遗海涵。”
      “没有冒犯。”江筠立刻摇头,抬起头看向温重玉,眼神认真,“温待诏所言……拙言回去后,思之良久。虽……虽不能全然认同,但也知待诏字字出自真心,是为我好。”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极大的让步和坦诚。温重玉心中微暖,柔声道:“重玉亦知江拾遗赤子之心,从未疑过。”
      “只是,”江筠眉头又轻轻蹙起,带着困惑与坚持,“若事事权衡,处处迂回,又如何对得起本心?见到不公,见到枉法,难道只因恐其不听,便不说了吗?”
      他又回到了这个核心的冲突上,但这一次,不再是尖锐的指责,而是真正的困惑与求索。
      温重玉沉吟片刻,道:“非是不说,而是思虑如何说,方能让人‘听得进’。譬如医者,见病人讳疾忌医,强行灌药,恐适得其反。不若先缓言安抚,徐徐图之。进谏之道,或许亦同。知其症结,方能下药。”
      他顿了顿,看着江筠:“譬如南诏兵事,杨相国一力主战,圣意已决。强谏其罢兵,绝无可能。但若从粮草转运艰难、士卒思乡情切、或可先稳固已占之地休养生息等角度入手,或许能争得一线转圜之机,减少些无谓伤亡。此亦是为国为民,岂非胜过直言‘穷兵黩武’而遭贬斥,从此再无开口之机?”
      江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激烈地思考着这番话。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夕阳几乎完全隐没,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
      “我明白了。”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哑,“温待诏之意,非是放弃直言,而是选择更有效的方式去‘言’。”
      “孺子可教。”温重玉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这笑容落在江筠眼中,让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去,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却发现茶已凉了。
      温重玉起身,点亮了桌角的油灯。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昏暗,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靠得很近。
      “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江筠放下茶杯,站起身。
      “我送你。”温重玉自然地接道。
      两人并肩走出画院,走入皇城渐深的暮色之中,宫灯次第亮起,如同星河坠落。一路上,他们并未再多言,只是安静地走着。
      送至宫门附近,江筠停下脚步:“温待诏留步。”
      温重玉颔首:“路上小心。”
      江筠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郑重地拱手一礼:“今日,多谢待诏解惑。”
      “若再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温重玉轻声道。
      江筠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大步融入宫外的夜色之中。
      温重玉独自站在宫门下,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秋夜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心中却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暖流。
      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落下,即便刻意忽视,也终会生根发芽。
      而他,似乎并不想真正去扼杀它。
      只是,前路漫漫,吉凶未卜。这份悄然萌动的心意,于他,于江筠,究竟会是暖室的繁花,还是风霜中的残烛?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沿着来路慢慢走回那深不见底的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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