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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希望变成一座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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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后知后觉想起,濮秋岚有个在日本生活的姑姑,有个中日混血的妹妹。果然如此,鲁曾的新娘她也见过,那个娇俏似少女一样的女孩子,飞机上曾有一面之缘。
司仪沈清风度翩翩,幽默机智,据说是濮秋岚在国外的朋友,特意客串。婚礼进行一半,沈清每每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但是以后录像上一定有一个神色僵硬的伴娘站在新娘身边大煞风景,清歌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得笑出声,不巧的是,这时是男方家长致词,正在煽情,大家泪眼汪汪,独她一人笑得古怪。亲友一一送上祝福,那个男司仪一对桃花眼看来看去,看准了濮秋岚,“来来来,秋岚,你有什么话要对新婚妹妹说?”
濮秋岚谦逊一笑,“沈清太不厚道,我什么也没有准备要我现场脱口秀?”台下轻笑几声,濮秋岚正色,说,“我希望……”他停下来,目光似有似无地看向站在新娘石川惠美身边的清歌,意味深长说,“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天长地久!”
空气凝滞片刻,由于语气非常诚挚,台下一片鼓掌声。
濮秋岚的目光直视着清歌,并不躲闪,一改从前的温和倒多了几分固执。灵活的司仪忽然看向清歌,“伴郎说过了,那么,伴娘呢?”
清歌也一愣,很快避开了秋岚的目光,接过话筒,“今天的新郎官是我的师兄,我师兄一直是个温和厚道的人,我祝他们婚姻幸福。师兄要好好对待新娘子,永远不会有欺骗,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弃她!”最后一句铿锵有力,仿佛意有所指,而清歌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濮秋岚,她的目光是勇敢的。
一来二去,沈清早已察觉,“不离不弃,坦诚相对,伴娘姑娘说得好!”一句带过,而秋岚和清歌的目光却在暗涛汹涌。
“呕…”
“呕…”
清歌在卫生间吐得不可收拾,刚才自告奋勇跟着新娘子去敬酒,替新娘挡了一杯又一杯,憨厚的鲁曾夸她仗义,不明就里的新娘石川惠美眨着大眼睛不停道谢。喝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不辨南北东西之际,清歌犹豪气干云,“新娘子别喝酒…我…我来!”酒杯举到唇边,正欲仰脖子一饮而尽,酒杯被人从后面劈手夺走,力度太大,以至于酒溅出来溅到清歌的脸上,冷冽寒香,“我来!”是濮秋岚。
他固执的眼睛盯着清歌,喝一杯酒而已,在他那神气像英勇就义。
清歌以陌生的客气说,“谢谢。”然后自己转身去洗手间。
水哗哗作响,清歌就着冷水拍打脸颊,“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你要逞能喝那么多。”清歌抬头在镜子里看到濮秋岚满脸的关切着急。清歌有些醉,醉是有好处的,可以说醉话,于是目光迷离,“呵呵,今天状态不好,这么一点都喝醉,你知道吗?我是在夜总会待过的。”濮秋岚动作一滞,先惊后恸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你醉了,我们出去走走。”
深秋落叶满地,满目凋零,枯黄的叶子把街道覆满,清歌与濮秋岚“沙沙”踩在落叶上,并肩而行。
“清歌,”
“嗯?”清歌转过头去,看着濮秋岚眉清目朗,温和的脸含一点笑的样子,其实还是和小时候有些像的,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几分英挺。
濮秋岚怕她冷,扶着她的肩膀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穿在她身上,尚带有体温。“真是奇怪,今天这样让我想起小时候董阿姨结婚我们一块儿坐花童的样子。”
清歌平静地望着前方,“所以古人说的‘物是人非’有时候是不对的,人还是当年的人,可感觉不对了。”
“清歌,你为什么……”秋岚转过身子,然后忽然停住。他着急又无措地解释,“当年举家迁往日本,我一个孩子能违背父母的决定吗?清歌,我是答应过你永远陪在你身边,不让你受到伤害,我忘了吗?我没有忘,我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天天都想着这句话,想着要回国看你!”
濮秋岚解释着,许是太心急,额角竟在这样深秋时候渗出汗水,清歌举起手,轻轻擦拭,平声静气,“你为什么会走呢?”
