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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下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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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在做什么吗?”姜坤吃着饭佯装无意问道。
程悦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她想起多年前,她因一个人独居在家无所事事的时间太长,在网上找了个客服的工作,想赚点钱顺便打发时间,当时的她满怀期待地将这事告诉姜坤,也许她很想获得认可,也许她很想让姜坤知道,自己也是具有社会性功能的人,她不是一个没有兴趣爱好没有能力,每天除了家务就无聊打发时间的空虚女人。
姜坤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许久蹦出一个字:“你?”他的尾音拖了很长,上扬的音调掩饰不住他的嘲笑和不屑。
在他眼里,我是怎样无能的女人呢?
程悦没有上过一天班,她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她的工作能力。
但后来让她更加惆怅和无力的是,姜坤的嘲弄和不屑,像是一次成功的预言。她做不来客服,无法应付客户的需求,对很多应该牢牢记住的信息也总是东忘西忘,回答不上来,还总是不经意惹恼顾客。她在这份工作上做的满头包,明明不算难,明明其她同事都是待业在家的宝妈,为何人家能那么快速利落地干好工作,而她就不行呢?
她是真的大脑退化了吗?还是说她真的没有丝毫工作能力,而姜坤能在毕业后直接供养她,实则是对她最大的优待呢?
那次失败的工作经历,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了程悦一巴掌。她想悄悄探出家庭的脑袋,被小小的风暴打了回来,她满头雨水,很是狼狈。
那段时间,程悦无所事事地上网,她搜索着各种消极的资讯,每天东点西点,直到某天,她无意间进入一个聊天论坛。
那是玫瑰的世界,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没做什么。”程悦从回忆中悄悄撤回,若无其事地冲姜坤笑了笑。
这次,她决定小心守护自己的那点梦想。在这个梦想没有获得任何成就前,她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姜坤。
她觉得,这个男人一旦知道这件事,就会挥发厄运,像农药将所有有希望的事杀灭于萌芽中。程悦有了前车之鉴,她变得谨慎多疑起来。
姜坤只是狐疑地眯起眼睛,下一秒她就故作无意地用筷子点点菜盘。
“菜要凉了,快吃吧。”
姜坤找不到任何可指摘的话题,于是重新埋头吃起来。
晚上,姜坤洗漱完毕,满足地躺在床上,姜意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程悦一个人站在厨房,没有开灯,她就这么在黑暗中默然了许久。
接着,她回过神,取出姜坤的杯子,从斗柜拿出安神茶叶,冲泡好之后倒入,她下意识又打开抽屉,里面的安眠药瓶在暗中像是一道鬼鬼祟祟的白,透露着凉意。
程悦默默地看着那个药瓶,片刻后,她将抽屉重新推回去,离开厨房,将茶杯端给姜坤。
姜坤喝完满意地咂咂嘴,他最近对程悦的性需求少了很多,显得恹恹的,似乎体力大减,早不如往常。程悦也差不多明白,他在此处需求减退,必然是在其他地方已经满足过。
这样也好,程悦觉得幸运,她甚至希望姜坤的婚外情能够持续得久一点,这样,他既可以在生活中充分忽略自己,也可以在床上对自己毫无所需。
没有了安眠药的加持,姜坤依然入睡很快,但是鼾声没之前大了。
程悦将水杯拿到厨房,洗干净,然后放回架子。一回头,姜意穿着白睡裙像幽灵一样站在身后。
程悦吓了一跳,她发现姜意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半夜出现,是因为受到她之前半夜出门的影响吗?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女儿,成为了一道鬼魅。
“你站那儿干嘛?”程悦走近她。
姜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着她:“今晚你还要出去吗?”
程悦叹口气,“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真的吗?”姜意又问,“你跟那个男人断干净了?”
程悦明白,她女儿想的还是单纯天真了,实际情况要比这更加肮脏和复杂。
她点点头,“断干净了。”
姜意这才微微露出一点满足的笑意。
程悦看着她,胸中却翻滚着另一句话:
“那你知道你父亲出轨了吗?”
可她没有说出口。
“妈妈,我只需要你。”姜意走过来,突然抱住程悦,乖巧的样子一如过去。
自上初中以来,姜意很少再跟程悦亲密接触。走入青春期,和父母之间留有隔阂似乎是每个青少年必经的主题。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父母都已完全失控,家庭关系命悬一线,摇摇欲坠的私人世界里,姜意习得的情感表达,就是一场伪命题。
那些麻痹的后悔,从程悦的心底开始滋生,她领悟到,她一直沉溺于自毁的这些年,这些虚晃一过的岁月,她耽误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女儿。
她放任自我的失控,对家庭充满麻木,得过且过,肆意滋养着姜坤的恶意,她没有对需要引导的女儿,给予任何喘息和期望的空间。
程悦回抱住女儿,到头来,丈夫的恶行,竟需要女儿超出正常的暴力来制裁。
他们在下坠,而她的女儿,也在下坠。
“对不起。”程悦除了这句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们在干嘛?”姜坤的声音像是一记鞭子,母女俩顷刻分开。
他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口渴,过来喝水。
姜意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她甚至看向程悦藏匿安眠药的位置,脸上露出了然和确信的表情。
姜意溜回房间,经过姜坤身边时,他皱着眉头像是怕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心有余悸地退后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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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这是庄鹿近期第二次造访。
只不过这次她要见的人不是李振案的主犯肖军,而是从犯贺峰。
庄鹿看过当时的笔录和调查报告,第一个出手杀死李振的儿子李壬的,就是肖军,他出手狠毒,干脆利落,丝毫犹豫也没有,另一位从犯张超跟他一起继而杀害了李振夫妇。而这个贺峰,虽然跟着肖军出生入死,也是通缉犯,但他的手上没有直接沾过人命,相比他的搭档们,他胆小怕事,警察逮捕后,也是最先配合交代罪行的那一个。
庄鹿选他,就是觉得他能给自己提供更多信息。
贺峰穿着囚衣,顶着光头,脑袋不受控地微微晃动,他畏畏缩缩地坐在对面,眼神不敢直接接触庄鹿。
庄鹿觉得跟他没必要绕弯子,于是没有开场白,直言不讳地问:“你认识何秀丽吗?”
贺峰轻微晃动的脑袋停顿了一秒,随即又微微抖起来,“她,她是军哥的姘头。”
说完他瞅了一眼庄鹿大公无私的严肃脸,改口,“她是军哥的旧情人。”
“是她让你们去李振家入室抢劫的吗?”
“是,不是。”贺峰难为情地皱着眉,说话模棱两可。
“到底是不是?”
“她,她没让,她不知情,但这念头算是她启发的。”贺峰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合理通畅,不禁又重复一遍,“她启发的。”
“她怎么启发的?把你们整个计划的前因后果都跟我说清楚。”庄鹿义正言辞。
如果不是庄鹿提起何秀丽,贺峰从来都记不起她,他交代罪行的时候也想不起说出她。
因为实打实来说,何秀丽提起李振,只是某次饭局上的无意之举,而将其放在心上,且拍板要去抢劫李振家的,一直都是肖军主导。
所以当年警察不知何秀丽,没有问他,他也从未想过何秀丽可能跟这个抢劫有直接联系。
但如今庄鹿问起这个久违的名字,贺峰生锈的记忆好似被一节钥匙磨划掉了一层痕迹,有些忽视的东西,慢慢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