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日的魔法少女》泠川青睐

6、自助餐合奏

　　我一眨不眨盯着台上，这道目光很引人注目，白发女孩子几乎是在我盯着她同时，立刻向我看过来。

　　我们对视，她对我露出甜美可爱笑容，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冷冷地，凝视我。

　　我没忘记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动声色，继续观看演出。

　　她……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贝瑞尔吗？那个孩子并不是一头白发，我最后一次见贝瑞尔，是和紫藤在魔法少女特摄舞台。
　　在我们那个，过去的家附近的，舞台剧场。

　　白发女孩子挪开视线，她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遥控器，我眼神一凛。
　　遥控器。

　　魔法少女啊，在这片宇宙可是很受欢迎的存在。每个星球，文明，都会有关于她们的剧目。
　　而每个会做魔法少女梦的女孩子，都会去剧场看表演。
　　所以剧场的主要观众就是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带着她们的姐姐或是母亲。
　　和紫藤的朋友在剧场相遇，一点不奇怪，我还记得她们打了招呼，贝瑞尔身边……好像，还有个人。
　　和她差不多高，也是……孩子吗？
　　当时光很暗……是这样的。就只是这样。我不会告诉你，其实事到如今，我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模糊。

　　她，她要按下去吗？为什么还没有执法人员上来处理现场？

　　有时我甚至会怀疑，我曾经到底有没有过紫藤这样一个妹妹。我会突然无法想起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会突然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会不会我只是一个培养皿里的微生物，做了一场体验人间的梦。

　　我身边的同僚们也紧张起来，只有她按下去，证明这是一场恐怖袭击，我们才能真正出手。如果真有爆炸发生，我们会让魔法少女屏障覆盖在场每一名观众，确保无人受伤。
　　白发女孩子按下去了！

　　所以，我对紫藤的描述，你能发现，它们是模糊，不连贯的。似乎只有场景对应。我才能……想起一些事。
　　每当我的记忆像这样出现大片缺失……我摸了摸环保袋中的书本状物品。
　　那是一本相册。

　　没有，没有爆炸。
　　那个女孩子手中握着遥控器，操控了什么东西，剧场四周的音响发出提示音：

　　「欢迎各位观众光临本剧场，这是礼物，请收下。」

　　剧场天花板打开暗格，绑着小降落伞的礼物盒纷纷落下。
　　周围一片欢闹。
　　孩子们争抢礼物，大人们阻拦，只有前排的我们这群魔法少女。
　　或者说是我，在我与白发女孩子对视的间隙，她那张甜美可爱脸蛋，

　　似乎眉头微微蹙起，对我露出一个，嘲讽挑衅微笑。
　　一闪而逝。

　　舞台剧继续表演下去。

　　贝瑞尔高举双手，对在场百万观众大喊：
　　「大家好，我是贝瑞尔呢。魔法少女水仙，是我的姐妹。她今天——休假啦。本剧场明天同一时刻继续上演，敬请观看！」

　　魔法少女——是公认不休假的。
　　周围有孩子发问：“魔法少女怎么会休假啦！”
　　啊，这种问题，如果放在真正的小孩子而不是魔法少女身上，我们boss要在牢狱中坐到地老天荒吧。

　　贝瑞尔显然早有预料，她没急着谢幕，在台上微笑：
　　「当然会啦，亲爱的观众们呀，听说我们宇宙的魔法少女公司——最近给许久不休假的魔法少女强制安排假期啦！」
　　她看起来很高兴。就像放假的人是她一样，脸上露出真诚，真挚笑容。

　　没有孩子会不喜欢这种可爱美少女。
　　全场顿时一片欢呼：「太好啦！！魔法少女，放假了！！！！」

　　欢声笑语中，舞台闭幕。

　　没有几个人发现这场剧展露的奇怪之处。因为大部分观众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或是为了配合小孩子而来，不怎么太在意这些幼稚东西的家长们。我陪紫藤来过这些地方，我知道。有时候紫藤看得入迷，我在神飞天外，直到剧场结束，意犹未尽的她拽着我要我给她买纪念品才回神。

