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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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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珩不是一个会随便跟人走的人,且出于早上付远野对他的粗鲁对待,喻珩其实不是特别待见他。
可喻珩觉得人还是得发挥主观能动性,要辩证地看待人和事。
比如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凶又有点冷,但一路上都没把衣服要回去,于是喻珩现在又把衣服披回了自己身上。
又比如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刚刚付远野的解释,意识到他白天不是在骂自己,所以连脚步都轻盈了些。
他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坏。
漆黑的巷弄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只黑猫忽然窜过,喻珩快步靠近了付远野一些,感知到身前的人脚步慢了些的同时,喻珩警惕地两只耳朵站岗两只眼睛放哨。
没走多久付远野就停下来了,喻珩见他把书放在一旁的台阶上,在一处卷帘门前蹲下。
几秒后,卷帘门被向上猛地拉开,发出陈年老旧的吱呀轰隆声音,露出门后的一家铺面。
啪,电灯被打开,几只飞蛾争相扑向光源。
喻珩站在窄窄的巷弄里,借着灯光看清这是一家小商店。
他看着付远野就这样熟练地打开了小商店的大门,然后登堂入室如主人般在里面挑挑拣拣。
没一会儿,用袋子装了几样东西的付远野回到了喻珩面前。
喻珩的表情已经有点不对了,下意识躲过了他递来的袋子,表情犹犹豫豫。
付远野掀起眼皮看着他:“拿着。”
“我不要!”喻珩压低了声音,但看起来又有些急,“你怎么能随便开人家锁拿人家东西呢?我不要,你快放回去,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喻珩说着就要推着付远野把东西放回去,结果付远野抵着他的肩把他挡住,眼神里带上了些莫名其的意味。
“你可以拿,不会有人知道的。”
喻珩觉得他的语气很恶劣,像是在故意蛊惑人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喻珩一下子皱起眉退开好几步:“你怎么能这样?”
他气急败坏得脸都红了,付远野还浑然不知地逼近一步,继续问:“哪样?”
“不告而取谓之窃!”
“你可以现在和店主说。”付远野停了一下,“我帮你叫他?”
“你疯了!”喻珩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又大声又小声地制止他,“偷的还是熟人家!?”
眼瞧着一只手就要伸上来拦他了,付远野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好笑,随意拨开喻珩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在被卷到最上面的卷帘门上拔下了什么东西,在喻珩面前抖了抖。
丁零当啷的碰撞声传来,喻珩抬头望去,又因为离得太近眯了眯眼,然后瞳孔才聚焦,看清了付远野摇晃的是什么。
一串钥匙。
付远野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些不让人觉得冷的情绪,甚至有点磨耳的温和与哂笑:“大学生,这是我家。”
“……”
喻珩:?
喻珩生活经验有限,无法把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理所应当的认为是一家小商店的老板,在他这个年纪,周围的同龄人要么是学生,要么自己创业,要么就是子承父业继承家产的。
啊……这人开商店怎么不算一种创业或者继承家产呢?
喻珩自省,是他狭隘了。
不尴不尬地和人道了歉和谢之后,喻珩终于接过了付远野手里的袋子,他打开一看——耳塞、蚊香、驱蚊水、青草膏,甚至还有几袋板蓝根和感冒灵。
喻珩有些怔,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中心小学,意识到这就是付远野一开始说的卖耳塞的地方。
不小心把为自己好的人当做了贼,喻珩有点不好意思了,拿出手机说要把钱转给他,但付远野只是关了灯拉上了卷帘门,淡淡道:“不用。”
喻珩不想占人便宜,坚持要给。
付远野不在乎这个,换了个方式,道:“明天学校开课 ,有个男孩叫白川,你多看着点就行。”
喻珩干脆:“行,我保证看住他。”
付远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他锁好门,转身对喻珩道:“回去睡觉吧。”
已经快凌晨三点,付远野平时这个点也该睡觉了,嗓音里带上了浅浅的困倦。
喻珩也有点困,可一听到要回到舞蹈房那个环境里,脸上的表情又开始犹犹豫豫的,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付远野在原地插着兜看他。
驱蚊水和耳塞都有了,他想看面前的人还能说出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的不适应。
娇生惯养的大学生么,付远野想,正常。
他甚至都觉得喻珩没有哭着说要回去已经很好了。
喻珩还是满脸抗拒,目光欲盖弥彰地从左略过付远野的脸瞟到右,半晌,他看着付远野身后的屋子,福至心灵,凑近了一步道:“那个,哥,你家房子蛮大的喔?”
