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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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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远之当然知道江留行在撒谎。
一座烧毁的宅子,如果不是和他有关系,又怎么会记十年,甚至于到了一见到它就忍不住想推门进去的地步。他的失态,太明显了。
但是赵远之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很好奇,好奇江留行是不是和江家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毕竟他看起来,很在乎这座宅子。
但是江留行的失态也只在推门的那几分钟。虽说赵远之邀请他进门喝茶的时候他愣了一愣,但之后跟着云松和蒋终走在自己住了十五年的旧宅里时,他只当做是第一次来,尽管心中酸涩万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怕,怕赵远之是那戏弄老鼠的猫,是十年前纵火的真凶,更怕自己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先不清不楚地做了枉死鬼。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赵远之的邀请。绝不是因为朦胧水雾中他周身气质温润如玉,容貌又惊为天人,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进入江宅,看看十年前是否有什么线索还存在。
“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莹白的瓷杯,将温度刚好的茶水递到他眼前。
江留行从深思之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刚刚走神,没听到主人家唤他饮茶。抬起眼,一张笑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桃花眼弯成月牙,丝毫没有责备自己走神的意思。
江留行定了定心神,接过那杯茶,指尖不小心触到对方的手,是温热的,像暖玉。
“在下楚云。”
“咳咳咳……”赵远之还未说话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也不知怎的,自从离开梁城,他便觉得自己身体又差了几分,咳疾也严重了起来。
江留行下意识想伸手拍他瘦削的肩,却又半道收住了手。蒋终忙倒了茶水给赵远之服下。赵远之这才缓过来。
“楚公子见笑,我有些旧疾,不碍事。敢问公子的名,可是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云?”带着笑的眼睛望过来。
“正是。不知道公子你,如何称呼?”江留行回望过去。
“安远之,你叫我远之就好了。刚才在门口的那个是我的小厮云松,我身边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卫。今日相遇也是你我缘分,不如楚公子同我做个朋友如何?”赵远之并不想一开始就亮出自己皇室子弟的身份,更何况他也不喜欢这层身份。
交个朋友?那便也多了很多来到这座宅子的机会,正好可以借此打探这位“安远之”的底细,百利无害。
如此想着,赵远之爽快的答应了。此后他借口自己还有些事情,快步离开了这里。
“殿下,这人有问题。连我都看出来了,殿下为何还要同他结交?”等江留行走之后,蒋终担忧地看向赵远之。
“你不觉得,他年龄对得上,性别对得上,就连见到这座宅子的反应也对得上吗?”赵远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道。
“您的意思是?”
“他不叫楚云,他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江留行,那个活在很多人模糊的记忆之中的,江家的幼子。”先前云松在路上向他们讲述江州近些年的人和事的时候,赵远之就注意到了云松口中那个年纪轻轻就随着父亲江恪一起上山采药治病救人的江家幼子江留行,江家出事的时候他才十四五岁,十年过去,也该是今天见面时的年龄。
“可是当年,先帝密令将这些人都处理掉了,怎么会还剩下他?”蒋终不解。
“没关系,我们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阿终,你不觉得,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吗?是不是出生在江州的人,都有那样清澈的让人一眼就看到底的眼睛?”
蒋终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之事我母妃难逃其咎,我是母妃的儿子,也算是他的仇人吧。多残忍,因为我,因为母妃,他的家被毁,即使幸存也被迫远走他乡,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恨,我也会不解,会迫切的想寻找一个答案。”
“如果他想要什么,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就由他拿去吧,就当我,赎罪。”
轮椅声咕噜咕噜,消失在雨幕之中。除了他们二人,没人知道雨声里曾有怎样的承诺。
另一边,江留行就近找了一处客栈稍作休息。
外祖一家远离朝政,这些年他也不怎么关心朝局。两年前新帝登基,恰逢外祖去世,他忙着在府中料理后事,后来又随着师父妙言和尚在庙中精习医术,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因此即使知道赵远之向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也没往皇亲国戚那一块想。
但他一眼就看出,赵远之中了毒,很严重的慢性毒。
若是寻常大夫,看到赵远之坐着轮椅又有咳疾,第一反应是此人先天不足,以至于虚弱至此。但方才江留行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时看到了他发白的指尖和隐约泛着黑色的掌间血管。再加上他的咳疾,不像是感染风寒或是肺痨,更像是药物缓慢侵蚀心肺导致。
只是这种毒很罕见,他也只仅仅听师父同他提过一句,具体什么情况,赵远之中毒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是看不出来的。当年从江家离开时他带走了仅存的医书,这才发现先祖不仅擅医也擅毒,他将毕生所学都写进医书,却只许后人学习医术。
刚到外祖家很长一段时间,江留行浑浑噩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攥着那把匕首,可恨他又找不到关于真凶的任何线索,只能日复一日地沉浸在旧梦之中。后来外祖为他请来妙言师父,他曾询问妙言师父是否会毒,妙言师父回答说,“医毒不分家。”
于是他便跟着妙言师父同时学习医术和毒术。因而在见到赵远之的时候,他能一眼看出赵远之身中剧毒。
江留行不敢耽误,连忙修书一封给妙言师父,询问他是何种毒。只是外祖家离江州有一段距离,书信需要几日才能送达。
将信送往驿站之后,江留行返回客栈,路上却碰到了那个豆腐摊的小姑娘小玉。小姑娘看着也才十二三岁,花一样的年纪,一双杏眼就那么看过来,柔柔弱弱地同他说:“这位小哥,这是我们家自己磨的豆浆,今天磨得多了些,送你尝尝好不好?”说罢也不管江留行有没有答应,就红着脸把碗豆浆往江留行手上一塞,一溜烟跑了。
“我家就在那边的豆腐摊,你喝完把碗放那边桌上就行了!”余音消失在风中。
江留行看着手里那碗豆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头进了客栈。
那客栈老板是个健谈的,看江留行一个人住,又是个生面孔,也不管江留行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张口就打趣道:“哎哟公子,咱就是说,这生的俊就是好啊,小玉那个那么腼腆的小姑娘都来给你送豆浆,像我这种脸上都皱巴巴的老头子去要,小玉丫头可就不肯白送给我喽!”见江留行不搭理他,他又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就尝尝这豆浆嘛,好歹人家小姑娘送过来的一片心意,好喝的呢。小姑娘们都这样,看见俊的就走不动道了。”
江留行看了看那碗豆浆,还是听了客栈老板的话,把它喝完了。
很熟悉的味道,好像十多年前也喝到过这般好喝的豆浆。
前去还碗的时候,豆腐摊已经准备收摊了,小玉正在那擦着桌子。见江留行过来,反倒不好意思。
“多谢姑娘的豆浆。”江留行把空碗和碎银钱一同放在桌子上。
小玉知晓他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她本就因为江留行长得俊才有些动心,送他豆浆也只是想让这么俊的人也尝尝自家的手艺,但江留行既然无意,她也不多纠缠。那么长的日子,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江留行见小姑娘情绪还行,便扭头走了。身后豆腐摊里那一对夫妻的声音有些耳熟,对话飘进他的耳朵里。
“小玉又被哪个俊小伙拒绝了呀?”妇人逗着小姑娘。
“囡囡啊,咱不伤心。你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和爹一样俊的小伙!”
那妇人似乎是锤了男人一下,然后他们一家三口便手牵着手回家去了。
像是江留行记忆里,每一个很平常的傍晚时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