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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东窗事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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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思浅刚被带进营帐,就看到了被绑的褚兰。
看着女孩泪流满面,衣衫单薄缩在角落,见云思浅来了,哇地一声,哭得更狠了。她正要安慰几句,蓦然一股恶心涌上喉咙。
身体反复的极端变化,无一不在提醒她,蛊毒已经逐渐麻痹她的神经,间歇性的疼痛蚀骨,死去活来的时候,每挪动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云思浅双手并用地捂住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双手一摊,乌黑粘稠的血汩汩渗出唇缝。
这种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简直是酷刑!
喉头哽住的一瞬间,不知是被血泡噎的,还是什么东西刺激了敏感的泪腺。
恍惚间她脑海中浮现出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那些在蛊室里强迫她就范的画面——
肋骨旁象征着忠诚的烙印,当年在慕容天仞,众目睽睽之下,她甘愿以身献祭,即使她知道,这样侮辱性的烙印会永远跟随她,而她与他也荒野中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却是谨言慎行,提心吊胆,生怕他看到她的烙印。
她不由得想起,魏陵州将蛊毒下在她身体里时候,神情是怎样的狠绝、不留情面;
怎样利用蛊王的实权,强迫她多次涉险,窃取赋阳令;
又是怎样在风宴臣算计、调戏她时,不分青红皂白,将过错全部推给她。
他为了得到高壑王的协助,将她关在殿里;他也曾下令,在冰天雪地中对她杖责,让她跪在殿外一点点透支身体……
她越是委曲求全,他越有恃无恐。
因为他是主,她是奴。
一个离开了千蛊门只能为奴的暗卫,即使做了指挥使,依然是主上的奴隶,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皓臂处薄薄的肌肉绷起,她的双腿微软,方才被擒时受的那几下威力不小,腿骨都快被踢断了即使她有内力做支撑,也抵抗不了实打实的攻击。
当她被这些乌合之众拖入营帐时,阴森诡谲的氛围笼罩下来,即使是临时搭建的军营,但这间刑房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腿伤导致她倒在地上,几次撑起,又几次倒下。
这具身体早已五毒俱全,从踏入千蛊门那天起,但后来为帮魏陵州采摘药引子,吃遍山上的毒菇。
她清楚自己的状况,许多毒积压在身体里,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会潜伏多久,在不久的将来陡然出现。
看着周遭嘲讽她的士兵,云思浅攥紧拳头,无力感似乎要将她压垮。
若非蛊毒发作,以她云思浅的武功,岂会输给这些虾兵蟹将!又岂会被他们羞辱而无可奈何!!
渐渐的,她的心枯萎,被一股绳捆绑后,拧干了全部血液。发狠的每时每刻,云思浅都在后悔。
她离开得匆忙,没有将雪莲一起带走,而且她确实无法带走雪莲。
在千蛊门的时候,雪莲一直是魏陵州自己养在身边,并不给她。
后来魏陵州遇难,雪莲追了十几里的山路,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委屈地喵喵直叫,两颗大眼睛湿漉漉的,四个爪爪血肉模糊。
失忆的魏陵州也不再虐待它,雪莲以为他俩和好了,开始撒泼打滚翻肚皮,在毛毯上撒丫子乱窜。
云思浅不敢想当初的雪莲是怎么找到他们的,也不敢想她离开以后,魏陵州会不会恢复记忆,如果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会不会发疯,然后把气撒在雪莲身上……
是她自私抛下了雪莲,但如果让雪莲只能选择一个主人,她希望是魏陵州。如果连雪莲都离开了,那他就什么都失去了。
真可笑,明明被他这般伤害过,即使她趁他伤要他命,也是魏陵州咎由自取。
可是她却一次次心软,听了玄门司的故事,忍不住为锦衣卫那些凄惨的经历而悲痛,无意中担当了他的愁苦重担。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傻,为何要救他!为何临走时偏偏心软,给他留下了罡熬刀!为何这般愚蠢,用一个假人头顶包,引起傅铭的怀疑!
云思浅唏嘘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后悔,亦或是不甘,她只是觉得,仿佛从来没有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的恨过他!
整晚,傅铭的士兵乱哄哄的,扎堆喝酒划拳。
云思浅手脚冰凉,四肢根部的细腕上套着链铐,她只身穿一件单薄的白亵衣,披风裹紧褚兰瘦小的身躯,抱在怀里。
她们一大一小,就这样缩在角落。酒足饭饱后的几个士兵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开始滋事了。
其中一个士兵目光落在褚兰身上,顶着大红脸胡言乱语,“哈哈哈哈,我们傅帅就是贴心,这么小的童子鸡,自己不吃,留给我们享用……”
“哎呦喂,你不够意思,怎么把小的就这样分了。”
“不如我们比一局,谁赢了,就先吃。”
看出这些醉鬼想玷污褚兰,云思浅搂紧了哆哆嗦嗦的女孩,帐篷帘开着,她转头看向外面的傅铭,嘶声吼道:“傅铭!”
