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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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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见你对大哥那样,”姜临霁站起身,背对着她道,“朕以为你会很想进宫。”
白家大娘子,曾日日跟在定明太子身后,那时宫人们闲时都议论,说皇后娘娘早定了她做太子的正妃。
天色才擦黑,朔柳阁里却几乎全暗,琉璃灯盏里的火光舔舐着芯草,明明灭灭。
此处曾经不为嫔妃居所,只是昭宣帝年轻时为夏日读书听讲修的小阁子,图个阴凉。后来宫人越来越多,昭宣帝也不再有心思召学士讲经,便命少府监将此处围起,修缮一番成为一处寝殿,仍沿用从前的名字。夏日倒是凉爽,冬日却麻烦,本就昼短,阳光还照不进来,湿冷入骨,烧再多炭,点再多油灯都与温暖不沾边。
不过,多冷也比不上邙山的陵寝。
定明太子曾言,他的这一对父皇母后,面上相敬如宾,辞了他人却是暗流涌动。
昭宣帝宫中环肥燕瘦,他的母后却从未过问。至亲至疏夫妻,试问天下有多少男女可斩断情根,对此视若无睹?他从来不信母后不曾对此上心。
“竹儿,”他立于飞鸾台上,秋风搅弄着白竺朵的披帛,二人之间的衣袖影交织又拉长,“你可信孤所说?”
“殿下想要许诺什么?”白竺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之意,问道。
太子却不答她,只笑了笑说:“你从来都是如此有话直言的性子。”
她抬头直视太子的双目。
“行似修竹,无需屈折。”她挺胸道,“所以我是阿竹。”
太子凝神,转身避开了她灼灼目光,居高眺望远处熙攘市井:“阿竹,你知道么,孤可容母后偏私二弟,却不能纵母后一错再错,偌大宫城,马上要没有孤的容身之处了。”
这位从小被以帝王之学相授的,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此刻在白竺朵眼中却心事重重。
“不会的,太子殿下正位东宫,姨母再有自己的心思,也无需与自己的皇后之位,与自己的亲子对抗。”白竺朵安慰他道,“二殿下深入多诨,也是为了您。”
“为了孤?”太子冷笑两声,“所以孤说你心善,你却从不承认。”
白竺朵仍望着他:“我相信二殿下,他绝非不敬之人,殿下可知,从前在睢阳……”
“果然连你都要替他说话,孤甘拜下风。”白竺朵所言被太子不紧不慢的话语打断,“你可知今日唤你来是为求娶你,做孤的太子妃。”
他说,太子妃之位,她触手可得。
这一刻她等了十年,白竺朵还来不及惊喜,又听太子接着道:“一直是他,永远是他,便罢了。可孤从未料到,连你也要护着他,孤以为你会与他们不同。”
“殿下,阿竹心里只有一人。”白竺朵忙道,“那便是殿下,从未改变过。”
“哼。”太子偏头笑了一声,“阿竹,你知不知道,孤在睢阳安插了眼线?”
眼波流转之间,白竺朵从回忆中拉回神思,裹紧了被子下床朝姜临霁行礼道:“陛下,臣妾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好吃懒做,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侍奉您与太后娘娘。”
“一无所求,只为保家人平安。”
“此等愿景,与宫中其他姐妹并无二致。”
姜临霁仍是背对着她,不察喜怒。白竺朵见他不发话,便也缩在被子里等着。
半晌,他撂下一句“你自己去吃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竺朵松了一口气,从枕下摸出方才趁机藏起的行军图,摊开折好,重新塞回团花的褥子底下,心中已有了眉目。
皇帝刚离开不出半盏茶的工夫,殿外便传来礼安公主与苏台嬉闹的声音。
“白姐姐!”
苏台抱着礼安公主从殿外走进来,环顾周遭,见四下除了白竺朵一人外再无人影。
“小姐,陛下呢?”
“走了。”白竺朵伸了个懒腰,撇了被子套上苏台递来的短袄,俯身去抱小公主,“你皇兄不知怎的,突然闯进来把我为难一顿,是不是你说话太过分惹他不高兴了?嗯?”
礼安公主偏过头去,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眨着,看苏台为白竺朵挑一会晚膳要穿的外衫。“才没有呢!皇兄原本说要带月儿和姐姐去大娘娘那用晚膳,看人放焰火。可是自己又反悔了,说不带我们了,太坏了!”
“对呀,言而无信,实在是太坏了。”白竺朵贴了贴小公主的脸蛋,还不忘问苏台:“睢阳城最懂看门的小苏娘子,为何不像往常一样把皇上拦在殿外呢?看门大神仙今儿不灵了?”
“且拦着不让进呢,结果陛下说公主殿下跌了一跤,遣奴领殿下去更衣,其他人胆儿小,没有奴坐镇便拦不住了。”苏台左看右看,最终选了件旧年冬月才做好的出锋银鼠裘,心道:“这件暖和!”