付远野:“?”
*
付远野不知道他是怎么同意让喻珩住进自己家的,把毯子扔到沙发上的时候他还在怀疑城里来的大学生是不是会什么迷惑人的法术,就像海上的鲛人用歌声骗取过往船只信任的古老传说那样。
是因为他仰头看着人的时候很招人可怜吗?
付远野想不到原因,只觉得有点麻烦。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让这个大学生赶紧去睡觉而已,否则耽误明天的支教活动教不好孩子怎么办?小孩子最难带,又有一个那样闹的白川,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闯祸。
他对这群大学生不是很信任,不希望他们是来添麻烦的。
可他看着一沾沙发就滑溜下去打瞌睡的少年,又觉得这明明也还是个孩子。
或许就不该来这儿。
付远野给他调高了点空调的温度,把一板蚊香一分为二,点燃后悬在一个酒品的瓶口,放在了离沙发几米远的地方。
蚊香的味道有些冲,喻珩埋在被子里,浅眠之中轻咳了两声,忽然惊醒似的睁开眼,朝着他嘟囔了一句“你家这么干净应该不会有蟑螂吧”,又很快睡去。
听到“蟑螂”两个字,付远野眼里划过一丝了然,不免又觉得好笑。
确定喻珩不会再醒之后,付远野转身朝浴室而去。
半夜的水不是很热,不过好在现在是夏天,不会着凉。
付远野洗完,裸着上半身擦着脖子上的水珠就准备出来,但开门前与往常不同地犹豫了下。
下一秒,他拿起了一边的背心套上。
他穿戴整齐后拉开门,抬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四点整。
还有两个小时他就得起来去帮工厂送货,不知道沙发上那个要几点起……付远野这么想着,视线也挪了过去。
喻珩居然醒着。
沙发里像窝着的人明明已经困迷糊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瞪着眼不瞑目的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看起来好像已经灵魂出窍。
“怎么?”付远野走过去问。
忽然的声音把喻珩吓了一个激灵,他拿毯子不嫌热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鼻子以下都埋在毯子里,很轻地呼吸着。
他转过来想叫付远野,但又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名字,只能道:“……那个,我刚听到有人喊救命……?”
喻珩的声音有点抖,像是在怕,但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去看的样子又不像那么回事儿:“要不要报警啊?我听着像是小孩子在哭......”
付远野皱着眉走到他边上。
感知到有温热的水汽靠近,喻珩退远了点。
付远野看了一眼对面亮着灯的房子,把窗帘拉上,问他:“是不是对面人家?”
“应该是,刚刚哭得好惨,一直在喊’哥哥救命’。”喻珩窗帘缝里挤了眼,满脸不放心,“不会有事吧?”
付远野知道大概又是白川半夜惹祸了,他见怪不怪,只是也很无奈。
“没事,不要紧。”他弯腰拾起茶几上的塑料袋,从里面拆了一对小号耳塞给喻珩,“戴着睡。”
喻珩接过,但看起来还是有点魂不守舍的,站在窗口想去拉帘子看个究竟。
付远野见他脸色有点白,觉得他应该是真担心孩子,于是声音难得地放缓了些:“小孩故意喊的,不要紧。”
“真的?”喻珩将信将疑。
“真的。”付远野不知哪里来的耐心,“他就是白川,你明天就能见到他。”
喻珩听他这么信誓旦旦说了,才安下一点心来回到沙发上睡觉。
他歪在沙发上把耳塞搓细了往耳朵里塞,塞到一半又拿出来,看着站在卧室门口昏暗灯光处的付远野。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喻珩困得流眼泪,打了个哈欠,但也先来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喻珩,比喻的喻,王行珩,十八岁,在宁大艺术院读大一,有个姐姐,爸爸是商人妈妈是老师,电话是——哦这个不用说……你呢?叫什么?”
大概是真困迷糊了,什么都往外秃噜。
付远野定定地看着他没骨头似的一点一点歪下去,又慢慢闭上眼,连发顶的卷毛都耷拉下来安眠。
最后,在喻珩彻底进入梦乡前,他终于淡声:
“付远野。”
不重要的年纪,没有在上学,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爸妈。
他只有一个名字。
叫做付远野。
“付……远野。”
睡梦中的喻珩好像又清醒了一瞬,脸颊蹭了蹭沙发的靠枕,嘟嘟囔囔不忘捧场地夸赞。
“……很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