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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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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林屿阔唯独没想过段青寂会说出这种话。
不再年轻了?
林屿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段青寂,岁月留在人身上的痕迹总是突兀明显的,譬如鬓间的白发,皮肤上难以忽视的皱纹,以及愈发无力的四肢。可这些迹象通通没有出现在段青寂身上,岁月赋予他的仿佛只有与日俱增的平和,以及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一直注视着他的魅力。
“你觉得你老了吗?”林屿阔问。
段青寂笑着摇摇头,说:“不能这样来讨论这个问题,小阔,从我站到你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再年轻,因为你永远都是更加具有生命力、未来潜力有待发掘的那位,在你面前的我,永远都是充满疲态、被岁月苛待的那一方,你现在喜欢我,可很快,或许再过上一年、两年,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其实只是几年前那个能一直给你兜底的段青寂。”
段青寂对于年纪的态度永远是悲观的,因为他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长辈,从见第一面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构建出了长辈与小辈之间的关系框架。
一旦更改,往昔所存在的幻想极有可能会在顷刻间尽数坍塌。
所以,段青寂长久思考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他确实错了,他当初应用的方式是错的。或许他不该一再用强硬的方式去改变林屿阔的想法以及对感情的分辨方式,他应该让林屿阔切身体会一次——
只要得到了。
很快,他便会失去兴趣。
段青寂看向林屿阔的眼底,似乎突然妥协般开口说:“算了,有些东西只是我认定的,或许这从来都是错误的。”
他亲口否认往日自己坚持的种种。
段青寂解开安全带,说:“下车吧,到地方了。”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去开车门时,林屿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说:“段青寂,我们只差十一岁,不是二十一岁,也不是三十一岁。”
段青寂动作停顿,再次扭头看向他,待看清他满脸认真的表情时,还是愣了愣。
林屿阔抿了抿唇,抬起另一只手凑近段青寂,段青寂下意识想躲,但车内逼仄的空间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段青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屿阔将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林屿阔用大拇指蹭了蹭段青寂的脸颊,他深吸了口气,才说:“段青寂,在海市的时候,我谈过恋爱了,我很清楚喜欢一个人和习惯一个人的区别,喜欢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那世界上全部关于爱情的电影、文学作品都应该聚焦在充满激情的少年时期,所有陷入情网的人都应该共同拥有一个特性——年轻、勇敢、果断。”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吗?”林屿阔又问。
衰颓、怯懦、优柔寡断。
段青寂心底有了答案,却还是很给面子地开口问:“什么样?”
林屿阔双手捧住他的脸,视线像锐利的钩子,直接扎进段青寂的眼底。他说:“你看我的眼睛,我眼睛里的你,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段青寂看见他眼底属于自己的倒影,那倒影中的段青寂满脸错愕,嘴唇微张着,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之谈一般,傻愣愣地不敢相信。
林屿阔放低声音,接着说:“你刻板地守着独属于自己的‘律法陈规’,生怕踏入雷池,是你禁锢了自己,是你逼迫自己变得‘不再年轻’,但我眼睛里的你始终都未曾改变,你依旧沉稳自信,依旧年轻。”
“段青寂,你比所有人都要更加苛刻。”
“……..”
过了许久。
段青寂垂下眼睫,挥开他的双手,自嘲般笑着说:“这才能让我确保,我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林屿阔收回手,看着他却没再说话。
有些事没这么容易说通,段青寂不信他爱他,就像他不信段青寂不爱他一样。
关于推翻过去的这项罪名里,他们都在自虐般忽视掉最真实的“罪证”。
最后,是段青寂率先打破僵局。他伸出手理了理林屿阔有些褶皱的衣领,轻声说:“走吧,去吃饭。”
待看到那家餐厅的牌匾时,林屿阔才知道为何段青寂会不确定这家餐厅是否还开着。
因为他带他来的是“德利餐厅”。
段青寂收养林屿阔后,带他来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儿。
餐厅费用高昂,对那时候初露头角的段青寂来说,这顿饭算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欢迎礼,那也是林屿阔记忆里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那滋味让他难以忘怀。
餐厅多年未曾维修翻新,内在环境还是几年前那般,那时看着先进新颖,现在却难免显得有些老套,这也导致专门到德利餐厅来用餐的客人不断减少,最后成了如今这冷清空旷的景象。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来此用餐的客人不再需要提前几天预约,便能坐到个视野极佳的好位置。
服务员将段青寂和林屿阔带到某个包间里,包间最里侧的墙上有一扇极宽的窗户,刚巧能将江边最漂亮的景色尽收眼底,只可惜这个时间点,江边大多数灯光已经熄灭,倒是莫名显得有些寂寥。
林屿阔替段青寂拉开椅子后,自己才坐下。
段青寂将菜单递给他,示意他先点单。
林屿阔接过菜单,一边在记忆中搜罗十二年前那顿饭他们所点的菜品,一边在菜单上寻找对应的照片。出乎意料的是,所有菜品都还保留在菜单上,虽说菜单纸也还算崭新,但很明显,德利餐厅根本没更换过菜品,菜单上大部分内容都还和十二年前一样。
与市面上大多数餐厅所追求的不断创新相比,德利餐厅显得太过守旧,不怪它流失了大量顾客,说得难听点儿,关门倒闭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它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个…..还有这个。”
林屿阔选的菜品全都是十二年前吃过的,他将记忆中能搜寻出来的菜品都报了一遍,才伸手将菜单推回段青寂的面前。
段青寂却直接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说:“先这些吧。”
服务员走出去后,林屿阔上半身向后靠,看着正在用热毛巾擦手的段青寂,嚅嗫了下嘴唇,问:“你怎么选的这家餐厅?”
