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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人的面孔 ...

  •   法厄同·贝姆克先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个人的窗户很窄,能看清的地方不多,能够利用的地方也很少。其实这具身体的活动空间应该是很大的,但是雕花的华贵门廊太多,天花板上坠下的橡木树叶把阳光都遮挡了,所以他只能被限制在一块很小很小的地方。
      不过,法厄同·贝姆克先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它内里的家具全都铺了层兔毛,防止相互冲撞。
      这个女人叫做坎蒂莱娜,她身体里记载着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尊贵的公爵,他没有子孙。他对自己无法生育而深感伤心,而且他最终得出结论认为,在他身上一定产生了一个根本性的缺陷,虽然他是“在太阳的翅膀下抚养长大的”,没有任何天然的身体缺陷。
      他用自己的话这样说道:“哎呀,我很担心,我也明确地知道,除非我能立即获得物种层面的帮助,否则我将绝不可能拥有孩子。但是我已经惊讶地听说,我将要通过生命之树而获得新生。”
      因此他希望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使自己溶解在“原初物质”之中。他的母亲鼓励他进行这种冒险,而且立刻把他藏在她的罩袍中,直到她使他再次被赋予人的身体。
      现在她怀孕了。在怀孕期间她吃过孔雀肉,喝过绿狮子的血。最后她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这个孩子很像月亮,然后变成了太阳的光辉。这个儿子再次成为公爵。
      “至高者把辉煌而光彩夺目的元素宝库给了你,得到拯救的顽石就在它们中间。”一种奇妙的香脂从她身上流出,她那美艳的脸上因装饰着宝石而闪耀着光芒。但是在她的大腿上躺着那个绿狮子,有血从绿狮子身体的一侧流出。她戴上了王冠,并被安置在最高的天中成为一颗星星。这个公爵成了至高无上的胜利者,成为治疗疾病的伟人和所有罪孽的拯救者。
      现在,这个记载着奇异故事的女人怀抱一只雪白的长毛猫,穿戴红色丝绸手套,胸口别着灿烂的红色蔷薇花。这朵蔷薇花出自依靠抄袭贝琳达·戴维德夫人作品发家的“菲娅梅塔之名”,本来,菲娅梅塔专注于珠宝的设计,在贝琳达·戴维德夫人的人造花风靡一时后,珠宝设计家把她的玫瑰花拆解重构,卖给对此毫不知情的夫人小姐。于是菲利普·戴维德找加洛林酒馆帮忙,请求他们能够解决这件事。
      可没过多久,戴维德家便无暇再顾及这件事了,于是菲娅梅塔之名越来越红火,就连预定也要等上两三年工期才能拿到,而依照其出新品的速度,两三年过去,风尚又有了新的变化。
      当然,想要加急也可以,体现特权的方式有很多种,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自然是受到重视的那些人。
      法厄同·贝姆克先生不关注王都在流行什么,只觉得胸前的玫瑰花扎得皮肤痒,胸衣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紧紧勒住,使自己像个不能动的水桶。他很想挠胸前被玫瑰花布料刺得红肿的部分,但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身上,他只能透过窗户看外面。
      马车停下来之前,坎蒂莱娜·瓦雷因拿出小包里的镜子,一张如月色般姣好的面容出现在法厄同·贝姆克面前。
      她的肌肤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青色的阴影与红润的脸颊形成对比,精致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两颗如葡萄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上挑的眼尾与浓眉显现出她对外在的精准把握。
      她的锁骨处有一颗陶瓷做的蛇形项链,锁骨和肩膀的连接处有可爱的凸起,裸露的肩膀下是健美的肱肌和美丽的胸部。
      她是个强健的处女,脊背挺直,一袭红衣好似充盈的石榴。她是来找坎贝尔公爵的。
      坎贝尔公爵彼时正在花园散步,听闻有人报告,便将客人安排至会客厅,让人端来配着奶的红茶,等到客人喝下第一口红茶,他才推开会客厅的门走进去。
      于是客人优雅地擦拭嘴唇,大方地站起来行礼,“公爵大人,我是坎蒂莱娜·瓦雷因,来自……”
      坎贝尔公爵毫不客气地举起右手,打断她的话,“你的全名叫做坎蒂莱娜·坎贝尔-瓦雷因,来自那座培养战士的山谷,不久前受审的魔法师全来自这一家系。为了不暴露野心,你们用山谷的名字作为姓氏,实际上也是坎贝尔家的部分。”
      他入座后,将左腿搭在右腿上,用鹰一般的眼睛审视她道:“你来到这里,是想要和你的兄弟们一样接受我的审判吗?”
