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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云破天光 ...

  •   廊上翘起的金红鲤飞檐,有雨水从它的口中淌出,大雨时,哗啦啦如白练,小雨时,滴滴答似断珠。

      困于宫室中央的风无碍,恰巧能从一页狭窄的藻井,窥见一排金红鲤。

      浓霭蔽日,暴雨将至。

      潺潺雨水,从金红鲤口中涌出,淅淅沥沥落在风无碍的心头,仿佛将她带回五岁的那个池塘,只是,现下,她才是那只走投无路的红峰蚁。

      她在这世道的汪洋里漂浮,茫茫然不得其法,曾几何时,以为丢了神栖珠,就可以躲开命数的暴风雨;后来,又以为上了朔阳派,就可以解开纠缠于命数的劫难;最后,她以为只要打败面具人,就可以逃出生天。这些以为,就像汪洋中的浮叶,使她一次次以为爬上了救命的彼岸,又一次次被世道的雨水浇落。

      但她总心存着一线希望,憧憬着熬过去就好了。

      直至这次,触动了六疆公约,那是何其磅礴,何其崇高,且坚不可摧的集体利益,试问这世间,谁人敢与六疆为敌?谁人能捍动半分?她才终于不得不认命。

      在受刑时,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并不可怕,她早就死过了一次,只是心中还有许多不公,未与这世道结算。为面具人谋害的不公,遭受问心剑的不公,甚至许诺过荃海叔,但尚未有能力向庞奕讨回的不公,零零总总,历历在目,命数的,世道的,天道的……一想到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就有一种澎湃的力量在心里激荡,它们像灵气一样,在骨血里沸腾,最后汇聚在双眼,结成微丝,包绕双瞳。

      座上的盘龙尊者,一瞬不瞬地盯着风无碍眼中的变化,当侍者禀报叶荃德求见时,她眼中的微丝稍褪,当叶荃德求索金丹时,她眼中微丝虬结,甚至有赤柱贯瞳之兆。

      彼时,风无碍只当,连最后一点念想也倒戈相向,她不惜代价维护的人,却在她落难之时,如饿虎争食般,夺取她的赖以存活的金丹,这无异于恩将仇报!

      “早知如此,那九鼎紫苜上元丹,就不该与他们分食,”风无碍忿恨地想,“与其管这那些人的死活,倒不如我自己吃了提升修为,也好在挖丹后,多活些时日!”

      至此,她的目中,红丝环绕,赤柱已成,魔相已俱。

      盘龙尊者心中微动,遂如叶荃德所愿,赞同了风无碍腹中的金丹,归献羊村所有。

      如此一来,大局已定,只待她入魔后,铲而除之,大快人心。

      岂料,那叶荃德啰里啰嗦半响,最后竟道出,“属意风无碍为持丹者”这无稽之谈。

      那这丹还何须挖,不就已经好好的在她身上了么?!

      霎时,赤柱瓦解,红丝消褪,风无碍的双目,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这是为何?荃德叔。”她难以置信。

      “因为他们说,”叶荃德面向风无碍,老怀欣慰道,“要将今日的善功给你,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做过最伟大,最由衷,最值得的日行一善!”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挣开,风无碍瞬间嚎啕大哭。

      曾经她最唾弃,最怨怼的善,却在最后关头,保住了她最珍视的金丹。

      宣泄的泪水如滂沱大雨,冲刷着她所有的委屈与不平,涤荡她的灵魂,强韧她的内心。

      与此同时,蓬厘泰安提出了异议:“我所言,是指献羊村人,金丹你可作主,但你给外人,可不行啊!”

      叶荃德恭敬道:“风无碍亦是献羊村之人。”

      “一个丹奴,怎么能算是我寿比族的子民呢,更何况,她还是个齐人。”蓬厘泰安皱眉。

      “回族长,因她幼时,初至瀚海城便奄奄一息,故而未曾入奴籍。老朽将她带回献羊村后,有感众生平等,便将她入了族谱。”叶荃德说着,掏出族谱,向侍者呈上。

      蓬厘泰安一看,果然,叶荃婵姓名之下,赫然记着“一女,风无碍。”

      “这、这、这……简直离了大谱!”蓬厘泰安眼珠急转,语无伦次。

      这时,柳品贯突然起身发言:“如此说来,我派弟子风无碍,并非丹奴。且所结之金丹,在我与盘龙尊者见证之下,适才已承蒙族长、村长二位抬爱,赐其自留。此等高义,我必回禀掌门,发动朔阳派上下,学习二位仁爱之心。”

      蓬厘泰安两眼一顿,求助般投向盘龙尊者。

      盘龙尊者见风无碍魔相已退,意兴阑珊,遂从善如流道,“柳长老所言极是,此等仁爱之心,即便放之‘仁’道诸修,亦属罕见,令人感佩。”

