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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洪涝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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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闪着烛光,是没有丝毫睡意的覃敛,他搁下笔,拿起笔墨还未干的信往烛光更明亮处凑了凑,又将信浏览一遍才将其封好,完事后熄灭蜡烛却没有上床,而是披了件衣裳就悄悄离开了房间。
秦穆先对他的这些行为产生了怀疑,也跟在他后面出去了,结果人只是站在外面,什么也没有做。
覃敛是在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发现秦穆先的,还被一声不吭的他吓了一跳,覃敛小声道:“前辈又不睡。”
可秦穆先有灵力帮他恢复精气神,本就不需要睡觉,他总是睁眼到天亮,而覃敛不休息才是反常。
“你怎么不睡?”
“我失眠了。”
“为什么会失眠?”
“……”
覃敛被问沉默了,他觉得气氛过于古怪,又因为夜晚寂静引人压抑,突然感触了起来:“前辈为什么要重建俱合宗?”
于是就成了秦穆先一方的沉默,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回答不上来这种问题。
为证道、为除魔、为本心这种标准的答案现在他却觉得说出口实在怪异。
就连重建俱合宗,也是一半自愿,一半为求自保的形势所迫。
覃敛没等到回复,又自顾自地道:“我的家乡受过两次道傀的侵害,家族期望能培养出宗门弟子,直到我这一代都没能实现,爷爷把希望寄托给了我,很久以前我就认定要做曲垣宗的弟子,要好好修道守护家乡。”
“挺好。”秦穆先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覃敛被他的回答逗笑,手里握着腰上的玉佩:“但我不如您,我二十岁才参加竞修,先前好几次都没有通过,有人说我就当个普通弟子没什么前途,却不知我家族世代平庸,只想从我辈开始发扬。”
他说完这段话突然仰起头,夜晚的天空黑得无边无际,却被数不清的星星填满,凝聚的星光闪烁不致今晚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他道:“我就是想试试。”
“能行。”秦穆先又说,“我二十二岁才参加竞修。”
“我朋友也这么说。”覃敛道,“听说今晚有难得一遇的奇观,前辈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若是之前秦穆先肯定没兴趣,现在他倒是认真地站在原处等待起来。
最后奇观没等到,却等到了一场大雨。
暴雨来得是没有任何预兆的,覃敛感觉到有雨滴落在脸上后不久大雨便倾盆而下,后面才开始电闪雷鸣。好在他们离房间不远,回房后没有全身湿透。
秦穆先用灵力消散了雨水,覃敛却不死心,开了半扇窗户等待着,还拿自己挡在窗前不让雨飘进来,回头看见秦穆先手指绕来绕去捣鼓着一段红线。
他好奇:“前辈编的什么?”
“平安结。”秦穆先告诉他,“别等了,你说的那种奇观只有在天晴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还是去睡吧。”
覃敛叹了一声,倔强地等在窗前:“不会这么绝对的,万一呢。”
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只是不久后真的有东西从窗户一闪而过。秦穆先抬头,被挡住的他看得不是很全面,却还是看到了覃敛的头顶上星殒如雨。
这样的场景在现在称作奇观,在几千年前却是吉凶祸福变化的征兆。
明麓已经下了快半个月的雨,时而细雨连绵,时而大雨瓢泼,还一直没有停止的趋势,为防止曲垣宗被水淹,万浔早早吩咐弟子设下结界。
这些天不断传来通报明麓各地发生洪涝灾害,百姓不仅要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还有洪涝带来的病疫,以及被大水冲出来的道傀。
所有宗门都安排了弟子前往救援,祁筠和覃敛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而秦穆先前不久刚试验了新的朽生灵根,不宜使用道法,有心去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覃敛御剑飞行在半空中,途遇到房屋被冲垮的村庄。这天凌晨明麓也未得宁静,磅礴的大雨,轰鸣的雷声,以及村民的哭声,在哭那些被压在房下的亲人。
闪电让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覃敛走到一位女子身旁。女子不停地搬着碎石,全身都已经被雨水淋湿,身边的小男孩小心地抬着双手替她挡雨。
覃敛撑开一旁村民送来的伞,将伞移到两人头顶,他躬下身,手上的伞也往下移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另一只手一挥,那些石头也就随之滚向了一边,被埋在下面的是一名男子,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他声音低沉:“节哀。”
闻言女子将男孩拥入怀里,似乎吊着的最后一点希望也随着这两个字破灭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尔后覃敛又发现蹊跷,他将雨伞递给女人让她带着孩子先离开,自己留在了原地,观察起脚下踩着的碎石。果不其然,当一只手从废墟中伸出想要抓他的脚踝时,反被他一把抓住拽了出来。
担心他的女子转头看到道傀,惊得大叫了一声,覃敛怕吓到两人,移身挡在两人前面直接除掉了它。
“快去请医师来!”
“那边的土屋要倒了,别过去!!”
“小心道傀!!!”
“洪水又要来了!!!!”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手脚同时攀在房顶的道傀纵身跳到另一处房顶,洪水再次袭来,所有弟子警觉,将村民护在身后避免他们再受到伤害。
暴风雨下了一整夜。
水漫得更深,曲垣宗陆续有弟子返程,万浔立于暴雨中,看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显露疲态,还有不少受了伤。伤的重的弟子无法再运气护体,就算有同伴给撑伞,大雨还是打湿了衣衫。
万浔听到哭声,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流,唯独看不见眼泪。
她道:“你们遇到道傀了?”
