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2、继任

　　启涟星居安里中心大街
　　启涟多数区域实行的是七小时工作制，大部分人下午四点就下班了，酒馆里人逐渐多起来，不少人都是为了观看直播从屋外挤进来的。电子屏前人头攒动，角落里视角不好，屏幕被挡住一些，看不全，于是又有不少顾客开始嘟囔着怎么这酒馆还不更新全息投影。

　　即使易了容，苏渡的身份也不太方便到处逛，叶邵周逛了一圈又坐回来，和苏渡分享他刚打听到的情报。

　　“确实是夏长墨送楚垣出境，听说是领导层指定的，他们最信得过她。这个夏长墨是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

　　“你的继任者，你一点儿也没了解过？”

　　苏渡没接他的话，好在他也不是很在乎，自顾自又说起来：“听说民意挺高的，大家都喊她夏首。欸，说起来，你当时还在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喊你苏首来着？”

　　直播镜头突然切换，刚刚被二人提及的启涟星最高指挥官夏长墨穿着长衣外套，胸口别着波纹点缀的启涟星徽出现在镜头里，酒馆里的人又议论起来，苏渡隐约听见他们称呼“夏首”，她抬头盯了几秒，视线被挡住，没看到那人的正脸。
　　苏渡正打算开口回应叶邵周的时候，夏长墨突然看了镜头，虽然不过半秒，但视线隔着电子屏扫到每一个正在观看的人，也扫到苏渡。

　　苏渡一怔，忘记了她本来想说什么。她干咳一声，道出脑海中那一瞬间闪过的想法：“长得还挺不错。”

　　叶邵周白眼一翻，“我真服了你了，你这时候还色心大发。我说，你好歹也是前任——”他警惕起来，压低声音，“前任最高指挥官，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你离开之后的继任者？万一她能力不够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关心下一任？”苏渡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能力不够？你以为随便抓个人就能当指挥官？联盟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最高指挥官，可遇不可求，怎么会能力不够。你太小瞧指挥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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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涟星居安里指挥中心外围
　　夏长墨在官方直播镜头的注视下进了楚垣坐的车，车门缓缓合上，镜头又对准了玻璃窗。

　　车内的隔音屏障将外界彻底隔绝，楚垣强撑着扯了个微笑给夏长墨。“你们这玻璃窗连雾都不起，镜头贴着车窗，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去。”

　　他被关在酒店一个多月，吃穿用度上倒不曾被苛待，但人遇变故，难免憔悴。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他，此刻也尽显疲态。

　　她们二人之前也见过面，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过去她们在星际圆桌会议碰面，身旁是其他指挥官和总务内长，身后是各自的通讯官和护卫长，每段对话都被严格保密，如非授意，一个标点也传不出去。但现在二人坐在这辆毫无隐私保护、窗外就是直播镜头的车里。

　　夏长墨没穿那套标准的最高指挥官制服，只是换了件黑色大衣——按着她不张扬的风格量身定制，没有过多装饰，没有刻意吸睛的版型，只有袖口的七颗醒目星徽显示着衣服主人的真实身份。

　　楚垣一眼就扫到夏长墨袖口的那颗佩环星徽，他深深闭眼，曾经与他朝夕相伴的徽章，他已经永久失去了佩戴的资格。

　　“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不过也好，没有外交辞令，没有那么多责任，只有平静的接受。”楚垣声音沙哑，夏长墨望了一眼车后座放着的水——水是满的，楚垣根本没拧开。

　　夏长墨调出驱逐令，语气平静，“搭载你的飞船将停在[泊岛]，七盟会删去你的星籍信息，你大概要以星际流浪者的身份待一阵子，然后可以找个适合的星球入籍。会很麻烦，但是你至少应该也还有些人脉，估计不会太难。”

　　楚垣点点头，“多谢。还有多久？”

　　“七分钟。”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来启涟了。”

　　“嗯，”夏长墨顿了顿，“不止启涟。”

　　楚垣以背叛联盟的罪名被驱逐，拒绝他再次进入的不止启涟，是整个七盟。

　　“我知道，七盟我还能不清楚有哪些吗。”

　　启涟、暮申、佩环、南采、吉茨、绮云、蓝苔。

　　楚垣在心里默念了七颗星球的名字，苦笑道：“为什么帮我？”

　　夏长墨知道他问的是联盟会议的事。

　　为了决定对楚垣的处置，七盟召开了联盟会议，各星球的指挥官和内务总长都出席了，各星的领导层也均有参加。讨论到最后，佩环领导层的一人询问各指挥官都有什么意见，夏长墨说还是减去实刑、驱逐出境吧。

　　“不算帮，我们都清楚，你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被驱逐。七盟不会留你，也不会冒险处置你。我只是说出来了。”

　　“坐到一定的位置，能把话说出来也是很难得的。况且就算你不提，安元也会提的，你实在没必要多提一嘴，引来许多猜测。”

　　夏长墨没回答，她不是为了寒暄才要求见楚垣最后一面的。“帮我给苏渡带句话。”

　　楚垣目光一顿，眼神和表情都没藏住，“苏渡？”

　　“摄像机就在外面，别那么惊讶，你也知道这玻璃不起雾。”

　　楚垣很快把情绪藏好，“你为什么认为苏渡会和我有联系？”

　　“楚垣，指挥中心能查到的东西远比你想象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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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共星球泊岛
　　送楚垣出境的飞船停在公共星球[泊岛]。[泊岛]的飞船着陆区密密麻麻停靠着来自各个星系的飞船，涂装各异。作为公共星球，泊岛由星际官方最高权利机构「星际主权联盟」管理，其风格向来自由且无序，风格迥异的街道、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全息投影广告屏。

