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山之路》踏雪柏舟

1、「怎么是她？」

　　2023年惊蛰 南京

　　半夜才下过小雨，晨雾在梧桐枝桠间游走，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被绵绵春雨浸润了一夜的六朝古都即将苏醒。
　　叶藤青推开木格窗，潮湿的空气猛地扑上她的脸庞。

　　这是她独居第三年。
　　从巴黎留学归国后，她独自一人在钟山开了这家名为"她山之路"的花店，平时会不定期在店里开设花艺课。
　　因为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有时候会忙不过来，所以她打算招一个新员工。

　　书桌上的台历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日期
　　三月五日
　　面试的时间就是今天。

　　——

　　十公里外的仙林大学城,沈以茉正猛地把共享单车的踏板踩出火星，链条快要断裂的脆响犹在耳畔。
　　微凉的晨风拂动她的发梢，手机在衣服口袋里震动，提醒她距约定时间还剩30分钟。

　　不巧，钟山的梧桐大道又开始落下蒙蒙细雨，把正在路上飞奔的她淋了个透心凉。
　　"老天奶，我要去面试欸！要不要这么虐待我啊！"

　　——

　　半个小时之后
　　雨水顺着沈以茉的头发缓缓滴落，此刻，她正站在花店门前，微微喘着粗气。
　　朦胧的玻璃门内花影绰绰，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材。
　　随后，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十点零六分，比约定时间晚了了六分钟。

　　"叮铃-"
　　推开门，潮湿的空气混合着花香扑面而来，她环顾了一圈店内，视线落在了工作台前修剪枝叶的身影上。

　　"你好，我是来参加面试的沈以茉，很抱歉，我迟到了。"

　　叶藤青闻声放下手里的剪刀，抬起头看向店门口
　　第一眼 ，她有些诧异
　　「嗯？怎么会是她？」

　　面前的女孩儿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头发有些湿漉漉的，仔细看，衣摆上还沾了些许小泥点。

　　"没关系，下雨天路不太好走，能理解。"叶藤青边说边走上前，递给沈以茉一条干净的毛巾。
　　"先擦擦吧，别感冒了。"
　　"好，谢谢。"

　　叶藤青低下头，瞟了一眼女孩儿纤细修长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挺圆润的
　　嗯？指节处为什么会有几道细小的划痕？
　　手经常受伤吗？

　　沈以茉把脸上的水擦干，环视了一圈店里，忽然，角落里的一片白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垂枝茉莉吧，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生长适温是18℃与28℃之间，还有一个月花期就要结束了。"
　　叶藤青挑了挑眉："你认识？"
　　"那当然啦。"
　　"可你的简历上写你是国画系的，为什么会对植物有这些了解？"
　　沈以茉转过身，看着叶藤青的眼睛：
　　"我妈妈是植物学专业的老师，这些知识都是她教我的。"

　　叶藤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花桶，走到架子前，随后挑了几样花材放到桶里：
　　"那就先做个岗前测试吧。"
　　"用这些指定的花材，搭配出一个能够代表"惊蛰"的作品。"

　　沈以茉用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桌面：
　　带着新叶的青竹、一捧嫩黄的文心兰、含苞待放的马蹄莲、雪白的小手球……剩下的全是形态各异的配草。
　　她没有急着开始，而是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青竹的枝叶，低着头默默思考着。
　　叶藤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沈以茉的动作
　　她很好奇，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到底会如何解读这个破土而出的节气。

　　沉思片刻后，沈以茉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先选择了一个扁平的圆盘作为花器，再拿起几枝青竹，用手指摘掉一些多余的叶子，只留下顶端的几片新绿。把竹子微微倾斜插入花泥，让其中一枝以一种破开阻碍的姿态，斜着向上方延伸，另一枝则在指尖轻轻一旋，折出一个弧度，断裂的竹节内部便露出了新鲜的纤维

　　"惊蛰，首先要有破土而出的力量。"
　　她的指尖再一次划过竹子的断裂之处
　　"这里我参考了国画中的折枝式构图。"

　　接着，她拿起嫩黄的文心兰，小心地用剪刀将细长的花梗剪成不同的长度，把开得最饱满的那几枝插在向上延伸的青竹旁。
　　然后，把马蹄莲修剪成不同的长度，插在由巴西叶和小龟背竹搭配而成的"地面"层上。
　　最后，拿起雪柳和绿桔梗，将它们巧妙地插在青竹的基部和其它花苞之间。

　　沈以茉的手指不停地在花材间穿梭，修剪，插入，调整，基本完工后，拿起桌面上的喷壶，对着作品细细地喷洒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水珠在马蹄莲宽大的花瓣上滚动，在嫩黄的文心兰上闪烁，在青翠的竹叶上凝集，最后反射在她的眼睛里。

　　"我完成了，老板可还满意？"
　　沈以茉将手中的喷壶放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叶藤青。

　　"很好，动作很熟练。"
　　"创新性很强，尤其是青竹部分的设计，让人眼前一亮。"
　　叶藤青的声音带着毋容置疑的肯定：
　　"你很有天赋，我很欣赏你。"
　　"沈小姐，欢迎你加入她山之路。"
　　"下周六9点来上班，没问题吧？"