只见傅铭搂着两个美女进帐篷,根本不管。云思浅忍不住骂道:“这些人违反军纪,傅将军岂能坐视不理?!”
远远的,傅铭的声音传过来,“我的士兵们跟着我出生入死,如今我有口肉吃,哪能不给他们留汤呢?是吧。”
就在傅铭转身入帐的一瞬,她看到傅铭怀中美女面纱扬起,冲她诡异地笑。
傅铭虽是萧驭之派出的将军,奉命踏入西澜,协助高壑王吞并西部领土,但傅铭却如此大胆,想必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说不定这几个美女是当地的人,她们的主人正在跟傅铭暗中合谋做些什么,到底是有意投诚,还是各怀鬼胎,就不得而知了。
她保护着怀里的褚兰,死死不撒手,转瞬又换了副讨好的微笑:“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有什么意思,哥几个若想快活一下,我陪你们玩。”
“你?”士兵们哈哈大笑,“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了,怎么跟人家童女比?”
云思浅眸光晦暗,就在士兵蜂拥而至,欲行不轨之时,忽然一阵刀风袭来,长刀凌空唰唰两下,帐篷被劈成两半,褚兰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直到所有人都看清楚,才发现方才士兵堆里竟然有一个女子,她装得半醉不醒,披戴士兵的铠甲,却将刀锋对准了喝得醉醺醺的士兵。
云思浅看到女子摘下面罩,露出灵动的大眼睛,瞬间惊喜:“朗缨!”
现场乱成一团,云思浅从袖口飞出袖箭,精准射在几个士兵眉心,当场毙命,随即用袖箭尖锐处戳准锁眼,想要将手腕的镣铐打开。
哗啦啦铁索碰撞,满身是铁锈,却没有打开,云思浅心急如焚,手脚都被锁着,武功完全施展不开。
眼看士兵举起兵器,朝自己砍来,她立马改变战略,放弃解锁镣铐,死死握紧锁链,瞄准位置,转身甩出去,锁链套上了士兵的脖子。
紧接着绕在兵器刃部,被他狠狠一挣,只听咔哒一声,锁链断了。
还好早有准备,将袖箭藏在手腕里,她挥刀斩断了脚铐,走出帐篷,看到朗缨杀倒一片,褚兰被她抱着,毫发无伤。云思浅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朗缨:“蛊王呢?”
云思浅:“我与他分开行动,听说西澜城出事了,皇浦派出精兵,要与高壑王前后夹击,在西澜作战。朗缨,就你一个人吗,佟颜呢?东广呢?”
朗缨没有回答,也没有将褚兰给她,只是拖着刀,观察周边的环境,朝她一笑,还是那样甜美可人。
数月未见,云思浅感觉朗缨变了,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猛地抬眸,只见一个雪白锦袍的男人走进来。
褚兰身体灵巧,猝不及防之间,她脱离朗缨,应声倒地,连滚带爬躲进角落。伴随着帐篷帘掀起时带出的寒风呼啸,云思浅回眸,墨色长发在半空中翩然起舞。
“朗缨!身后!”
对方一个眼神,她就察觉到来者不善,随即掣出佩剑,正要迎面而上,男人却亮出剑锋,抵住朗缨的脖子。
此刻蛊毒被压下去,以云思浅的武功,若是对风宴臣动手,也不见得会落下风。可他现在拿朗缨做人质,他们二人距离太近,就算射出袖箭,也容易伤到朗缨。
“风宴臣,放了朗缨。”
“指挥使,放下武器。”风宴臣转向云思浅,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还记得门口的海东青死了几只吗?”
云思浅来不及多想,看着眼前一身贵气的男人,没有问,只是在陈述事实,“那几只海东青,都是你杀的。”
“没错,我怎能让慕容天仞找到你,毕竟,你是我的……”
云思浅感觉他的每一步靠近,都无比危险,剑指在他面前:“不许靠近!”
“别这么见外嘛。慕容天仞已经透过那只猞猁发现了魏陵州的踪迹,若非我与傅铭将军交好,你早就没命了。”风宴臣挟持着朗缨,笑道:“不,不仅是这一次,我还帮你救了魏陵州呢。”
“那又如何?”
“如何?”风宴臣大笑起来,“你也是个细作,难道不清楚魏陵州的真实身份,沦落成贼的锦衣卫,如今他流落山野,皇浦军队跟高壑联手,正是通缉他的大好时机,莫非等他回到千蛊门重振雄风?”