　　孩子们越小，对魔法少女越憧憬，超过十岁的孩子们中，慢慢已经明白过来这种梦想不现实，甚至十几岁的女孩子会统一地认为，这个年纪还说要当魔法少女，那是很羞耻的事。
　　说出来，会被笑的。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
　　不重要，不重要。

　　同僚们看向我。
　　剧场落幕，我们该回去。
　　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也不能无礼地去找后台询问，这样只会制造恐慌。
　　「明天，大家再来吧。」我笑笑，在欢闹氛围中起身。
　　「百合都这么说，当然好啦！」帕特丽夏拍我肩膀。
　　无声的关切目光从我身上撤离，道尔振臂高呼：「去吃自助餐！」
　　于是，我们大家三三两两乘车返回酒店。

　　我没什么吃自助餐的心情，但我不会让这种扫兴事影响同伴，我装出一贯擅长的若无其事，稍微吃了几口食不知味的美味佳肴。
　　看大家欢闹的样子。
　　道尔和帕特丽夏是最会享受这种宴会的，郗岚也很爱吃，文森莉前辈举止优雅，阿莱塔一直跟在她身后，两人很少交谈，优雅地用餐。
　　铃兰在我身边，没什么形象地叉起一块小蛋糕，嗷呜一大口，奶油蹭在脸颊，
　　我随手给她擦脸，数落：「这……」「这样不行啦！」铃兰与我异口同声。
　　我惊讶。我真的非常惊讶，因为，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从没有对铃兰说过这句话。
　　会给她擦脸，是因为我妹妹从前就这样，完全是下意识动作和下意识的数落，但。

　　但是，我和铃兰一起忙于工作，别说像这样吃东西，做魔法少女久了会连吃饭一起进化掉，我们根本没有这样悠闲吃饭的机会，更别提看对方吃得一塌糊涂。
　　铃兰也发现了这样有点奇怪。

　　「好的好的百合前辈，我都知道。」她在我的手帕中蹭干净脸，又是元气满满可爱脸蛋，「前辈！去吃别的啦！」
　　我任由她拽着我，给我喂不少东西。魔法少女有这样一面很正常。因为外表看起来是小孩子，偶尔允许自己这样做小孩子才可以做的事，或许……就是boss说的，假期的意义？

　　假期的意义……现在说这种感悟还太早。

　　吃完了东西，铃兰把我拉到一处大厅角落，这里摆放着乐器，用来给有这方面喜好的客人助兴，四周设置了屏蔽声音科技，相当于无形的小房间。
　　客人在房间里弹奏自娱自乐，声音只有在房间内才能听到，不会打扰到更远处人群。

　　铃兰拿起一把小提琴。「前辈！我给你弹一曲！」
　　如水乐声流淌倾泻，曲调欢快，她身体摆动，仿佛随着音乐起舞。
　　嗯，这点她也和我妹妹不一样。我妹妹还太小，也太吵闹，我没有精力辅导她学习乐器，虽然我自己曾经和母亲一起会一些。
　　铃兰不同，她从小家境优渥，家人支持，她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她小提琴拉得这样好，她这么喜欢音乐，还是在一次工作中出现的意外状况。
　　那天本该有真正的演奏家来，我们等待反派出现，在台下蛰伏静候时机。
　　和今天这次很像。

　　但该来的人没来。眼看计划落空。
　　那次的反派……是我一个学生的家属。
　　就是对我来的。因为我那个学生……死了。
　　铃兰在报幕最后一刻登场演奏，顶替空缺。

　　没有人发现她不是那个该来的演奏家。

　　然后我们完成工作。那时候铃兰刚刚入职，我还差几年入职满一百五十年。
　　铃兰说我一点不像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她说她姐姐渊罗丝在十三岁时已经经常出席晚宴，是晚宴的主角，而我——

