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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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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是赵国旁支,和赵王都是造父的后代,赵国公室子弟封侯封君,他却没有这样好命,生于秦国隐宫,母亲受戮刑,家族世世卑贱。
赵王的子嗣在书院中读书识字,他与他的兄弟只能在咸阳宫昏黑狭窄的甬道,推着独轮车运送杂物。
他苦学狱法,就是为了得到秦王的重用,不再做卑微的宦者,而他也做到了,他现在是中车府令,是秦王的心腹,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朝堂之上都有他的一席之地,亨通官运,荣华富贵,权势威望,都唾手可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捏着半片树叶,那是刚从头冠上摘下的,树叶像是被人随手撕开,截面并不整齐,他面色阴沉如水,控制不住的鼓噪之音锤击着心脏,惴惴之声好似要压弯他的脊背。
树上有人,树上怎么会有人呢!
他不敢相信,但多疑的性格又让他不得不相信,快速折返回去。
一路上度日如年,如果树上有人,他没有依法处置那小吏是不是被人瞧见了,吏不可阿法,阿法则罪,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他就完了,捏紧拳头,杀心渐起,直到见到蹲在松树下的红衣稚童,才陡然停止。
能出现在咸阳宫的幼童,只能是王上的子嗣。
刚刚在树上的是一位王嗣。
杀意戛然而止。
……
赵高没放下心,打算试探一番。
“公主。”
含光托着一团毛茸茸看着晕乎乎的团雀,这小鸟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长得笨头笨脑,哐当一下撞了树直挺挺的落下,要不是她及时接住,这小笨鸟就要去地府投胎转世了。
把它拢在袖中,含光才抬头看一脸恭敬,又宛若惊弓之鸟的赵高。
“你是谁?”
“卑下是赵高。”
含光:“原来你就是赵高。”
见她面露惊喜,赵高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殿下是如何进来的。”
含光指了指树:“自然是爬树进来的,我还是专为你来的呢,赵高。”
赵高心脏快速跳了下,袖中的手指蜷缩,面上流露疑惑:“不知殿下找卑下何事?”
“我听说你擅长秦律。”
赵高低下腰和气道:“卑下不才,确实略知一二。”
“那我问你,如果一个父亲苛待孩子,秦律对他有什么惩罚?”
赵高略微沉思后说:“我大秦没有这样的法。”
“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听。子女告发父母,官府都不会受理,这是家事,我大秦以法治国,虽不讲儒家的亲亲相隐,但也不倡导子告父。”
“也就是说子女受了委屈,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眼泪吞进肚子里。这也太不公平了,怎么父亲就可以欺负子女,子女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制。”
含光不满意这个答案:“就没有别的法吗。”
赵高稍稍思索又说:“擅杀子,黥为城旦舂。其子新生而有怪物其身及不全而杀之,勿罪。”
含光皱起眉头:“我是来问你问题的不是听你卖弄学问的。”
赵高没有任何生气,又弯低了腰,低眉顺目:“是卑下思虑不周。”
“擅自杀掉自己的孩子,就是犯罪,会被刺面还要服城旦舂的劳役。可如果被杀的子先天不足,身体残缺,杀死也不会被判罪。”
含光小脸皱起:“杀子才会判罪。就没有折中的选项吗?”
“难道子不被杀欺负孩子的父亲就可以高高兴兴吗。”
赵高点头。
含光思考,又问:“那为什么都是杀子,子身体残缺,先天不足,又不会判罪呢。”
“因为被杀的子,不是其父的私产,他长大后也是黔首,像其他黔首一样服役纳税。”
“至于先天残缺的子,他们不一定会活到成年,也不一定是秦想要的黔首。”
这法真的好没道理。含光有点不高兴,如果她是那个编书的,才不会制定这样的法呢。
赵高看出了她的情绪,没有开解她,而是和气问:“卑下也有问题想问问公主。”
含光:“你要问什么?”