      侍者给他端来一杯红茶,他随手放在桌上。很显然,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在此花费太多时间。
      坎蒂莱娜毫不在意跟着他坐下,“我来是为了给你生孩子。”
      坎贝尔公爵怒道:“我有妻子,不需要。”
      坎蒂莱娜依旧冷静地说:“你没有。只有家族承认,你才有妻子,而后,你就要负起延续生命的责任。”
      坎贝尔公爵因她的天真而发笑:“我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反驳你的话。”
      坎蒂莱娜心想,人们都说他对女人很好,看来果然如此,况且男人都是贪图美色的,她必定能够拿下他。她正准备展开自己的攻势,坎贝尔公爵再次发话。
      “国王陛下会为我证明我婚姻的合法性。”
      “那么生育呢?坎贝尔家不会承认诞生在平民腿下的孩子,也不会允许平民玷污我们强权的血脉。况且——”坎蒂莱娜说,“就我所知,你和所谓的妻子没有事实婚姻,整日睡在一起,却没有给你诞下一个孩子,恐怕连生育的能力也没有,是个残缺的人。”
      “你对此了解得真不少。”坎贝尔公爵的声音压得很低,阳光无法照进的暗沉眼睛里布满仇恨与痛楚,但是下一秒,他又提高了音量,缓慢地说:“你是如何得知这句咒语的?我竟然不知道现在还有用咒语施术的魔法师。”
      “我不是魔法师。”坎蒂莱娜着急辩解道。
      “那你就是因为面容被留下的。”坎贝尔公爵嗤之以鼻,打量她说,“你的确长着一张深受我们长辈喜爱的脸,但抱歉,我是个品味独特的人,在我看来,你没有任何魅力可言。”
      “露西亚·戴维德。”坎蒂莱娜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并如同胜利那样勾勾唇角,“就算她可以依靠王权的力量同你成婚,谁又能保证曾经的事不会重演?我记得她和我们一样是个注重名誉的人,平民再怎么注重名誉,不过只是守着自己本就微小的尊严,但身为你的妻子就不同了,她的名誉就像你的名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有这种好事?”坎贝尔公爵眼里含笑,用与自己穿着毫不相同的平民般粗鲁的口吻说,“这样以来,我不就和她绑在了一起,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感谢你提醒我,我会想办法尽快把她绑回科迪亚斯,跟她在圣星教堂举办婚礼,在六芒星神殿的赐福下亲吻,在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做/爱。”
      “你真如传闻一样粗鄙不堪。”坎蒂莱娜拧紧眉头,“你怎么能在淑女耳边说出如此无礼的话!”
      坎贝尔公爵冷哼一声点明她的阴谋,“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名誉,又怎么用这来威胁我。我以为你接受的训练会让你更成熟些。”
      坎蒂莱娜意识到,自己被他带偏了,但好在她还有控制局面的能力,“但你在乎。更何况,你在森都尼亚大会的地位岌岌可危,风一吹就可以倾倒,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承载露西亚·戴维德名誉坍塌的后果。”
      光是叫人们接受森都尼亚大会的领导者是个普通人就很难,若他的妻子还是个一无所有,对世界的真相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呢?
