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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并非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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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分的食堂人声鼎沸,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青春的喧闹。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分班考试和楼梯间那场惊心动魄的“重逢”,如麦只觉得精疲力尽,胃口全无。她端着餐盘,目光有些茫然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空位。
“如麦!这边!”
清脆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如麦循声望去,林晓薇和星茗坐在不远处一张靠窗的四人桌旁,正朝她挥手。她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如麦的目光就被食堂入口处走进来的两道身影牢牢攫住了。
是孙玥。
旁边那个女生也是短头发,正和孙玥有说有笑的。
孙玥的脸色依旧有些紧绷,不复上午初见时的完美从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和疲惫。走在她身边的宛琳琳则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正侧着头,关切地跟孙玥说着什么,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孙玥,你到底怎么了嘛?从考场出来就魂不守舍的,问你也不说。”宛琳琳的声音带着点撒娇和不满,她亲昵地挽着孙玥的胳膊,“是不是考试太难了?哎呀,一次考试而已啦,你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别板着脸啦,笑一个嘛!”
孙玥被她晃得微微皱眉,似乎想抽回胳膊,但宛琳琳挽得很紧。她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声音有些低:“我没事阿琳,就是有点累。”
“真的吗?”宛琳琳显然不信,狐疑地打量着孙玥的脸色,“我看不像……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她的话还没说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食堂内部,正好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如麦。
宛琳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点担忧立刻被兴奋取代。她拽了拽孙玥的胳膊,指着如麦的方向:“哎!孙玥你看!是那个和昱宁长的特别像的如麦!她也在哎,我们和她一起坐吧!我上次和昱宁聊天就想认识她了!”
孙玥的身体在听到“如麦”这个名字时,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的目光顺着宛琳琳的手指看过去,正好与如麦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孙玥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残留的愠怒,有被昱宁质问后的狼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看到如麦时的心虚和慌乱。她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脸色更沉了几分。
“别指了。”孙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用力将自己的胳膊从宛琳琳怀里抽出来,“我们去打饭。”
“哦……”宛琳琳被孙玥突如其来的冷淡弄得有点懵,她看看孙玥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又看看远处那个漂亮得过分,此刻也正看着这边的如麦,再联想到孙玥中午从考场出来的异常,一个大胆的、充满八卦气息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迅速成型!
难道孙玥的反常和如麦有关?她们认识?有过节?还是……?
宛琳琳的好奇心瞬间爆棚,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撇撇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孙玥去打饭了,只是那双充满探究欲的眼睛,时不时地就往如麦这边瞟。
如麦被孙玥那一眼看得心头乱跳,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戳着盘子里的米饭。刚才孙玥那眼神里的情绪太复杂了,让她既困惑又难受。而宛琳琳那毫不掩饰的打量,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端着餐盘,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如麦她们桌唯一的空位旁——正是昱宁。
“这儿有人吗?”
“啊!昱宁!没有没有,快坐!”林晓薇热情地招呼。星茗也罕见的友好地点点头。
林晓薇是班上的交际王,有很多朋友。
昱宁靠着如麦坐下,姿态放松。
孙玥似乎刻意背对着她们这个方向。而宛琳琳则显得非常“尽责”,她紧挨着孙玥站着,一会儿指着某个菜询问孙玥的意见,孙玥只是摇头或点头,一会儿又凑近孙玥耳边小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甚至还亲昵地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孙玥的胳膊,试图逗她开心。
在昱宁看来,这简直就是亲密恋人之间闹了小别扭后,一方在努力哄另一方开心的典型场景。尤其是宛琳琳那种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的姿态,以及孙玥虽然冷淡但并未真正拒绝的肢体语言,在昱宁的解读里就是“欲拒还迎”,更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昱宁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讥诮。
孙玥自己明明有“女朋友”,却还对如麦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甚至试图靠近的姿态。
怎么比我还恶心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沉沉,像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如麦偷偷抬眼,看到昱宁正盯着孙玥和宛琳琳的方向,眼神冰冷得吓人,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麦思考的间隙,孙玥和宛琳琳终于打好了饭,端着餐盘在食堂另一侧找了个位置坐下。宛琳琳依旧努力活跃着气氛,孙玥则低着头,食不知味。
昱宁收回了目光,拿起筷子,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错觉。她夹起一块排骨,随意地放进嘴里:“离那个孙玥远点,她不是什么好人。”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如麦心上。
不是好人?什么意思?是说孙玥这个人有问题?还是别的?如麦猛地抬头看向昱宁,眼中充满了惊愕和疑问。
昱宁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她不再解释,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了个无关紧要的建议,低下头继续吃饭。
餐盘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孙玥低着头,机械地用筷子戳着米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楼梯间昱宁那冰冷刺骨的话语——“你才是那个外人”、“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字字诛心。
她确实没有资格。这个认知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孙玥!” 宛琳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担忧,她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孙玥,“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从中午考完试你就跟丢了魂似的!问你也不说,对着饭发呆!肯定有事儿瞒着我吧?是不是因为昱宁?还是那个如麦?”
