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芮年献媚，东珠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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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
仁宪已经许久没有在永福宫外露面了，在皇后复又得宠之后，仁宪却隐居得更深了。秋蓉之死让仁宪领略到皇后的手段丝毫不逊于她的母亲佟妃，而小阿哥殇后斯年迅速调节心态重获盛宠，更让仁宪心有顾忌，更何况她的皇家血统以及孝庄对其的照顾令仁宪难以下手。然而对于仁宪来说，孝庄的存在与其说是一个障碍不如说是一个保障——孝庄活在世上一天，仁宪便动不了皇后，同样的，皇后也动不了仁宪。
三藩之乱、柔嘉公主暴病而薨已经让皇后无暇去顾及永福宫，皇上每日按时来请安，即便不似亲母子般亲密也让仁宪心中称意，有时仁宪甚至在想，不如就这样安心度日不再寻事，御花园一谈早让她对皇后的恶意消除了不少，两人甚至惺惺相惜达成共识，只要对方不动手绝不主动出击，如今这个战略已经在仁宪心中根深蒂固。
直到和硕柔嘉公主的突然自尽，直到乾清宫宫女芮年的出现。
“太后，请您为奴婢做主。”寂寞冷清的永福宫，因为一个看似莽撞的宫女突如其来的求助而骤然吵闹，仁宪只觉座前的这个名唤芮年的宫女没有眼色，随后身边嬷嬷将喜塔腊芮年的身世告知给她，仁宪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子。芮年今日穿一件水粉色绫纹锦缎宽松旗袍，袍下是一条白罗纱长裙，裙褶里绣大朵枝叶旖旎的艳色夹竹桃，花瓣鲜艳欲滴，仿似浸了毒。
仁宪在心里笑了笑，女人的性子自衣饰中便可以探出端倪。孝庄老谋深算，心中沟壑万千，因此常穿玄色衣物戴一支琥珀簪挽住发髻，那是唯恐被人瞩目而看穿了心事。皇后荣光万千，正是得势，因此人面上常插六支鎏金凤步摇，最是光彩照人。可她隐姓埋名为兄复仇进入宫闱，又失了嫡子，那心比浸了黄连还苦，所以独在宫中时常穿一身月白色梨花素色旗袍，不自觉流露出阴霾心境。而这喜塔腊芮年，心知今日来永福宫便特地着一件浅色旗袍，却忽略了皱褶处那鲜艳的花纹，如她的野心般藏在暗处，在仁宪眼中却昭然若揭。
“你是喜塔腊家的人？你的祖父可是荣德？”仁宪斜靠在白鹤飞渡团刻红木塌上，一身月青色银线芭蕉缠珍珠丝缎旗袍，头上插昆仑玉镶银丝灵芝簪，脸上毫无表情。仁宪装作毫无在意地搭话，扬起脸摘掉护甲，对着光仔细端详自己留得嫩长的指甲，心中却略微兴奋，宛如一只好斗的鱼鹰，贪婪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的祖父正是荣德。”喜塔腊芮年丝毫没有半点奴婢和主子回话的卑怯，放肆地直直看向太后，这等放肆让仁宪很是欣喜，她要的，当然不会是一个卑微怯懦的武器。芮年对仁宪为何一开口便问及祖父也有些怀疑，只是不敢相信太后一早便知斯年真实身份。
仁宪尽管心中欣喜，却没露在面上，只是静静眺望窗外无数起伏殿宇，仿佛女子沟壑纵横的心机。尽管她早对皇上曾宠幸过芮年一事心知肚明，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道：“你贸然来哀家的永福宫，还让哀家给你做主，岂不知哀家身子不好，日日连这宫门都不出，哪里有力气和你说话，一个小小宫女如今也能登哀家的门了？来人啊，叉出去。”仁宪话音未落，便有奴才上前拽起喜塔腊芮年往外拉，仁宪作势闭目养神，坐等芮年如何应对，只听芮年一声大喝：