赵高语气谦卑,话中藏着试探:“您问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维护我的合法权益,让父王不要做小气鬼,公平对待我。”
“父王自己吃好的,让我吃不好吃的,每天只能吃咸菜,没滋没味的肉羹,少的可怜一点都不甜的蜜汁,我以前都不吃这些东西的,到现在为止我连一块完好的肉都没吃到过,他不就是苛待我吗,我当然要通过法律手段获得合法权益。”
这番话让赵高袖中握紧的手松开,绷紧的面皮也稍稍舒展,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只是个心智愚蠢的稚子,成不了气候,就算闹到陛下跟前,也不足为虑,相反含光会因为这胆大包天的不孝言论被秦王厌弃。
他没有纠正她,而是故作惶恐:“公主,此话说不得。”
含光哼了一声:“有什么说不得,没想到你是个古板的家伙,赵高。”
目光鄙夷不屑。
这黄毛小儿,赵高额头青筋直跳,怒火中烧,若有一日他的势,必不会让她好过,含光只是公主,不得宠爱的公主,远比公子好对付多了,心中产生诸多恶毒念头,面上却仍旧是惶恐不安,不敢附和的模样,只低声说:“若无事,卑下先退下了。”
含光挥了挥小手。
赵高快的离开。
确定他真的离开,公子高才从树上爬下,打量含光,见她没事,长松一口气:“看来是应付过去了,含光,刚才那番话以后就别说了,今天事急从权就算了,可不能让任何人听到。”
他差点吓得从树上跌落,这可不是能随意说的话,要是被人听到,含光绝对会被父王处罚的,父王可不是好脾气的人。
含光不明白高为什么胆子那么小:“干嘛不能说,我又没说假话,这难道是正常的待遇吗?”
“可是我每天也都吃这个呀?”公子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到了秋冬两季,万物凋零,蔬菜大多不会生长,只能吃之前腌好的咸菜,这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除了他们也只有少部分公卿能吃到。
含光摇头,看来高也被蒙在鼓中,真是个小可怜,等她学好秦法,去和小气鬼父王争取合法权益时,顺便也给他争取一下,好歹是她的兄长,有福要一起享嘛。
公子高不知道她所想,要是知道,一定会跪着求她别害他。
他爬上墙:“我们走吧,以后别再来了——”话语戛然而止。
“父王!”
见到嬴政,公子高吓得差点从墙头跌落,额头一个劲冒汗。
嬴政扫了他一眼,淡淡说:“还不下来。”
也顾不得会不会摔了,他立马跳下,垂首行礼。
“高,你说什么?”含光听的并不完整,她重新爬到墙头,就看到乌压压一片人,其中被簇拥的那个高大威严,眉目狭长,戴着朝天冠,腰佩长剑,神情冷淡,自有一派巍然气质。
“你有点眼熟。”
她眼睛一亮,高兴说:“你是给我送好运气的吗,吉兆。”
“我可以许愿吗,可不可以让小气鬼父王不要小气,每天给我做好吃的。”
这样她就不用学秦律了,要不是吃的不好,她才不想主动学习,她只想每天快快乐乐的到处跑,捉蚂蚁,逗小鸟,爬树摘枣子。
含光高兴的从墙头跳下。
所有人都被吓到,嬴政也被她这大胆的行为惊到,下意识伸出手,小小的孩童落进他的怀中,香香软软,像一团干净可爱的云。
含光才不去管目瞪口呆的旁人,紧紧抓住嬴政的手臂,这样吉兆就跑不掉了。
“吉兆,快快,送我点好运气。”
孩童柔软的脸颊蹭着嬴政的下巴,嬴政愣了一下,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闪烁明亮。
真像呀,嬴政想,与那稚龙可真像。
他不说话,含光便推了推他:“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能给人带来好运了。”
难道是因为它变成了人,就没有好运了,他能不能变回去,她拧起眉头。
“含光。”嬴政开口。
“欸?”含光歪头,“干嘛叫我名字。”
蒙毅出声提醒还没认出人的公主:“殿下,这是陛下,是您的父王。”
父王,啊,不会吧,他就是小气鬼父王,含光瞪大眼睛,不死心扫过嬴政的面容,见他和自己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和嘴,心顿时垂落谷底。
什么嘛,不是吉兆。
“怎么,见到朕不高兴。”嬴政气笑了,“刚才不是还和赵高说朕是小气鬼。”
含光转了转眼珠,没回他的话,她当然不能回了,小气鬼父王一看就是来找场子的,她得把话岔开。
便说:“父王,我有事要问你?”
嬴政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没生气,想听听她能说什么:“你要问朕什么?”
“你的玉玺有什么用处?”
场面霎时一静,所有人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蒙毅不明白公主为何敢问这个。
含光不觉得自己问的不对,又扯了扯嬴政的袖子,催促他,嬴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朕常用它批复奏章,它代表朕的权力。”
有几个不懂的词,含光鼓起小脸,父王就不能说得简单一些吗。可长者就是长者,他们永远不能懂孩童的难处,自顾自的说自己想说的话,含光在心底又给小气鬼父王记了一笔。
记完后她问:“父王,那什么是权力?”
嬴政微怔,旋即淡漠说:“能让江河改道,千万人俯首,那就是权利。”
看来权力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它能让人办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
“那兵符又有什么用?”
“它曾经号令秦军,吞并六国。”嬴政的回答依然很简短。
看来兵符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含光又扯了扯嬴政的衣袖,嬴政低头看她,见她一脸认真的说。
“父王,你该杀了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