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4、不要讨厌我

　　夏长墨在训练营里的情绪隐藏课程次次拿第一名，如果她要伪装，其余人只能看出来她伪装的情绪。此刻被苏渡揭露真实情绪，她却没一点儿尴尬——她确实没想在苏渡面前隐藏什么。她语气迟疑，带有几分小心：“你要走吗？”

　　苏渡没说话，她又想逗夏长墨。意识到这点之后，苏渡冲自己翻了个白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有能立刻回去的飞船票，三天之内都已经没有余票了。如果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最近的旅馆也要走很久，安岛现在是打不到车的。所以，至少今晚，或者今晨——我不知道你习惯怎么称呼零点到六点这段时间，住在这里是最稳妥的选择。”夏长墨这次没等苏渡回答，她先开口说完了这段话。她看向苏渡，苏渡还是只留一个背影给她。她又继续说：“当然，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我可以出去住。”

　　苏渡这次倒是立刻接话了，带着捉弄的心：“去哪儿住？你要夜袭十公里吗。”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话倒是不错，训练营里的生存课条件要艰苦得多。她们都曾在不同的地方露宿过，沼泽、森林、沙漠，她们总有办法度过一夜。

　　苏渡的视线从悬浮屏幕转到桌面上夏长墨的手机，她问道：“你刚才拿手机现查的？”
　　夏长墨知道苏渡说的是飞船票和住宿信息。

　　“嗯。”
　　“你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还想着我的去留啊。”苏渡终于转身，她靠在桌子上，歪头看夏长墨，似乎又变成那个掌控一切的人。“耽误了夏首的正事儿，我岂不是很罪过。”

　　夏长墨知道苏渡还是在映射监视这件事，她终于得以有时间解释：“我没办法否认，领导层让我跟着你来，肯定有让我‘监视’你的意图。但我一直的初衷都只是想和你一起完成收购晶矿这件事，这是我认可的唯一的任务。我从来没有试图在你面前伪装过什么，没有为了‘监视’你而故意和你变亲近。苏渡，我没有试图骗过你，从来没有。”

　　苏渡看着夏长墨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又被搅得七荤八素的。
　　但她不能让自己一晚上失态两次，她和夏长墨互相对视着，夏长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明明有请求，苏渡非要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呢，你还要对我说什么？”
　　夏长墨收回了视线，似乎突然不知道该站在哪里。苏渡不知道这个问题难回答在哪里，但本能地不想看到夏长墨如此局促不安。
　　不想说就算了。
　　苏渡张嘴，话还没出口，夏长墨却回答了。
　　“苏渡，请你不要讨厌我。”

　　苏渡真希望夏长墨说话有缓冲，而不是这样平地炸惊雷。她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夏长墨在说什么，但她的大脑完全理解不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反应，但她动弹不得。

　　谁？谁讨厌谁？讨厌？为什么讨厌？夏长墨为什么怕这个？

　　最先受不了这沉默的人是夏长墨，她从衣架上拿起风衣，顿了顿，又走到苏渡身旁，伸手拿桌面上的手机。苏渡抓住她，“你干嘛去？”

　　夏长墨明显是要走，被苏渡这么一问，她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苏渡回想了一遍刚才的对话，确定自己没提过不和夏长墨住，于是她继续抓着夏长墨的手腕，没松开。

　　“我不讨厌你。”苏渡把夏长墨往身边拽，迫使夏长墨和自己对视，“夏长墨，我从来没讨厌过你。”
　　我都差点儿被你勾走一魂，怎么可能讨厌你。

　　苏渡松开手，意识到自己的力度可能有点儿大了。她轻咳一声，“你帮我个忙吧，我们就和解。”
　　“好。”

　　又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好。苏渡按在桌上的手攥起拳头，指甲嵌入肉里，缓解她的心动。“你先处理公务吧，我先洗漱，等会儿再说。”

　　————
　　待苏渡从洗漱间出来，夏长墨还在工作。悬浮屏幕上是启涟武器基地新研制的节能型电子枪PEG-U430M，只需要一颗四级晶体，就能连续发射30次中型射线，穿透民用飞船外壁不成问题。夏长墨正通过面板操纵模型对其进行3D拆卸，观察里面的零部件。

　　听到苏渡关洗漱间的门，她转身，停下手指动作，“什么忙？”

　　苏渡轻笑一声，明明自己这个委托人都不着急，她不知道夏长墨作为受托人着急什么。“新武器吗？”

　　“还在测试，据说效果不错。”

　　苏渡抬手触摸悬浮面板，把零件拆卸干净，然后一键复原，又进入到模拟画面，看了一下实战模拟效果。“看起来是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研制出了新武器，夏长墨微笑着，“希望能好好发挥作用。”

　　苏渡没和夏长墨探究什么叫“好好”发挥作用，她手指离开悬浮面板，坐到床上。“你能帮我重返指挥中心吗？”

　　这次轮到苏渡平地炸惊雷了。
　　夏长墨似乎是因为过于震惊而无法做出表情，她一直平静的情绪突然浮动起来。她很想知道苏渡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又怕问出口会得到开玩笑这一答案。