“放肆，我身上怀有龙种，谁敢动我？”
仁宪心中一惊，睁开眼睛只见芮年愤怒挣脱，上前给刚才拖她下殿的两个太监一人一个耳刮子，随即和仁宪怒目而视，傲然立于座下，那眼中的放肆愈加浓重。芮年这一动气，膝下的裙褶散乱开来，更显出那裙上鲜花枝叶横旎，人也骤然凌厉起来，身后的两个太监闻听芮年身怀有孕早就吓得跪地叩头，这两个也是永福宫得势的奴才，此刻却被小小一个宫女打得威风全无，看得座上的仁宪有些吃惊。
“大胆，竟敢打我永福宫的奴才，你这个宫女不要命了？”仁宪心中微怒，却对这宫女愈发好奇，这喜塔腊家是什么府邸，养出了这两个奇女子，倒叫人好奇是否那府上姬妾争斗之激烈，堪比宫闱。
芮年闻声立时跪下，先磕了一个重重的头随即含泪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是急了才敢得罪。可是奴婢已经身怀有孕，奴婢是一条贱命，但肚子里是大清国的皇子龙孙啊。”
仁宪见芮年言之凿凿，料定她不敢撒谎，但还是向身边一个名唤春芙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春芙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少顷后将孙之鼎带到永福宫。自秋蓉死后仁宪和孙之鼎再未谋面，仁宪心知肚明孙之鼎对她绝无归顺之意，之于皇后也不过是一时利用。仁宪久居宫中，对宫中子嗣和太医的微妙关系太过了解，此刻她任何人都信不过，若芮年真想有意归顺以假龙子作胁，宫中唯有孙之鼎她不敢去贿赂。
孙之鼎赶到永福宫时一脸坦然，仿佛秋蓉一事孙之鼎从未得罪过仁宪一般，而仁宪也更坚定地相信孙之鼎不会欺瞒她，废话没说命他诊脉。孙之鼎虽然没有归顺给宫中势力的任意一方，却深知宫中各主子品性因此心中多少是向着坤宁宫的，如今仁宪竟毫无征兆地传召他为芮年诊脉心中便有不祥征兆，在诊出喜脉之后心便随之一沉。仁宪自孙之鼎脸上表情骤变便相信芮年腹内的确有了身孕，没等孙之鼎禀报便唤来殿外侍卫。
“承乾宫宫女喜塔腊芮年□□宫闱，暗结珠胎，拖出去乱棍打死。”
芮年骤然心惊，再望仁宪一脸坚决，心中又惊又恨，却不信仁宪真如此坚定否认她腹内骨肉，此刻却只能求饶以待转机：“太后娘娘饶命，奴婢腹中的确是万岁的骨肉，不信您可以去查彤史。”
仁宪忍不住冷笑，随即摆摆手示意孙之鼎等人都下去，待到整个内殿只剩下她和芮年两人。仁宪缓缓步向芮年，阴险道：“彤史？你以为彤史就能救得了你吗？如今孙之鼎已然知道你身怀有孕，相信他一出哀家的宫门就会直奔坤宁宫。彤史不是后宫的人写的吗？无论后宫前朝如今还有人不听她的吗？连哀家都要惧她三分。就凭你去翻那彤史？若她坚称皇上在之前之后或者干脆就没宠幸过你，你觉得皇上有、有胆量、有理由去否认她而去救你吗？”仁宪掰起芮年的下颚，凶狠表情几乎要贴在芮年脸上，激起芮年一阵心寒。“连鳌拜都死在她手里，第一个怀有龙子的马佳氏也都被她逼得早产，她能将遏必隆之女撵出宫外，她连儿子死了还能迅速斩断哀思重获盛宠，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你想和她斗，你省省吧。”
“那么太后也和皇后一样，想置奴婢于死地了？”芮年缓缓起身，媚色顿生，用同样狰狞表情回应仁宪，宛如一株食人花等不及要开放般危险。
仁宪微微笑笑，仿佛放过一只飞虫般轻松放开芮年，道：“想置你于死地的不是我，多一个孙子对我对大清朝来说都是好事，关键就是这个孙子是否能够为我所用。”