少年的时候总以为一个人的承诺永远有效,那个“竹马”那么爱她,从小那样呵护她,“青梅”便以为,他说的一切都是可信的。他说不离开,就永远不会离开,但是她的家庭她的一切坍塌的时候,他的家,也变成一座空城,他们一家,远走高飞。
濮秋岚一怔,“清歌你不明白吗,我父母害怕受牵连,走得那么仓促,我没有时间告……”
清歌哈哈大笑起来,濮秋岚不明所以地停下来,清歌道,“濮伯伯和我爸爸是所谓的‘刎颈之交’,但是我爸爸在被调查的时候,那个‘刎颈之交’只是在害怕引火上身,在害怕受牵连,是吗?是吗?”
“然后,连你也走了……”清歌像突然失去操控的木偶,头低下来,声音极轻极轻,“总有一天会回来吧?我就在家门口等着你,我想,你说过不走那一定会回来;如果你偷偷地跑回来过一次,我怎么会见不到呢?”
“我回来过的!”濮秋岚神色坚定。
“什么?这不可能。”清歌不信,后来她在濮家的门口等,摇坏了他们家门上的铁锁,再后来,他们家换了主人,濮秋岚再不可能回来了。
“在你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我回来找你,可是你们家也没有人了,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清歌忍了很久很久,这会儿眼泪突然地掉出来,她说,“怪不得……”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濮秋岚困惑的眼神,撕开最不愿揭开的伤口,“那一天开始,我决定堕落。我开始出入娱乐场所,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因为我连饭都没得吃了……”
话不及说完,濮秋岚惊痛地拥住她,他坚实的怀抱在轻轻发抖,清歌深吸了一口深秋凉凉的空气,最后一次依偎在初恋的怀抱里,一如当年。
“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竟是同时出口,清歌把秋岚推开,站到三步以外,“秋岚哥哥,再见!”
“好,好,”濮秋岚像是呼吸困难那样,半天才点头重复着这一个“好”字,清歌倒退着向后走,渐渐要脱离了濮秋岚的视线,濮秋岚猛地一攥,自己和清歌都要同时摔倒,但是成功地把清歌嵌进自己的怀里。
“我不能,”秋岚轻轻按抚着清歌的长发,“你喊我陈述的时候,我是一个陌生人;你喊我濮先生的时候,你把我当作陌生人。我总觉得失落,你叫了‘秋岚哥哥’,你就仍然是那个小我一岁,事事依仗我的小妹妹清歌,清歌,我怎么能放开你呢?我怎么能放开我的小妹妹,清歌呢?”
清歌闭上眼睛,“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回,让我回到十五岁的清歌,如果那一刻我看到你站在我面前,对我如是说,我一定感激涕零。”
“那么…那么…”濮秋岚热切的目光里如同骤然熄灭了光,涌起深深的失望,最后平抚着清歌的掌心,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放手。
“你走吧。”他背过身,挥挥手。
清歌很想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那样耍赖地说,“偏不,我不听你的。”
但是不能。
她快要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少年清歌,哭诉着留下来,拥抱她曾经钟爱的少年;一个是咬牙切齿饱经雨雪的清歌,父母家人背弃她,这个男人也一家远走,最痛苦的时候他在哪儿?
所幸的是,最不堪的那一刻,天下所有人抛弃她,仍有人奋不顾身将她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这个人不是濮秋岚,是庆少泽。
清歌转身狂奔,用尽全身力气,引来路人侧目,可是清歌不顾,横冲直撞,她想见到庆少泽,现在就要见!可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子险险在她身边停下,司机摇下了车窗来骂骂咧咧,清歌低头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继续狂奔猛跑。
这条路这么远,她竟也一路跑了回来,用时十分钟。天已全黑,鼓舞清歌在路上奔跑的那一股动力也消失了,因为站在家门口,全身丧失力气的时候才想起,庆少泽根本不在家里。
那一路的奔跑已用尽全身力气,清歌浑身颓废地甩掉高跟鞋,脱掉晚礼服,拆卸精心打理的头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开亮,照的金碧辉煌,可是有什么用?庆少泽不在,庄嫂也不在。满室灯火辉煌越发衬得她孤零零一个人,真成了孤家寡人,还是别人的家。
往自己的床上胡乱地躺下去,辗转反侧到浑身疲倦才浅浅入眠,梦里乱七八糟全是小时候的事。醒来一看才睡着了十分钟,醒来则更糟糕,浮想联翩全是刚才的濮秋岚。
忘不掉,忘不掉,忘不掉呵!清歌用尽方法,酒不能浇愁,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想要驱赶回忆结果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被角,松都松不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看着自己一双手变成了鸡爪状无法复原,清歌狠狠地唾弃自己:呸,这么没用,这么懦弱,一个濮秋岚而已,哪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