      然而,坎贝尔公爵并没有和她想象的一样动摇,就好像他完全不在乎那个女人,也不在乎自己。
      “她在科迪亚斯之外把自己的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不仅不担心,还承蒙着她的恩典。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依靠家族才能获得名誉的。你不能用威胁撼动我的立场。”
      听到最后一句话,坎蒂莱娜感到心中悬起的石头落了回去,“那我们便各退一步。既然你认为名誉是身外之物,那么露西亚·戴维德身体之内的缺陷呢?她是个没有子宫的女人,无法为坎贝尔家开枝散叶。”
      “就算开枝散叶又如何?不还是要被当成燔祭供奉给雷霆。”
      “那么你不需要人来继承你的意志了?”
      “你能给我什么?”
      “我能给你继承人。”
      坎贝尔公爵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第一次正视面前的女人,女人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同样充满野心与攻击性。于是坎贝尔的声音平静下来,说道:“说到底,执棋者也不过是家族的种马,我所得到的仅仅只有我的精-液造就的继承者,可不算合适的买卖。”
      坎蒂莱娜立即乘胜追击,决定抛出家族的另一个决议,“我们可以承认露西亚·戴维德为露西亚·坎贝尔。即便只能住在城堡之外,她也有进入安息乡的资格,和旁支享受同样的权力。”
      坎贝尔公爵笑出声来,“这场谈话未免太过荒谬。你还是请回吧。”
      “我难道还有什么条件没说清楚吗?”
      “不,这一切我都了解了。”坎贝尔公爵解释道:“首先,露西亚不可能改姓坎贝尔,其次,我不允许自己肮脏的血液流传下去。你们别再想打露西亚的主意,想要改姓的是坎蒂莱娜·瓦雷因,不是露西亚·戴维德。”他故意不说出她的全名。她只是瓦雷因并且以后也将是瓦雷因。
      坎蒂莱娜不想让自己的目的表现得太明显,她对坎贝尔公爵满腹怒火,却只能像淑女那样说:“那您的事业谁来继承?”
      然而坎贝尔公爵并不领情,“我没有要把自己的事业延续下去的欲望,我只是不想要坎贝尔家乃至森都尼亚大会在我手里垮台罢了。”
      “既然如此,即便我为内厄姆·坎贝尔生育,你也毫不在意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为谁生育?”
      “哪位执棋者掌握了生育权,哪位执棋者就掌握了家族。”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只要我在位时它不垮台,我死后它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
      他说得冠冕堂皇,当权力真正落到他弟弟头上,他恐怕也无法坐视不理。坎蒂莱娜还有个方案,如果他不接受,那么刚才看似正义深情的辩驳,也不过是表演罢了。
      于是她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给我写封信让我去赫勒拿岛。坎贝尔家不能没有子嗣。”
      “好啊。”坎贝尔公爵没有任何犹豫,随手铺开餐巾纸,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支黑曜石制成的笔,在上面写下简短的文书并签名,将右手戒指上的印章刻在上面。
      “趁我还保持理智,拿着这张纸赶紧离开吧。”他用食指中指夹着它递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客厅,走向自己隐秘的回廊。
      尽管受到羞辱,有着满腹不满,坎蒂莱娜还是只能小心地把本就容易扯破的纸夹进金口小包里。她离开公爵府邸的刹那,法厄同·贝姆克先生终于从梦中苏醒。
      他感到自己虎口疼痛不已,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那里掐得红肿。
      墙上的钟声敲响十一下,白鸽从里面飞出,消失在布满阳光的长廊。一瞬间,他几乎仍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他连忙起床洗漱,等到水盆里的水经由衣领沁入心脏,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双手撑着桌台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外沿有些水垢,提醒他应该打扫卫生。里面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没有用发胶整理的头发横七竖八立在脑后,显现出颓然的病态。
      为什么呢?他想。为什么自己会进入坎特莱娜·瓦雷因-坎贝尔的身体,明明昨天晚上睡觉前,就已经做好把灵魂栖息于生灵神殿的准备,它却飘呀飘,偏偏进入她的身体里。
      虎口还在发疼,他把前额落下的头发梳到脑后去,坐回沙发查看今日的日程。
      没有,什么也没有,今天是一片被刻意留出的空白。
      他想起坎贝尔公爵的话:你如何定义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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