芮年长出一口气，清冷如秋末白霜，默默道：“奴婢若没有这份为太后尽忠尽孝的心，又如何会来求太后？”
仁宪回眸轻蔑看她，道：“尽忠尽孝？你还不配。你不过是罪臣之女，趁皇上失意而爬上了龙床，侥幸又有造化，上天赐你龙子。你无权无势，又有强敌在前，自然是想找个靠山。你来求我，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帮你。太皇太后就算不在病中，也最恨你这种爬上主子床上的奴才，在她心中，赫舍里氏永远是正宫娘娘，你想扳倒她，除非你的肚子争气。”
喜塔腊芮年听仁宪句句刺心，心中愤恨万分，但仁宪好歹承认了腹内龙子的身份，也算成事，因此淡然违心道：“奴婢没有想要扳倒皇后娘娘，奴婢只想求一条生路……”语气之黯然，仿佛一只温顺乖猫。
“不想扳倒她？”仁宪粗暴打断芮年的话。“我劝你最好想要扳倒她，后宫和前朝不一样，前朝的男人只要奉行中庸之道便可维持高官厚禄，后宫却是一个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方。而你我的对手，身后是太皇太后的照顾，身旁是皇帝的宠爱，身前还有一个索额图冲锋陷阵。喜塔腊芮年，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肚子，否则……”仁宪的手轻轻地划过芮年的腹部，随即猛一用力压住芮年微隆的身体，道：“否则你的孩子，会像许多从来没有在宫中出现的皇子一样，没有名姓封号，更没有未来。”
就在仁宪威吓芮年之时，春芙于外禀报了一个连芮年都为之震惊的消息——东珠回宫了。据仁宪于宫门的回报，宫外有一辆马车借竹林寺送圣泉水之名于神武门进宫，驾车的是两个小太监，却有侍卫认出这两个太监其中一个便是从前的承乾宫主位钮钴禄东珠。东珠被皇上逐出宫中一事尽管后宫有名姓的主子皆知，但始终因皇后下了禁令未免前朝镶黄旗特别是遏必隆等官员起异心而不许外传，因此连神武门的侍卫也不知这个消息，初见东珠主仆二人都觉有异，不知这承乾宫钮钴禄氏何时出的宫也不敢拦，正欲去禀报皇后却被仁宪的眼线拦住，随即将消息传递给了永福宫。
仁宪闻得此事心中竟是一喜，她当然知道东珠被逐出宫一事，虽然也听说了皇后为了免东珠一死而和皇上据理力争以致生分，却笃定明明是皇后有心陷害东珠而做个样子给众人看。如沉陷于泥沼般浸淫在宫中争斗的仁宪宁愿相信赫舍里是识大体不想再得罪镶黄旗，也不愿意去信什么姐妹情谊，她甚至怀疑过是斯年效仿女帝武则天害死亲女嫁祸他人……仁宪这样想着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将心思转移到东珠乔装改扮自神武门进宫之事。
“难道是东珠察觉了皇后的心机决心回宫同她再拼一次？”这样想着，仁宪不禁喜上心头，或者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是对的，帮手不出现便一个都不出现，出现了便是一个接一个。仁宪嘴角含着一抹清冷的微笑缓缓起身，这微笑如同一片厚重乌云压境般令人心惊胆战，座下芮年慌忙上前自低扶住仁宪的手，卑微且谦恭。仁宪满意地将笑容完全绽放，道：“走吧，带你去会会这个钮钴禄东珠，论心计手段，恐怕你们不相上下。”
长风夹裹着蒙古的黄沙肆虐于京城四处，仁宪于辇上远远便看到被侍卫拦住的水车，身着小太监服的东珠跪在风沙之中，纤细身姿尤显楚楚动人，只是面上犹如冰冻般凝着难言感伤。
