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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八月雨,隔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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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蝉鸣裹着沥青融化的焦味,将整个校园炙烤得扭曲变形。
沈翊鸣抱着篮球拐进紫藤花架时,远远望见叶笙单薄的身影。她浅蓝色连衣裙被穿堂风掀起波浪,发间竹编发带随着动作轻晃,像随时会挣脱束缚的风筝线。她脚边的纸箱里堆满素描本,最上面那本露出半截银杏叶书签——正是去年深秋,他们在南大校园里捡的那片。
"下周的飞机。"叶笙的声音被风揉碎在热浪里,指尖抚过相框里两人戴着南大校徽的合影。
相框边角还贴着他们用拍立得记录的日常:画室里沾着颜料的鬼脸自拍、奶茶店共享吸管的搞怪瞬间、深夜刷题时互相投喂的薯片包装袋。
沈翊鸣感觉掌心一空,篮球"咚"地砸在地上,顺着斜坡滚进洒水车留下的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散了她脚下的影子。
远处教学楼飘来肖邦的《离别练习曲》,琴键震颤混着蝉鸣,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所以三个月前你说'在准备惊喜',就是这个?”沈翊鸣的球鞋碾过碎石,扬起的尘土裹着热浪扑在脸上,“特招名额、跨国航班,连告别都要演成惊喜?”他踢开脚边的篮球,金属围栏被撞得嗡鸣,惊飞了栖息在紫藤花架上的麻雀。
叶笙突然转身,眼眶通红,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汗珠:“我爸公司和皇家音乐学院签了三年赞助协议。这个机会能让我站上格莱美舞台,你让我怎么拒绝?”
记忆如潮水倒灌。
高二的物理课上,粉笔灰在光柱里悬浮,叶笙在草稿纸背面画满银杏叶,悄悄推给沈翊鸣。
泛黄的纸页边缘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字迹旁画着戴着耳机的小人:“等我们考上南大,就去老图书馆的顶楼看星星。”
他在叶子中间画了个小音符,回传纸条时蹭花了墨迹:“我写程序,把星星的坐标都变成你的歌单。”
还有某个深秋傍晚,他们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散步,叶笙突然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扇形叶子:“沈翊鸣,我们把它做成书签吧,这样每次翻开书,都像回到现在。”
那天晚上,两人蹲在沈翊鸣家的书桌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叶子封进透明薄膜。
台灯把他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剪影,叶笙哼着即兴创作的旋律,让胶水凝固的每一秒都成了永恒。
“你知道吗?”叶笙突然掀开纸箱,露出整箱的Demo光盘,塑料外壳上贴着手写标签:《第三排靠窗的心事》《十七岁的雨和你》《银杏未黄时》。
她的指尖抚过冰冷的盘面,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颤抖:“这些歌里藏着我们所有的暗号——教室第三排靠窗是你总给我占的座位,暴雨天的画室屋檐下,你把校服披在我肩上的温度,都写成了旋律......”
她抓起一片干枯的银杏叶书签,叶脉间的纹路像极了他们曾经规划的未来蓝图,“可我爸说'搞原创没前途',直到遇见这个特招项目......”
泪水砸在书签上,惊起细小的尘埃。
“去年冬天他带我去见皇家音乐学院的教授,那时我就知道,有些选择从来不由我决定。”
沈翊鸣突然打断她:“所以你生日那天许愿说'希望梦想成真',原来是在告别?”
他想起那晚烛光里,叶笙对着蛋糕上的银杏叶装饰发呆,奶油被她的目光灼出凹陷。
当她吹灭蜡烛时,睫毛剧烈颤动,像折翼的蝴蝶。
此刻那些回忆像被雨水泡发的纸,轻轻一戳就碎成齑粉。
他还记得叶笙总说,南大的银杏是有灵性的,春天抽芽时会带着清甜的香气,秋天落叶时会像金色的雪,“我们要在树下办一场不插电音乐会,让每片叶子都记住我们的声音。”
送机前三天,叶笙敲开许妍家的门时,正撞见对方把一整箱辣条往行李箱塞。
“听说英国超市连老干妈都卖得死贵。”许妍红着眼圈把草莓蛋糕推过来,奶油上的樱桃颤巍巍地晃动。
“段嘉言那傻子,昨天在篮球场把篮筐砸歪了,说是要把离别的力气都用完。”
叶笙捏着叉子的手发抖,红色果酱渗出来,像极了画室里打翻的丙烯颜料。
许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还记得吗?高二模考砸了那次,你躲在画室哭,是我们仨把你架去吃麻辣烫,段嘉言把自己碗里的肥牛全夹给你......”