听到万浔的询问,撑伞的弟子点头,说话带着哽咽:“是。”
他身旁的人还在哭,一直没缓过来:“宗主,覃师弟为了保护村民……被道傀袭击……他被……被洪水冲不见了……”
万浔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看似表现得很平静,眼睛里却装满了哀伤。其实在看到他们,她心里就有了答案:“覃师弟?”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却察觉他们的目光向自己的身后看去,脸色惊恐地道:
“覃敛。”
唤出名字万浔自然是有印象,她皱了皱眉,替伤口裸露的人止住血:“你们先去疗伤。”
人被扶走了,万浔顿了有一会儿才站起来,她转过身,与身后的人面对面。
一阵闪电打破了沉默,将两人的脸照的惨白。
秦穆先紧攥双拳,脸色比往日暗沉许多。
“我去找他。”
声音很低,像是将每个字咬碎了才吐出来,他独自离开,转身时幅度太大使腰上的玉佩掉落,落地的声音恰巧被一声雷鸣掩盖。
好不容易消停的雨又下起来。
他按覃敛救援的路线搜寻,赶到时只见地上躺着大群道傀的尸体,青黑色的血还没被雨冲刷干净,他一一翻找,想起那名弟子提起覃敛是被洪水冲走了,便往地势更低的方向寻找。
秦穆先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天或许亮了,只是被层层乌云遮挡看不到光。
荆棘丛的后面是一个滑坡,很斜,加上还下着雨,稀泥混在上面就使得这坡更滑。在边上秦穆先找到覃敛的佩剑,借着滑坡上嵌着的石头跳了下去。
随后洪水又袭来,秦穆先只好返回坡顶,草丛里冒出道傀,他眼神发狠,放出好几根红线刺进道傀身体中。道傀被红线压制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秦穆先冲过去,拿起覃敛的剑对着它的血口捅了进去。
洪水走后,滑坡又变得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最后在一处荒废的村庄,秦穆先发现了覃敛。
覃敛面朝着另一边,秦穆先上前想拉他一把,人却纹丝不动。
“疼……”
微弱的声音传来,他这才看到他肩部插着一根断裂的尖细的木头,虽没有伤到要害,但木头的一端被压在石下。
秦穆先不敢轻易动他,有些迟疑地叫了声:“覃敛。”
覃敛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在被洪水冲走的途中撕破,肩膀上的伤口流出深红的血,不多时血被雨水冲淡,但大面积铺开,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他那么瘦弱,还要在这荒凉之地独自对抗暴雨。
“秦、秦前辈……你来找我啦……”他还以为自己一个个小小的弟子,被洪水冲走了就冲走了,没人会注意呢。
“我在这里撑了……好久……痛死我了。”
覃敛奄奄一息,整个人泡在血里都找不到主要伤口在哪儿,秦穆先只能不停给他输送灵力,想着把人先带回去。
下一刻,秦穆先的手颤抖起来。
他找到了致命伤,里面流出的却是青黑色的血。
覃敛用了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道法,已经被道法反噬。他一直在用灵力抑制住自己才减缓了成为道傀的速度,似乎想在成为道傀前就将自己耗死去。
“我太不小心了……”覃敛为自己强行使用道法被反噬感到愧疚,却忘了自己是为了保护别人。
他没有了痛觉,失去意识前,颤颤巍巍地请求秦穆先:“前辈……你……你杀了我吧……”
“我只想做救济世人的宗门弟子,不想……不想做害人的道傀……”
听得秦穆先心底发凉。
秦穆先面无表情,眼睛却一直停留在覃敛的身上,他甚至看见覃敛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后秦穆先紧闭双眼,双手握成拳,红线刺入覃敛身体各处,红光从源头传到他那头,然后用力地将他拽了出来。
短暂的过程却觉得很漫长,秦穆先听见了木头被抽出时摩擦覃敛□□的声音,体内的朽生灵根又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扣在覃敛腰间的玉佩破碎了,两人比平时都要安静,
“只是我资质平庸,恐怕做不了救世之人。”
那晚覃敛到最后也没有去睡,关上窗户时就说了这么一句与他前面那些言论矛盾的话。
深夜秦穆先才回到曲垣宗,他和覃敛的房间透着烛光,推开门是完成任务回来的祁筠和伤已经养好的陆冬远。
陆冬远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秦、秦前辈。”
看到他,秦穆先眼神闪过一阵寒光,陆冬远瞬间就被吓退。
祁筠认出他手里拿着覃敛的佩剑,沉声道:“找到他了吗?”
秦穆先嗓子又苦又干说不了话,摇了摇头。
祁筠也觉得喉咙一阵闷疼,拿出他遗落的玉佩返还,注意到他手背暴起的青筋,一双手变成紫红色。
他们都知道,人的生死不是要等到老去。就是突然发生的事,昨日帮秦穆先跑前跑后的覃敛,今天就连尸首都找不到。
秦穆先把长剑放在覃敛的床头,想到先前覃敛写好还未寄出的信。他回忆信所放的位置,找到时还是完好无损,幸亏覃敛保存得仔细。
最上面一封信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字:
覃访亲启。
那晚秦穆先脑子里一直想着覃敛的信,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