　　‘前辈，你就像个胸中有无数黑暗念头，在台下阴影中潜伏的杀手，等待一击必杀。太帅了，我喜欢！’

　　而我，正是在十三岁这个年纪。成为了魔法少女。
　　你想，你已经在接受中等教育。
　　你身边，有一个拿着塑料魔法杖，穿着华丽小裙子扮演魔法少女的女孩子，站在讲台上摆造型，说，‘我的梦想是成为魔法少女！’
　　也许她还会时不时抽风，在同学们之中凹人设，来一句动画中的魔法少女台词。
　　哦，抱歉，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替她脚趾扣地了？

　　啊。这是曾经的我呢。我带着妹妹一起工作，念书。那时候，紫藤永远在我身边。我念中学时她正好五岁，是姐姐不满足她需求就会无理取闹个不停的年纪，所以我为了让她在课堂保持安静，以这种方式登场。
　　我已经对我的同学们说过抱歉了。抱歉她们的人生中出现了我。

　　我走向旁边的一台钢琴，把两个小房间的屏蔽科技对接在一起，融合成一个房间。
　　这样，合奏就能彼此听见。
　　乐曲从我指尖下涌出，铃兰演奏得是一首宇宙经典曲目，名叫［彩○○○］。

　　是一首表达对美好生活追求，思念亲人与故乡的歌，原曲舒缓轻柔。
　　如果铃兰真的是一个十岁孩子，她演奏不出这种情怀。但奇异的是，我似乎能从她的演奏中看见画面。
　　我看见她在怀念她离世的母亲和姐姐。
　　她是个有六代后人的魔法少女，是个外表十岁的孩子。
　　她可以演奏出无尽哀思，但她阐述出的曲子那样轻快，仿佛她的记忆中只有快乐，哀伤与思念隐藏在无穷尽的魔法少女日常之下。

　　铃兰其实从来不是个肤浅的人。就像我妹妹也不全是只有无理取闹留在我的记忆中。

　　我配合她，节奏也调整得轻快起来。

　　为什么我能这样容忍紫藤呢？

　　我们是长寿种族嘛，还是魔法类生灵，只是身体长得慢，几乎所有势力都会为身体蕴含能量多的长寿种族划分出更容易应聘的工作，对外表年龄十岁以上有工作需求的孩子也会开放招募，让孩子们用魔法或是科技造福社会，给予发放和付出对等的工资。实际上这些孩子已经几百上千岁了。
　　那时我们住在妈妈留下的房子里，白天我带着紫藤工作，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比我的妹妹紫藤大六百岁，那时候我外表是个十岁孩子，紫藤是三四岁小宝宝。

　　紫藤超喜欢魔法少女的。所以我这个溺爱妹妹的姐姐，在她大哭一通后，决定正式去念个中学为自己的入职魔法少女简历增加光辉，一年制中学毕业后，我就去应聘魔法少女了。
　　应聘成功后，即使是在家里，我也会穿着华丽小裙子在紫藤面前出现，因为她喜欢。

　　紫藤很可爱。
　　因为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家人。
　　我宁愿，最后是由我目送她离开世界。

　　一曲结束，我在奇异幻视中感慨，都说优秀的演奏者会把思绪具象化，让听众看见画面。
　　说明铃兰演奏得很好很好。

　　铃兰凑过来，示意我看周围。

　　不知何时，用餐完毕的魔法少女们团聚一处。
　　一双双眼睛望着我们。
　　忽然有人提议：「前辈，那二十四个问题，可以提问我们为什么成为魔法少女？」
　　我思绪沉淀一瞬，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正是铃兰。