听到“如麦”的名字,孙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捏着筷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宛琳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应,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和如麦有关。
“孙玥,”宛琳琳的声音放软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拒绝的关切,“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这三年多,你最难过的时候,不都是我在你身边吗?”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孙玥冰冷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点温暖。
孙玥的手猛地一缩,避开了宛琳琳的触碰。这个动作让宛琳琳眼神一黯。
“阿琳……”孙玥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她抬起头,看向宛琳琳,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克制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愧疚。“不是昱宁,是如麦。”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如麦?你们真的认识?以前是朋友?”宛琳琳追问,心脏因为某种预感而加速跳动。
“朋友?”孙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向喧闹的食堂人群,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比朋友更近一些。”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宛琳琳以为她不会再说了,才听到她低哑的声音继续道:“初二快期末的时候。”
“初二?那不就是爸爸出事,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宛琳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记得那段日子。
……
那个夏天,初二期末考的紧张被父亲孙振宏的绝症诊断彻底碾碎。胶质母细胞瘤 IV 期——母亲周雅兰瞬间崩溃,家里只剩绝望的死寂。孙玥被迫扛起不属于她年龄的重担,在学业、父亲病痛和母亲眼泪间挣扎,失眠和“我是累赘”的念头日夜折磨。
父亲一次化疗后昏睡,母亲形如枯槁。病房门被敲开。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女孩。女人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周女士,我是宛晴。这是我女儿宛琳琳。”
“她和孙玥是亲姐妹。”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和振宏,认识很多年了。阿琳是意外,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振宏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女,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您。现在他……”她看了一眼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孙振宏,眼圈泛红,“情况这么不好,琳琳是他的女儿,她有权利在最后时刻陪在她父亲身边,让振宏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空气凝固。
周雅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怒骂,她抓起水杯砸过去,甚至没有怀疑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真实性。
“骗子!无耻的贱人!!给我滚出去!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
“让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演戏!他装死也要护着你们这对贱人母女!!”
“滚!都给我滚!我嫌恶心!!!”
宛琳琳被吓了一跳,躲在宛晴身后不敢出声,周雅兰见她们没有动静,居然笑了。
“行啊,你们不滚是吧?我滚!我就该去死!”
她嘶吼完,直直的冲了出去。
孙玥僵在门口,血液冻结。她盯着宛琳琳的脸——那眉宇间该死的熟悉感,父亲十几年精心维护的完美形象在她心中轰然倒塌,碎成沾满污秽的粉末。巨大的耻辱感吞噬了她:她是背叛者的女儿,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谎言和不幸的证明。
没过几个小时,孙玥收到了周雅兰跳楼自杀的消息。
“灾星…” 这个念头毒蛇般钻进脑海。父亲的病、母亲的死、这个丑陋的秘密…所有厄运都围绕她。
她绝不能让自己这身“污秽”沾染到如麦,如麦值得阳光灿烂,不该被拖进她这滩绝望的泥沼。
极度的自我厌弃和对“保护如麦”的扭曲执念压垮了她。在一个同样窒息的日子,她颤抖着发出那条冰冷的短信:
「那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然后,她像逃离瘟疫,带着破碎的父亲和“母亲”仓惶远走他乡,将不堪的自己和被伤害的如麦,一同埋葬在身后。
……
“嗯。”孙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时候,家里的事一团糟,我爸躺在医院里,我妈死了,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如麦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可是我那时候太糟糕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负担,一个被诅咒的人。家里的变故让我喘不过气,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包括她的喜欢。”
宛琳琳屏住了呼吸,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怕我的不幸会传染给她,怕她看到我家里那一团乱麻的样子会嫌弃我,更怕她因为我而变得不幸。我那时候心理状态很差,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得自己快碎了。你知道吗?我连自己都厌恶,怎么敢去奢望别人的爱?我怎么敢把她也拖进我的泥潭里?”
“所以……”宛琳琳的声音也哑了。
“所以,在期末考试前,我像个懦夫一样逃跑了。我告诉她,‘那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就单方面切断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