白竺朵点头了意,吩咐她让人去寿安宫回李太妃,说带礼安公主一晚。侧过头贴在礼安公主耳畔说道,“咱们不去大娘娘处,一会去陈姐姐宫里吃烤肉,我再带你去个瞧焰火的好地方,行么?”
“真的吗?我们去哪看呀?”
“暂时保密,”白竺朵提高了语调说道,“到时候全宫的人都见不着那么好看的焰火,只有月儿可以。”
*
今日不下雪,院子里摆下一鼎三尺见方的大烤炉,据说是陈婕妤压箱底的宝贝。
“比起竹娘的汤炉还是笨了些。”白竺朵和礼安公主来时,陈婕妤正忙着给横穿架于炉上的羊排刷麻油,见她二人进院子,行了礼讪讪笑道。
陈婕妤始终惦记着在朔柳阁见到的小汤炉,此前她翻遍历代食谱,也从没见过这般新鲜玩意儿,光靠自己想也想不出来烤肉与汤锅还能摆一块,回来忙将嫁妆里压箱底的火炉藏得更深了些。
若不是今日萧美人执意点了此肴,她都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
“好大一只羊啊!”礼安公主叹道,“好香啊陈娘娘!”
陈婕妤忙碌间抬头笑着回她:“是香吧!”
萧美人领着月圆出来,正倚在门畔等着邀请众人进屋用膳,一听礼安公主的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学宫里的博士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萧娘娘你又考我。”礼安的小脸登时皱成一团。
“烟绕千峰留五味,香勾四皓出商岩。”萧美人偏着头念完,发间的步摇叮当作响,见礼安仍旧是一脸懵懂,“听不懂吧,听不懂就好好温书。”
白竺朵在心中偷笑,说这么绕,意思不就和“佛跳墙”三个字差不多么?
“就你喜欢卖弄书袋,一会把月儿气哭了可有你好受的。”
白竺朵拉着小公主往殿堂上走,宫人们早已摆下八仙桌,今宵岁初,除了外头的主菜,另备了满席鱼脍肉羹,正等众人入座。白竺朵抱着小公主坐在她最爱的那盘水点心前,又让杏儿将桌角那盆总没人肯吃的吉果盒儿撤到一旁去,以免碍了一会烤羊肉的位置。
小公主吵闹着要自己坐,白竺朵只好帮她解了裘袄,抱她到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另叫苏台去找月圆多搬一张椅子过来。苏台应声,帮她二人取了裘袄和手抄子放回偏殿。
“这是什么?”礼安公主发现了宫人手里捧着的雕花玉瓶。
“花椒酒,喝了暖身子的。”白竺朵警告她,“小孩儿不许喝。”
“好喝吗?”见小公主好奇,白竺朵一听此言来了心思,也乐得逗逗她,便让杏儿给倒了一小杯,端到小公主鼻前扇了扇,“好闻么?”
礼安公主吓得双手架住身子往后一缩,“好辣。大人们也太蠢了,这么难闻的东西都喝!”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杏儿端着今晚的主角走了进来。那羊肉外皮烤得油亮通红,萧美人说,宫外头那些文人墨客会将烤制到如此鲜艳色泽的羊肉称作“红羊枝杖”。
小公主早已等不及了,苏台连忙先切了一块羊腿上嫩一点的哄她。
“巧娘,你去年问我枝枝送了我什么节礼,那会她不让我说,憋了一年了,今日我一定要说出来。”白竺朵往陈婕妤身侧靠了靠,佯装悄悄地将话讲给陈婕妤听,“她送了我一抔雪,还是从我院子树上现薅下来的!里头还有只虫子,你说她!”
“有就不错了!也不想想你送了我什么。”萧美人剜她一眼,“一支梅花,还是让苏台从我院里现折的,上头连朵开得好的都没。”
“送雪可是文人风雅,你且学去吧。”
“难道折梅就不是?”
“哈哈哈哈,乐死我了。”陈婕妤笑作一团。
“什么时候她能把延英殿内室正中那扇职官书屏给我谋来作节礼,我便说竹娘是全天下最有本事的人。”萧美人夹了块水点心,边道。
听到不太懂的名词,白竺朵多问了句:“职官书屏?是何物?”
“你未曾去过延英殿么?”萧美人惊愕,“就是陛下书案后那具屏风啊。中间三扇绘天下疆域图,左右十二扇,用浮帖列了文武官职各员,各部上下若有人事调动,随时替换。”
白竺朵确实不曾去过,延英殿是当朝君王日常起居、接见内外臣之处,她平日一般是绕着姜临霁走的,不过今天没拦住让他利用礼安公主钻了个空子而已。
她略一沉吟,问道:“那疆域图上,也画了多诨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