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庭》烛火相映

4、点心

　　晨起，沈卿容依旧未去锦安堂。她用了一小碗熬得糯烂的红枣小米粥，并几样张妈妈精心制作的小菜，便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翻一页。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果实日益饱满的石榴树上，眼神沉静，不知在思量什么。

　　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茶，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敢打扰，只将温热的茶水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春桃，”沈卿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前日让你送去给刘婆子的料子，她收了？”

　　春桃忙应道：“收了。起初还不敢要，推拒了好一会儿，奴婢说是小姐您赏她未来儿媳添妆的，一片心意，她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了。看样子，是极需要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奴婢按您的吩咐，闲聊时提了句后角门夜间风大，让她老人家多当心身子，她话里话外感激得很，说一定尽心守着门户，绝不出差错。”

　　“嗯。”沈卿容淡淡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一条微不足道的线，算是初步埋下了。用处或许不大，但关键时刻，或许能通一点风声。

　　这时，小丫鬟在外头禀报：“小姐，张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

　　张妈妈端着个红漆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碟刚出炉的梅花酥，做得小巧精致，香气扑鼻。“小姐，您尝尝新做的点心，用的是咱们小厨房自个儿买的江南细面和新腌的糖桂花，比大厨房送来的那些陈年货色强多了。”

　　沈卿容拈起一块，尝了一口，酥脆香甜，果然比往日的好上许多。自行采买的好处，立竿见影。

　　“味道很好。”她赞了一句，放下点心，似随口问道，“妈妈方才从小厨房过来，可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

　　张妈妈脸上立刻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凑近两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姐，老奴正想回您呢。刚才去大厨房领这个月的油糖份例，碰巧听见夫人院里两个小丫头在灶下嚼舌根，说……说依依姑娘在自个儿屋里闹脾气呢。”

　　沈卿容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并不接话。

　　张妈妈见状，便继续道：“说是禁足这几日，世子爷一次都没去看过她。送去的饭菜也时常原样退回来，动不动就打骂下人……还说，还说……”她犹豫了一下，“还说她屋里那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琉璃盏，昨儿不小心被她自个儿摔碎了，发了好大的火，吓得她屋里的小丫鬟跪在地上直抖。”

　　沈卿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柳依依惯会用这种自伤自怜、拿身边人撒气的伎俩来博取关注，前世她便见得多了。只可惜，如今谢珩似乎并不买账。至于那只琉璃盏，她记得，似乎是某次柳依依“受委屈”后，谢珩特意赏给她安抚的。

　　碎了也好。

　　“由她闹去。”沈卿容语气平淡，“妈妈只需听着便是，不必多做打听。”

　　“是，老奴明白。”张妈妈连忙点头。

　　沈卿容沉吟片刻，目光落回那碟点心上，忽然道：“这梅花酥做得不错。妈妈再去装一碟新的，用食盒装好。”

　　张妈妈和春桃都愣了一下。小姐这是要送人？送给谁？

　　“夫人近日为着府中事务操劳，”沈卿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点心虽不值什么，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春桃，你一会儿提着，随我去锦安堂给母亲请安。”

　　春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姐昨日还称病不去，今日怎的突然主动要去？还要送点心？这……林氏刚罚了柳依依，心里定然不痛快，小姐此时去，岂不是……

　　但她看着沈卿容平静无波的脸，不敢多问，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再次踏入锦安堂，气氛比昨日更显沉凝。廊下的丫鬟婆子们见到沈卿容，行礼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通传之后，沈卿容带着春桃走进正堂。林氏依旧坐在罗汉床上，脸色似乎比昨日更沉了些，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她下首坐着一位穿着藏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正是昨日捧着账本的那位李嬷嬷。两人似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见沈卿容进来，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儿媳给母亲请安。”沈卿容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氏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春桃手里提着的描红食盒，不冷不热地道：“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又过来了？”

　　“劳母亲挂心。服了药，歇了一夜，感觉松快了些。”沈卿容语气温顺，“小厨房新做了些点心，想着母亲或许能用一些，便送来给母亲尝尝鲜，也是儿媳的一点心意。”

　　春桃适时上前，打开食盒盖儿，露出里面精致喷香的梅花酥。

　　林氏瞥了一眼，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但眼底的审视并未褪去：“你倒是有心了。放着吧。”她示意身旁的丫鬟接过食盒。

　　李嬷嬷在一旁笑着搭腔：“世子夫人真是孝顺。这点心瞧着就比大厨房做的精巧。”她话虽如此，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沈卿容的衣着发饰，带着惯有的揣度。

　　沈卿容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试探，微微颔首：“嬷嬷过奖了。不过是下人尽心罢了。”她目光转向林氏，语气自然地问道，“方才进来时，见母亲与嬷嬷似在商议要事，可是府中事务繁忙？若有儿媳能分担之处，母亲尽管吩咐。”

　　林氏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无甚大事，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琐碎账目，说了你也不明白。你既身子才好些，便回去好生歇着吧，不必操心这些。”

　　“是。”沈卿容应道，并不坚持。她今日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揽权。她的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李嬷嬷手边小几上放着的一本册子，并非昨日那本蓝皮旧账，而是一本看起来新许多的账册，但页脚处似乎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印泥？

　　她收回目光，再次行礼：“那儿媳不打扰母亲了。”

　　退出锦安堂，走在回去的路上，春桃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您今日为何特意送点心过去？夫人她……”看起来并未多么领情。

　　沈卿容步履从容，看着前方被高墙分割开的一方蓝天，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一则，全了礼数，堵了旁人说我不孝的口实。”
　　“二则，”她顿了顿，“去看看那李嬷嬷，今日又带了什么‘账本’在身边。”

　　那本沾了印泥的新账册……放印子钱，立据画押，可是少不了按手印，用印泥的。

　　鱼儿，似乎快要游到水面了。只是那水底牵连的，恐怕不止一两条小鱼小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