“我给你们留了礼物。”叶笙从帆布包掏出三个信封。
“我的原创Demo刻了光盘,还有给你们画的肖像......”话音未落,许妍突然抱住她,眼泪滴在她肩窝:“叶笙,你一定要在舞台上发光啊,不然我们去英国把你绑回来。”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叶笙望着许妍书桌上摆着的三人合照——那是去年秋游时在银杏林拍的。
照片里段嘉言抢过她的银杏叶书签别在许妍头发上,三个人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送机前的七天,叶笙像台停不下来的机器。
她在奶茶店给每个店员画肖像,用炭笔勾勒出他们擦拭杯子时的专注。
把珍藏的吉他拨片塞进学弟琴盒,附上手写卡片:“琴弦震颤时,就是梦想发芽的声音”。
甚至熬夜给班主任织了条竹纹围巾,针脚里藏着《茉莉花》的旋律密码。
深夜的飘窗上,她数着沈翊鸣家的灯光,对话框里"周末要不要去看新展"的消息始终停在三天前。
有次她颤抖着拨出语音通话,听到沈翊鸣那句"喂"的瞬间,眼泪决堤般涌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沈翊鸣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轻声说:“笙笙,你要是累了,就回来。”这句话让她泣不成声,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倒数第二晚,暴雨如注。
叶笙撑着伞站在沈翊鸣家楼下,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
她攥着未织完的围巾站在信箱前,信纸被洇得发皱:“沈翊鸣,其实我每天都在画我们的未来——你在计算机楼敲代码,把我的歌声变成跳动的程序。”
“我在艺术学院写歌,把你的名字藏进每个和弦。”
“黄昏时我们穿过整条银杏大道去吃糖醋排骨,周末窝在图书馆顶楼看晚霞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
“可现实像台风过境,把所有规划撕成碎片。我爸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为了这个名额,推掉了三个千万级项目......”
她将围巾和信塞进信箱,转身时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模糊了眼前的路灯。
雨滴砸在地面的水洼里,倒映出她摇晃的身影,像极了那些破碎的诺言。
“我尊重你的选择,等你回来。”
送机当天,乌云压得能碰到航站楼的尖顶。
沈翊鸣抱着枯萎的向日葵在人群中摇晃,花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却固执地不肯丢弃。
许妍哭着往叶笙行李箱塞家乡辣酱,声音哽咽:“英国的月亮再圆,也没有咱们这儿的辣。”
段嘉言别过头把棒球帽扣在她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却遮不住泛红的眼眶:“英国佬哪懂辣子鸡的滋味,等你回来,哥请你吃十斤。”
广播催促登机时,叶笙突然摘下竹编发带,塞进沈翊鸣掌心。
发带还带着她的体温,编织的纹路里藏着他们初遇时的那首童谣:“替我守着南大的银杏,等它们再黄时......”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机场嘈杂的广播声中。
暴雨倾盆而下,沈翊鸣追着安检口狂奔,高举着牛皮纸袋嘶喊。
纸袋在雨中洇开深色的水渍,像极了他们在画室时,叶笙打翻的那杯蓝山咖啡。
纸袋里除了未织完的围巾,还有本素描本,每一页都画满了他们的回忆:画室偷瞄的侧脸、奶茶店共享的吸管、操场角落的秘密基地。
最后一页新增的画里,南大的银杏大道上,两个小人隔着飘落的树叶遥遥相望,天空中有行小字:“候鸟终将归来”。
叶笙在安检口转身,隔着雨幕,她看见沈翊鸣被工作人员拦住,却依然高举着手臂,像座固执的灯塔。
飞机冲破云层的瞬间,叶笙打开沈翊鸣塞进行李箱的信封。
泛黄的银杏叶书签上别着张字条,字迹被雨水晕染却依然清晰:“你去摘最高处的星,我守着原地的约定。南大的银杏每年都会开,就像我等你的心。 ”
泪水滴落在字条上,和雨水的痕迹融成一片。
她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耳机里突然响起沈翊鸣的语音留言:“别害怕,你写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做成最闪耀的程序。”
“等你回来,我们的银杏音乐会,一个音符都不会少。”
雨滴砸在舷窗上,将远处的城市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叶笙摸着素描本最后一页,沈翊鸣新画的银杏大道上,两个小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未完成的《未寄的夏天》,前奏里混着那年蝉鸣与心跳,而她知道,有些告别不是终点,而是等待被时光重新谱曲的未完乐章。
行李箱夹层里,沈翊鸣偷偷塞进去的,还有她遗落在画室的银杏叶标本册,每片叶子背后都写着:“等你回来填满空白页”。
而在地面上,沈翊鸣站在雨中,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手中紧握着叶笙的竹编发带,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即将远去的青春与誓言。
远处的街道上,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芒,就像无数破碎却依然闪亮的梦,在八月的雨幕里,等待被重新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