　　沈以茉脸上兴奋难掩，嘴角忍不住上扬："当然没问题！谢谢老板的夸奖和认可。"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学校啦？"

　　"嗯，先回去吧。"叶藤青看着她欣慰一笑。

　　她将沈以茉送到了花店门口，此刻，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等等，先别走，我给你找把雨伞。"

　　她转身回到店里，在杂物架上找出一把透明塑料的雨伞，递到沈以茉的手边：
　　"送你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沈以茉把伞撑开，走进雨幕中，转身对叶藤青挥了挥手：
　　"谢谢老板，下周见！"
　　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透明的伞面上，像烟花一样炸开在她的心里。

　　没想到这么顺利地就通过了面试，看来之前没白准备。
　　她越想越高兴，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些，连走在梧桐树下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沈以茉是个机灵又坚韧的女孩儿，和她相处过的每一个同学都这么说。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个，感觉一阵大风刮过就能把她吹倒。
　　开学第一天见到她，舍友们都以为她是纯良无害的小白花一朵。
　　人如其名，像夏日夜晚里，沐浴着月光盛开的茉莉，淡淡的花香随着晚风沁入人们的心脾，走过的每个路人都会由衷地赞叹一句：

　　好香啊。

　　但她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是个文静软弱的女孩儿。

　　自从半个月前在网上看到了叶藤青发布的招聘信息后，沈以茉便开启了自己为期两周的"特训"计划。
　　为了能在面试中拔得头筹，她在宿舍里苦心钻研了两周的花艺知识，还斥巨资去了一家很贵的培训班。白天上了一整天的专业课，晚上还要往学校外面跑，刮风打雷下雨也挡不住。

　　这种疯狂的努力程度，险些让舍友们以为，国画系的大才女要转行了。

　　——

　　回到学校后，沈以茉掏出手机，站在校门口开始给舍友打电话。
　　她的自行车还没修好，从有地铁口的西门到宿舍楼特别远，车坏的这几天都是江颂宜骑车载她一起上下学的。

　　嘟—嘟——
　　正在宿舍里抓耳挠骚写报告的江颂宜秒接。
　　"姜姜，你在宿舍吗？我回到西门了，你来接一下我呗。"
　　"好嘞大小姐，车夫马上就来。"
　　她顺手抄起钥匙，一溜烟儿地出了宿舍，和让自己写到反胃的报告说拜拜。

　　没一会儿，江颂宜便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了沈以茉面前：
　　"上车吧贵客，准备起驾！"

　　"你今天去面试感觉如何？OK不？"

　　沈以茉坐在后座，轻轻晃着细长的双腿："嗯……要不，你猜猜看？"

　　"哎哟沈同学，看你这样还用猜吗？你不成功简直天理难容好不啦？"
　　"是谁为了参加一个花店的面试，提前半个月熬夜看书还报班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倒贴钱上班呐？"

　　沈以茉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说："哎呀姜姜，你不懂，此乃吾之大计，我必须得精心策划！"

　　"好好好，你的大计我确实不懂，但我知道另外一件更有意思的大事，你要不要听听？"

　　此时正好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她将车在斑马线前停下，转头对着车后座的沈以茉挑了挑眉，一脸坏笑。

　　"什么大事？"

　　"真要听？"

　　"别废话，快说。"

　　倒计时结束，江颂宜踩动自行车的踏板，稳稳上路，长叹了一口气：
　　"上次组会布置的报告后天要交，至少要写5000个字。"
　　"我记得你到目前为止，一个字都还没写吧？"

　　……？？？

　　"江颂宜！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啊啊！！"
　　沈以茉表情狰狞，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哀嚎

　　此刻她好想逃离这个令人心碎的世界
　　可惜她现在只能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欲哭无泪。

　　——

　　沈以茉离开后，叶藤青独自坐在店里的工作台前。
　　她掏出手机，给面前的作品拍了张照，发给远在巴黎的朋友。

　　奚时："哟，不错啊叶老板！"

　　"你的作品？插花审美又高级了哈，很特别。"

　　"不是我的。"

　　"？"

　　"是今天刚来面试的一个大学生做的。"

　　"哇塞，这水平可以啊！"

　　"Yeli 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家。（挑眉.jpg）"

　　叶藤青无奈地笑了笑，退出和奚时的聊天界面，又点开沈以茉的简历。

　　沈以茉…相濡以沫？
　　这女孩儿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

　　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插花作品，直到微信传来一声提示音：
　　「叮咚」
　　"老板！我到宿舍啦！（小兔比心.gif）"
　　"知道了。"

　　嘶……
　　不停在比心的小兔子有些碍眼。
　　这样回她会不会有点太冷漠了？

　　于是，叶藤青在手机里找了半天，好不容易选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可爱的垂耳兔表情包。
　　犹豫再三后，点击发送。

　　见对方没有秒回，她放下手机，盯着花盆里那枝被折断的青竹，思绪飘回半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