　　铃兰……她隐约透露过，自己是因为十分肤浅的理由成为魔法少女。
　　现在，她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好问题！」道尔第一个开口，「我是因为养了许多大狗啦。需要钱。而且听说魔法少女公司的科技非常厉害，有完全模拟动物习性的科技狗。」
　　这是个非常诚实的答案。道尔说，她是为了自己才成为魔法少女。

　　其实，不是。
　　只为了自己的人，无法成为魔法少女，通不过测试。
　　道尔心中的理由。她自己知道，没必要说出来。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郗岚还穿着她那套快餐厅制服：「我想要永远不会失业的工作。正好我的志向是打击坏人。」

　　「我是为了活下去。」文森莉前辈摘下她的手套，「boss用科技维护住了我的一半身体，依靠魔法少女的能量，我才能像这样。活着。」
　　手套下，她的手指短暂出现机械构造，让我们看清楚后，皮肤重新包裹机械手指。
　　文森莉戴上手套，对我们微笑。

　　见再没有人说话，阿莱塔轻声：「我想……克服自己对与人交往的恐惧。」

　　总是抢着说话的帕特丽夏这时才开口：「我曾经在宇宙中四处游学，直到有一天偶然来到魔法少女招募会场，魔法杖说我有资格，从此宇宙中就多了一个魔法少女姐姐～」

　　轮到铃兰，她笑：「我呀，是因为想成为偶像艺人，搞错了登台地点喔！一边想着哇可以成为真正的魔法少女而不是偶像，真是太酷啦，就这样成了魔法少女。」

　　轮到我了。
　　我拿出环保袋里的相册，翻开一页，举到面前给大家看，「这是我妹妹。因为我妹妹喜欢。」
　　随着展示，相册中，忽然掉落一张纸条。
　　我另一只手困惑接住，低头查看。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的翻开过这本相册。就只是……摸摸它的扉页。

　　这是一张票据。
　　时间，是一百五十一年前。
　　正是那次……我最后陪紫藤看过的剧场？

　　记忆在这一刻，穿过时间的迷雾，笼罩我。

　　好像身边景象离我远去，

　　紫藤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要回忆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妈妈已经在我们前面离开，姐姐，我好怕你先我一步死掉，这样我在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姐姐我好怕！你想想办法，不要在我前面死掉，好不好，好不好～’
　　紫藤这样哭闹着，在那个……我现在同样记不起样貌的，曾经的家。
　　我们在门厅玄关，大门开了一条缝，大概是正打算出门，紫藤忽然哭闹起来。

　　我不否认，紫藤说的这是个事实。所以……

　　记忆穿过这百十年时间迷雾。
　　我惊愕，若无其事对我的同僚们展示笑容，把相册收进环保袋。

　　「那你妹妹她……」这么问的郗岚被帕特丽夏拦住。
　　郗岚对事物的观察很敏锐，但对人际关系……有点不擅长。
　　亲人们，在魔法少女中，尤其是短寿种族的魔法少女中，并不是个轻快话题，
　　更何况，郗岚是精灵族，公认的长寿种族。一百五十年对她和家人来说，就像是她们人生中的几个月。而出身人族的铃兰已经有六代后人。
　　寿命不同的种族，对时间流速感知也不同。

　　「她失踪了。在一百五十一年前。」我说。

　　我成为了魔法少女。
　　这样，我永远不会长大，我可以在我妹妹年老时继续照顾她，直到……我为她送终。
　　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受失去至亲之痛，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我宁愿那个人又一次是我。就像当初母亲撒手人寰时那样。

　　有时，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不成为魔法少女，像从前一样带着妹妹工作，她是不是，就不会……

　　「哇哇哇——」小婴儿，

　　哭起来了。
　　这个孩子，和人类的时间流速不同的孩子，喝一次奶，一睡就是一白天，才需要再次喂食，清理尿布。

　　是这样没错。

　　「走啦，好好休息。」铃兰推着我，拉着我的手，对魔法少女同僚们挥手，「前辈们，我们先回去照顾小婴儿喂食换尿布啦，玩得开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