      见形势比人强,蓬厘泰安不得不,赦免了风无碍的笼牢,放其归去。

      风无碍重获自由,全然不顾足下皮肉全无,喜不自禁向叶荃德走去,每一步都在白玉铺就的地板上,留下一只血色的脚印。

      盘龙尊者见之,忽有所感,一时意动,竟提出要收风无碍为义女。

      风无碍乍听之下,如雷贯耳,难以置信。须知,盘龙尊者乃当世五大尊者之一,修为深不测,功德亦高不可测,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如此泼天荣宠,令一向汲汲营营的她无所适从。

      电光石火间,她忆起秘境中,问心剑的一幕,彼时盘龙尊者袒护柳澹,拿她做筏子,顿感此人心中无公义,只有权衡。

      “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便能不顾道义,持强欺我。若我做了他的义女,日后再有权衡之时,即便我有力自保,也难逃伦理之囿。”

      如此一想,风无碍当即心中一凛,谨小伏地道:“多谢尊者抬爱,只是我自小无父亲,不懂怎么做别人的女儿。”

      好在盘龙尊者也不强求,还大方提出以飞行器,送风无碍与叶荃德一程。两人自然不好再拒绝,于是欣然接受,到了献羊村,还合村之力,招待盘龙尊者吃了顿乡野便饭。

      ————————

      采摘青、黄、红、紫,四色桑果,浸以晨露淘洗,投入石臼中,再依次加入陈酒三两,新醋四两,炒面五成,蜜糖六片,再捣它个七七四十九下,以菡萏叶封存,置于无火无阳处,待八八六十四日的第一个清晨,取出拆封,便有一股酸甜滋味直冲味蕾,舌尖泛酸。若能存放于冬日冰雪中,那滋味更上一层楼。

      这便是叶荃婵最拿手的四色桑子酱,挖出一勺,盖于新出锅,热气袅袅的薯蓣面上,简单搅拌几下,便成了风无碍最惦记的桑子伴面。

      池塘边上,娑罗树下,竹篱笆围绕的小院子里,风无碍捧着大碗埋头苦干。

      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吃上这口最爱了,但是无论多久,只要是叶荃婵亲手做的桑子伴面,都能叫她吃得津津有味。若是再配上一碗,鲜掉舌头的雉鸡蕈菇汤,那简直赛神仙!

      正想着呢,那边叶荃婵便端来了一碗,熬得奶白的雉鸡蕈菇汤,浓郁的香味,馋得隔壁的畜狗都叫了。

      “还是阿姆做的饭最好吃!”风无碍大朵快颐后,瘫在小竹椅上,满足地喟叹。

      “那阿姆便每天给你做。”叶荃婵慈爱地摸摸风无碍的脑袋,即便她现在长大成人了,在她面前,依然娇小如孩童。

      “可惜啊,我明日就要回朔阳派了。”风无碍满脸不舍,却又无比坚定。

      叶荃婵先是黯然,转瞬又释怀:“也好,咱们小风,本就天资不凡,若是勤加修炼,总有一日能证得大道、羽化登仙,到那时,阿姆定以你为荣。”

      “阿姆,艽疆之大,数十万里,艽疆之村,不下于千。那面具人,为何独独挑咱们献羊村下手?于人,于事,于世,我尚有许多不明白之处,若我就此停驻不前,恐怕要终生做个糊涂鬼。”风无碍阴翳的双目射出微光,她望向遥远的天渊,那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故此,我要回到朔阳派去,深入到玄门的腹心中去,不管大道与否,神仙为何,我只求做个明白人。”

      翌日,连雨转晴,旷日见阳。

      迎着第一缕阳光,献羊村人如寻常般,汇聚在祠堂内做早课。

      风无碍也在其间,她跟随着村民们的节奏,在叶观林的带领下,耐心地将慢了四十八倍的功法,重头演练一遍。

      自面具人一役后,叶荃德伤及根本,体力、精神大不如前,便将许多事务,慢慢地交到了叶观林的手中,如今,连早课也由叶观林带领了。

      而叶观林作为面具人屠戮下,唯一尚存的青壮年,自然义不容辞地,担起了重建献羊村的重担。

      往后,他的路会更艰难吧?风无碍望着眼前这位,高壮得犹如一堵墙的青年。

      “你一早便知我的身份?”风无碍问。

      “嗯,”叶观林眉飞色舞,“毕竟阿爷要将我培养为接班人,自然不会瞒着我。”

      “那你为何不说?”

      “因阿爷说,人生不易,先让你快乐个一二十年罢。”

      风无碍潸然含笑,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大掌,那是叶观林的。

      “咱们将金丹给你,你可不能辜负大伙的期望,往后再有宵小之辈敢来闹事,我可就报你风女修的大名,来镇场子了啊!”叶观林半真半假道。

      “那是自然的!”风无碍爽快答应。

      两人走出老远,风无碍这才想起,有话要提醒叶观夏,遂打发了叶观林,拉着叶观夏在一旁窃窃私语。

      “观夏,无论什么处境,什么原因,不要再接近夏遇安。”风无碍开门见山道,“他不是普通人能交往的,他是剧毒,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暗里实则脓疮毒瘤,那种人,一旦沾上,轻则抱憾终生,重则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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