“突然想起来了。”段青寂云淡风轻道:“而且距离也不算远,干脆就来这儿了。”
闻此,林屿阔用手摸了摸后颈,说:“至少你还记得。”
段青寂听他那话似乎是又要给自己加层滤镜,浅笑了下,说:“想忘记也难,那是我在哈市吃的第一顿‘高档饭’,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接过账单时,看见上面的价格,心里想的全都是——这钱我要多久才能赚回来。”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贬低着自己:“那时候确实是太在乎钱,势利眼得很,不怪身边的人都说我掉进钱眼里了。”
“那五十万你要赚多久?”林屿阔倏地开口问。
段青寂扫他一眼,没说话。
林屿阔又想起赵宵程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垂眼看着指缝间狭窄的空隙,接着提问道:“如果让你说一件你最害怕的事,你会说什么?”
“我会说什么?”段青寂思忖片刻。
段青寂害怕的事儿其实很多,毕竟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譬如生老病死,便是每个人都无法平静对待的坎儿,但林屿阔想要的答案显然不会是这个。
段青寂想,或许林屿阔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怕没钱”这个答案,但这句话一旦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显得他给予林屿阔那五十万又添了种其他价值,这价值无关金钱利益,只关系着情感舍求。
段青寂理应避开这个答案。
但最后,段青寂才是开口说:“怕没钱,怕这辈子活得一塌糊涂,怕你因为我而走上错路。”
他一连说了三个答案。
段青寂毫不避讳地看着林屿阔,接着说:“我懂你百般试探所代表的含义,小阔,我是在乎你的,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生物,我们互相陪伴那几年也不是作假才得来的。”
他似乎妥协了般,再没有强硬地去表达过什么,只是平铺直叙地实话实话。
林屿阔也开始直话直说:“所以你早就原谅我了对吗。”
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服务员低垂着眉眼,用托盘端着菜,朝餐桌走来。
突然多了个人,段青寂咽下了刚涌上喉舌的话,嘴唇紧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其实原谅和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原谅是大度的宽容、恩赐般的不再计较,但有时候,它只是理智的叫停——不原谅是因为恨,因为心底的那道坎还没被彻底砍下去,但恨得久了,你却根本看不见那个“恨的载体”,你白白地坚持的恨,也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是徒劳,于是,你只能选择原谅,否则恨意继续发酵下去,其所结出的产物绝对不是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而是要更深的纠缠。
到那时候,恨还是恨吗?
该变成爱了吧。
这反倒让自己曾经对那个“载体”所付出的最单纯的真心,都变成了蓄谋已久的蛰伏。
太不划算了。
段青寂顾及着在场的服务员,所用的字眼也隐晦了些,他说:“当时说恨你,算我太过意气用事。”
林屿阔呆愣愣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轻易地便将一切都翻过去。
“你不在乎我做的事吗?”林屿阔说。
段青寂说:“…..在乎。”
“那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平静?”林屿阔根本不管身侧的服务员,他音量不自觉地拔高,隐隐有衍变为争吵的趋势。
“你想让我怎么样?”段青寂问:“痛哭流涕?”
“…..不是。”林屿阔瞬间泄了气。等到服务员退出包间,将门重新关紧,他才开口说:“但你这样,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弥补?”段青寂重复了遍,才慢慢说:“小阔,弥补没用,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它不可能凭空从记忆里消失。”
“……..”
林屿阔低垂着眼,倏地沉默了。
良久。
林屿阔再次开口说:“那你就再那么对我一次——”
“我让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