“西澜三大派,你也是其中之一,魏陵州倒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云姑娘,还是太年轻了。”
风宴臣抓紧朗缨的肩膀,将剑锋又靠近了一寸,“废话少说,你若固执己见,我就杀了她。”
无奈,云思浅只能慢慢放下剑柄。
余光观察着风宴臣的微动作,她的五指慢慢松开,放了一半,忽然她眸光一凛,指尖发出暗器,一个眼神,示意朗缨接住。
空气中嗖地一声响,十分快速。
这是暗厂独有的暗器,只在他们几个之间可用。
平时她们配合非常默契,这次也不例外,朗缨果然挣脱了风宴臣的挟持,可是她没想到,下一刻,一把沾上麻醉散的刀捅进小腹!
褚兰尖叫,扶住她坠落的身躯:“云姐姐!”
汩汩流血的小腹,起初是冰凉,慢慢的,尖锐的刺痛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云思浅睫毛颤抖,震惊地看着朗缨,“为什么……”
***
三个月后,连绵不断的山谷,回荡着狼嚎的嗷呜声,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牵着狼绳,跑到悬崖底,在发现了受伤的蛊王。
阿狸认得主人,闻到熟悉的血腥味,直接挣脱的缰绳。
男人倒在崖底,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猞猁,眉宇间凌利如同刀削,颤巍巍握着手里那封信。
看到魏陵州的第一眼,郑杨惊恐万状:“主上,您没事吧!我带阿狸来找你了!”
魏陵州沙哑着嗓子,眼神直直的:“阿浅呢?”
“主上,云姑娘她……跟风教主走了。”
血淋淋的场景吓坏了郑杨,他想去帮忙,可魏陵州却不想依靠任何人的搀扶。
他阻止郑杨想要上前想扶的举动,大口大口喘息,目光散发着蓄力待发的狠戾,眼球瞪得宛如铜铃,似乎能滴出血来。
魏陵州:“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高壑王可否接手了千蛊门?”
“并未。”郑杨:“高壑王归顺皇浦,皇上下令,必须先铲除萨旦教,天仞宗那边已经血战多时了。”
“知道了。”
“皇浦那边传来消息,十年前失踪的六皇子就是梦魇堂的风宴臣,他勾结外邦,图谋不轨,皇上已经追捕他了。皇浦与高壑结盟,朝廷派傅铭和左冀两位将军领兵攻占西澜城,目前已攻下天仞边界处,梦魇堂在盆地易守难攻,主上,我们回去吧,千蛊门需要你!”
她离开他了,她留下这封信。
上书: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她不告而别的时候,他发了疯,在这那屋子里等着她,却发现快要奄奄一息的雪莲,他用尽办法也无法治好雪莲,甚至用嘴给她伤口吸出毒血,还是无法治疗雪莲。
每一个她不在的夜晚,他只能挨着雪莲睡,一人一兽相互取暖,仅剩的炭火烧完了。
“雪莲,她不是不要我们,她给我们去买好吃了,你再忍忍……”
魏陵州抱着雪莲蜷缩在毛毯里,他发抖,雪莲也发抖,每次想起云思浅,都仿佛一根针扎进奇经八脉。
窗外干枯的树枝吹得东倒西歪,寒风的呜咽,绝望而凄凉。被窝里还能嗅到暧昧的余韵,熟悉的味道折磨得他精神失常,仿佛万箭穿心,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恨意。
痛痛痛痛痛,太痛了。
他痛到窒息,冷得麻木,心脏快要裂开了!!!
可是他不敢离开。
云思浅说过外面不太平,会有仇敌追杀他,而他失忆了,分不清是敌是友。
不仅如此,他还怕她若是回来了,找不到人,会担心的。
奈何事与愿违,云思浅没有回来。
直到雪莲快被白骨毒折磨死了,他才铤而走险,抱着雪莲出去求医,结果看到了皇浦军队,他滚下山崖,脑子撞到岩石上。
血肉模糊的视野中,无数乱糟糟的残影全部涌入脑海,最终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醒来以后,正好看到阿狸,才知道是郑杨来找他了。
心脏早已麻痹,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心口堵塞得厉害。
云思浅居然抛弃他!
虽然早就知道她是萧驭之的细作,但他一忍再忍,希望她是爱自己的,也坚信他并不比萧驭之差,云思浅最后会疯狂爱上他,被他策反,那是迟早的事。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是他轻敌了。
他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萧驭之!
就算萧驭之在她心里无可取代,那风宴臣又是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抛弃自己,转身去找他!!!
魏陵州唇角浮起一抹森然的冷笑,仿佛夹杂着几分自嘲,他搂紧怀里肥胖的猞猁,被郑杨扶起的瞬间,语气狠戾又决绝:“回千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