　　在泊岛，不会有人在意飞船的来处，更无人关注飞船上走下的人是不是某个星球的指挥官。只要你依规付停泊费，泊岛就敞开怀抱欢迎你。

　　楚垣下了飞船后，履行完运输义务的无人驾驶飞船并未多停留，立刻就朝启涟的方向飞去。楚垣整理了一下衣服，从着陆区往出口的方向走。

　　叶邵周和苏渡早已在等待区域等着，苏渡戴了个帽子，靠在墙上，叶邵周在一旁东张西望着。

　　“楚垣！”叶邵周猛地扑上去，被楚垣接了个满怀。

　　楚垣左手搂住叶邵周，右手提着刚才在泊船区内的甜品店抽空给怀里人买的糕点，眼睛看向站在前方的苏渡。

　　短暂的眼神接触后，苏渡冲他点了下头，“那明天再说，今天你好好休息。”

　　“苏渡。”楚垣叫住她，“夏长墨有话和你说。”

　　苏渡似是短暂的顿了一下，重又靠回墙上，没说话，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楚垣轻笑——最高指挥官果然把情绪藏得很好。
　　当事人没什么表情，叶邵周却从楚垣怀里直起身，满脸震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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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夏长墨为什么让你注意安全？启涟有人要报复你？”叶邵周嘴里嚼着楚垣买的拉丝椰蓉蛋挞，神色凝重，“你之前在任的时候得罪谁了？”

　　她们三人在泊岛的高档酒店歇脚，叶邵周少爷一进房间就嚷嚷着脚疼，苏渡冷哼一声，叶邵周噤声。楚垣没说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夏首让你注意安全。

　　“不知道。”苏渡回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个问题的答案。她转向楚垣，“她没和你说其他的？”

　　“她话挺少的，其他基本上就是寒暄了，”楚垣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怎么寒暄，毕竟一共没说几句。”

　　叶邵周举起一只手：“提问，她是怎么知道楚垣会来找你呢？”

　　“我是前任指挥官，反常离职，七盟肯定会监视我。这个任务肯定是夏长墨来做。我没刻意隐瞒和你的见面，而你和楚垣的关系指挥中心只要动动手就能查到，这有什么难。”

　　叶邵周在一旁点点头，“她还挺聪明。”

　　“‘挺？’”苏渡嗤笑一声，叶邵周眼睛眯起来——他总觉得苏渡这是在嘲讽他。

　　“8岁入营，训练营9年，研究中心5年，调度中心两年半，终评考核全是S以上。她能当上启涟的最高指挥官，可不仅仅是‘挺’聪明。”

　　“今天在酒馆的时候你还说你对她根本不了解呢。”

　　“这算什么了解，随便一搜就能搜到。”

　　苏渡把手机转过去，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夏长墨的「星际百科」界面。

　　叶邵周咂咂嘴，得，原来真是现搜的。

　　“你打算怎么办？”楚垣问苏渡，“假若真有危险的话，你怎么办？”

　　“她不是真想说有危险，没人傻到会直接对我动手，即使我只是个前任最高指挥官，但这依然相当于对七盟宣战。她大概只是想说，最近会有人来找我。”

　　“什么人？”

　　“不清楚。也许是七盟的人，也许不是。我更倾向于不是。”

　　叶邵周和楚垣都沉默下来。泊岛是动物友好星球，他们住的酒店附近有不少流浪猫狗，现在是[泊岛]时间凌晨两点，时不时传来猫的叫声。

　　“虽然这个设想有点离谱，”叶邵周举起一只手，“但是，难道[亩云]或者[楠珐]的人会来找你？”

　　星系现在并不太平。[亩云]星和[楠珐]星正因为历史遗留划界问题对峙，虽然至今没有正式打响第一枪，但双方都已集结了舰队，局势一触即发。七盟七颗星球的位置——尤其是吉茨和启涟恰好处在双方跃迁打击的包夹扇区内，若双方直接以正常规模开战，不提前部署防备措施的七盟必定遭受波及。

　　苏渡只是盯着面前已经见底的咖啡杯，没说话。

　　楚垣接过话题，道：“[亩云]的可能性确实不小，她们确实挺缺指挥官的。亩云的前线指挥官是个妥妥的学院派，人挺不错，理论知识丰富，但实战起来估计有点儿力不从心。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天降神兵，那实在是大有助益。”

　　叶邵周停下吃蛋挞的动作，“如果亩云真的来邀请你，你会去吗？”

　　“哪儿这么容易。我不做假设，这事儿八字都没一撇，她们要是真来——”苏渡指尖轻点桌面，目光深沉，“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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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涟星首府 居安里指挥中心

　　“夏首，这是十八个直管区今年下半年的重大案件汇总资料，[穆百道]的数据录入得晚，还有案子没结，现在还没出来，可能得下周五才能交上。”

　　“没事，我下周六刚好去穆百道，我自己去警署拿就好了。”

　　“好的夏首。”

　　夏长墨回到办公室，黑曜石办公桌上被通讯官新换了百合花。指挥中心里喜欢百合花的人不多，这花太香，行踪暴露无遗。但夏长墨挺喜欢的，自己的通讯官似乎也喜欢，所以经常放在办公室里。

　　她唤醒电脑，进入报告系统，这才看见监测系统自动给她发送的苏渡的两条记录——上午十点十八分进入启涟，下午三点零六分离开启涟。苏渡作为启涟前最高指挥官，一年半以前离任，离任之后的所有“异常行动”，只要被监测系统察觉到，就会被转入她这里，她如果认为有必要，可以立刻转入领导层并提请注意，或者，她也可以删除——她作为消息的第一接收人，有权在消息传到领导层之前对其进行处理。

　　夏长墨把那两条记录看了几遍，然后点击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