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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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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5年的雪落在维也纳歌剧院残破的金漆穹顶上,拿破仑踩着军靴上的冰碴走进这座空荡的艺术圣殿时,听到黑暗中有琴声在生长。那声音像暴风雨中折断的桅杆,又像被铁链锁住的雄狮在咆哮。他挥手屏退卫兵,皮靴叩击大理石的声响惊动了琴凳上的人影。
"停下您的演奏,先生。"皇帝摘下白手套,烛光映出钢琴边凌乱的黑发,"您知道现在全城宵禁吗?"
路德维希的手指仍在琴键上跃动,低音部轰鸣着《科里奥兰》序曲的悲怆旋律。直到拿破仑按住他的手腕,作曲家才猛然抬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团幽火:"您要枪决一个聋子吗?"
这句话让皇帝松开手。他注意到钢琴边缘凝结的蜡泪,谱纸上潦草的修改痕迹,还有作曲家脖颈后未修剪的鬈发——像头困在笼中的野兽。乐谱上的标题刺痛了他的眼睛:《英雄交响曲》,献给波拿巴。但现在那行字被黑墨水狠狠划去,纸面几乎要裂开。
"收拾您的羽毛笔和乐谱。"拿破仑从胸袋抽出丝帕擦拭琴键上的雪水,"明天黎明前会有马车来接您去巴黎。"
作曲家枯瘦的手指抓紧琴凳边缘:"我不需要征服者的施舍。"
"您需要安静。"皇帝用马鞭敲了敲漏风的彩绘玻璃窗,寒流正裹挟着硝烟味涌进来,"维也纳的冬天会冻僵您的灵感。在巴黎,我给您准备了一间铺着波斯地毯的琴房,壁炉永远烧着普罗旺斯的橄榄木。"
马车在结冰的多瑙河畔疾驰时,路德维希数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节奏。这韵律让他想起《命运》开头那四个音符,而身旁闭目养神的征服者呼吸平稳得像调音器。当他们在圣日耳曼区的宅邸前停下,拿破仑亲自解开作曲家蒙眼的黑绸:"看,您的战场。"
挑高七米的穹顶画着阿波罗追逐达芙妮的壁画,三架不同年代的钢琴呈品字形摆放,整面南墙的铅格玻璃将晨光滤成蜂蜜色。路德维希的指尖抚过小牛皮包裹的琴凳,突然转身揪住皇帝的猩红立领:"监视我的每个音符?"
"我每天要签署二十份战报。"拿破仑把鹅毛笔插回墨水瓶,"这栋房子没有守卫,但三公里外驻守着我的近卫军——为了不让您的崇拜者打扰创作。"
第一个月,路德维希在每页乐谱背面写满诅咒。仆人们战战兢兢地更换被钢笔戳破的稿纸,皇帝却吩咐在琴房角落永远备着冰镇的摩泽尔葡萄酒。当《热情奏鸣曲》的初稿完成那夜,拿破仑破天荒地在凌晨三点推开琴房门。作曲家正在低音区酝酿风暴,直到皇帝把天鹅绒斗篷披在他颤抖的肩头。
"您听不到自己的杰作?"拿破仑注意到对方总是侧着头说话。
路德维希的钢笔尖在谱纸上洇出墨团:"声音像隔着海水传来。两年前开始的,现在连教堂钟声都像蚊子在哼鸣。"
皇帝突然单膝跪地,额头贴着钢琴共鸣箱。当琴键再次轰鸣时,他的蓝眼睛亮起来:"震动从地板传到我膝盖骨了,像骑兵冲锋。"从此他常在深夜端着白兰地坐在地毯上,说这样能听见"音乐从地心涌上来"。
1806年春天,路德维希在给韦格勒的信中画了个奇怪的符号:被月桂缠绕的剑。当时他正为修改《莱奥诺拉》序曲发狂,拿破仑默默收走所有餐刀,却在琴凳上放了盒威尼斯水晶墨水瓶。暴雨夜,作曲家撞见皇帝踮脚调整漏雨的窗框,军装下摆滴着水,手里还攥着他的助听器设计图。
"您不该..."路德维希的助听铜管撞上门框。
"嘘——"拿破仑竖起食指,"别吵醒灵感,它刚在第三乐章睡着。"
破晓时分,当《英雄交响曲》最终版完成,作曲家发现皇帝蜷在沙发里熟睡,睫羽上沾着谱纸的碎屑。他下意识地撩开对方额前汗湿的金发,却在缩手时被攥住手腕。拿破仑的拇指按在他的脉搏上,那里正跳动着呈示部的主旋律。
"改好了?"皇帝睡眼惺忪地微笑,"这次是献给谁的?"
路德维希望向稿纸上未干的墨迹:"给既摧毁旧世界又创造新世界的矛盾体。"晨光中,他第一次看清征服者眼下的青影——那是连夜批阅西班牙战报的痕迹,却假装是在陪他创作。
钢琴上的节拍器突然摇晃起来,路德维希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拿破仑的吻落在他的助听器上,金属传导的震动比任何声音都清晰。当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传来时,作曲家终于承认,有些旋律需要两颗心才能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