仁宪望见这美人儿不由得心中气馁，感叹皇后好手段，连这样美这样聪明的名门闺秀都可以被她欺凌至禁足甚至出宫，芮年无家世背景又怀有龙种，日后更会成为众矢之的，或许……或许两人的家世心计容貌龙种合成一股势力，才可以撼动她……这样想，仁宪便仿佛看见了无限渴望与期许，甚至有些兴奋，这兴奋是当日和佟妃斗法时才有的，原来斗心，就犹如赌博一样的上瘾，就连额前的朱色珊瑚流苏摇晃地愈加欢快急促。只是心中不知被何物堵塞，胸闷异常。
东珠不是料想不到如此乔装必定被侍卫发现，但是她全无办法。和硕柔嘉公主的噩耗已经传遍了京城，三藩之乱一触即发，而此时竹林寺下的民居中竟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她必须要进宫。东珠在遇见玄烨的那一刹理解斯年多年来的隐忍和坚持，也感知到了她此刻所处的危险境地。她必须要冒着生命危险赶到斯年的身边，这一次，她要做她的豌豆。此刻她被侍卫拦截在神武门内，心下以为是皇上余怒未消，却不知，更大的危机等待着她。
远远望见太后仪仗缓缓向这边来，东珠心中便升起了重重疑惑，待到仁宪的步辇果然停在自己面前，东珠听见头顶上落下一句冷冰冰的话：“钮钴禄东珠，你好大的胆子啊。”
东珠坦然抬头，朗然面对太后，道：“臣妾不知太后所谓何事。”
仁宪心中料定东珠会如此作答，耐心地在芮年搀扶下走到东珠身边，低声道：“你杀了皇上的儿子，还敢回宫，难道不要命了吗？”
这声音如同冰冷匕首，一点点滑过东珠心上最痛最脆弱的地方，然而不过是一瞬间的惊愕和意外，东珠还是整理好情绪微笑以对：“太后，连皇上都未能定我的罪，您又是为何敢这样污蔑臣妾呢？”
仁宪本就不相信这事是东珠所为，此刻眼见东珠如此坦然更坚信是斯年心狠手辣，亲手害死亲儿，脸贴向东珠不乏真心地狠狠道：“自然不是你，不然你怎么会活到今日？”
东珠虽不知到底仁宪和斯年之间到底爆发了怎样的冲突，但多年宫闱生活早让敏锐的她察觉到斯年和仁宪间暗暗涌动的波澜。如今太后这般言有所指，令她不禁心惊肉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保养得宜却满眼风霜的妇人，会否是小阿哥早殇的始作俑者。东珠竭力地去探向仁宪的内心深处，悄无声息地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缕隐秘的哀伤和追悔，骤然提起了警惕，却不知仁宪的哀伤是因为宫中每一个孩子的殒命都会让她联想起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仁宪的追悔在于她是真心喜欢承祜，而她却在那时带走了斯年而间接成为她没有时间动手的证人。
东珠的落寞突然让仁宪恐惧，因她相信斯年对东珠都可以如此心狠，那么不久前的景寞自尽……仁宪不禁联想起当日御花园景寞先知般的预言以及斯年的巨大反应，再联想耿聚忠素来在康熙面前低眉顺眼，和景寞的恩爱更是满城皆知，因此景寞不可能是自尽只可能是有人加害。景寞虽然只是义女，却自小在永福宫长大同没有子嗣的仁宪情同亲母女，想到这，仁宪不禁恨得将银牙咬碎。
就在仁宪和东珠各怀心事，各自心惊肉跳之时，芮年瞧见了远远而来的皇后仪仗，低声道：“太后，皇后来了。”仁宪和东珠起身眺望远处明黄色仪仗，没能及时望见身后凶狠恶毒的眼神，如芒刺背。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芮年献媚，东珠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