　　苏渡看出来了夏长墨想问什么，“我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可是你不需要我帮你重返。”夏长墨说得诚恳，“只要你想回来，指挥中心随时欢迎。苏渡，你的能力摆在那儿，这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可我不是真的想回去。”
　　又一个惊雷。

　　夏长墨接受过情绪控制训练，她刚刚波动的情绪又平复，平复之余明白了苏渡的意思——苏渡需要重回指挥中心，但只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所以你需要我推荐，而不能是你主动提出。因为如果你主动提出，领导层会觉得你里有目的，他们会监视你。”

　　苏渡笑起来，“和你沟通就是很高效。”

　　“我可以帮你重返。不过你自己提也是一样的，因为领导层只会让我监视你。我糊弄一下就好了。”

　　看着夏长墨就这么毫不在乎地说出糊弄一下，苏渡又笑起来。
　　“如果我主动去和她们提，就像是我输了。”

　　————
　　凌晨四点二十，苏渡猛地睁开眼。她梦见那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同样大的火势，但燃烧地点是指挥中心，火中人是夏长墨。

　　苏渡没坐起身，她怕在自己平复下来之前把夏长墨吵醒，怕夏长墨因此感受到她的异常。缓了不到一分钟，苏渡平静下来，坐起身，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去了卫生间。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声哗哗。

　　夏长墨在水声中睁眼。其实她早就醒了。夏长墨生来拥有最高指挥官的敏锐，这种敏锐是基因里的天赋。在苏渡呼吸变得急促之前，她就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意识清醒过来。

　　卫生间内，苏渡把手放在冷水下，任由刺骨冷水带来痛感，以此夺回对意识的全部掌握。

　　屋内的灯被打开，苏渡知道这是夏长墨醒了，光亮透过玻璃隔断照进卫生间，苏渡得以看清自己在镜中的脸——她有时真讨厌自己这幅样子，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的样子。

　　苏渡用毛巾擦着脸从卫生间出来，夏长墨靠在床头，又在开着悬浮台处理文件。苏渡心想，真是争分夺秒。她掀开被子，带进一身寒气。

　　苏渡摸了摸床垫，床垫的温度比之前要高，“你把温度调高了？”

　　“嗯。等一会儿你暖和了再调下来，不会太干。”

　　苏渡想笑又笑不出来，“你这些关心人的举措是出于本能还是后天习得？还是夏首在训练营里偷偷谈恋爱，被这么照顾过？”
　　苏渡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怎么还在借机试探。

　　夏长墨一向答得坦然：“顺手就做了。”顿了顿，她又补充：“我没谈过恋爱，但难道谈恋爱会教这些？”

　　苏渡：“我也没谈过，谁知道呢。”

　　苏渡带着故意把自己的情况顺便交代，但夏长墨依然面色平静，只是翻动文件，看不出情绪变化。

　　她们的返程飞船启航时间是上午八点半，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苏渡看了一眼悬浮台，文件进度显示3/13，夏长墨没有停手的意思，苏渡不知道夏长墨还有没有继续睡的打算——她可还没做好在夏长墨面前闭眼安然入睡的准备。

　　苏渡拍了拍枕头，“你还睡吗？”

　　夏长墨很快地回了一句“睡”，然后眼神盯着文件上的某段文字，手却开始操作关闭悬浮台。

　　苏渡摁住她的手，大拇指与食指成圈握住手腕，其余三指压在她的手面——手腕好细，手背好软。

　　“你本来没打算睡吧。你是因为不想我尴尬才说要睡的，是吧？”
　　夏长墨眼神微闪，垂眼点头。

　　苏渡松开手，又无奈起来。到底谁允许夏长墨这么体贴的？撩得她没任何办法。

　　她向后仰，也靠在床头，右手摁在太阳穴，“你不要这么迁就我。”
　　我会误会。

　　夏长墨语气平静，“没关系，我在飞船上处理就好。”

　　修长手指关上灯，夏长墨把加热床垫温度恢复正常，二人再次躺下。苏渡闭眼，手指依然残留夏长墨皮肤的触感。她又把眼睛睁开，总觉得夏长墨洗发水的味道尤其明显——明明她们二人都用的酒店提供的洗发水，苏渡却只能闻见夏长墨的。

　　她的大脑因为无法入睡又开始自行运转，倏得想起夏长墨那句没有理由的“请你不要讨厌我”。她当时处于情绪波动与情绪自卫的阶段，现在冷静下来，实在无法理解这句话。

　　夏长墨和自己素来没什么交集，苏渡大她两届，她们没一起上过课，考核评级也不一起。夏长墨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最高指挥官，苏渡而今却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被监视对象。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夏长墨都没必要在意苏渡的看法。

　　她搞不懂夏长墨。
　　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苏渡又想起自己在被愤怒冲昏头脑时用手抚上了夏长墨脖颈。该死，当时确实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故意刺激她，那一刻被背叛感压住了其他感受，现在回想，只觉得手掌发热，她甚至能会想起夏长墨脉搏跳动的频率。
　　这还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