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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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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银子,难道你看不出,陛下是爱慕你,才甘愿死在你的裙下?”
周照惊言语向来不正经,此刻这话却如魔咒一般萦绕在陆晚吟心头。
爱慕?
经历过宋之煜的背叛,她早已是惊弓之鸟。真心与假意,她已无力分辨。以性命相付便是爱吗?抑或,这只是另一场以命为注、更决绝的谎言?
但这些念头只盘桓了一瞬,便被她更冷酷的理智压下。
真假,又何妨。
她需要的,恰恰就是祁楚的这份“爱”。爱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足以斩断一切阴谋与枷锁。
祁楚爱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直到次日登上前往扶摇阁的马车,陆晚吟仍在心中冷静盘算,该如何用好帝王的情爱这把利刃,去刺穿那些覆灭了陆家的仇敌的咽喉。
扶摇阁外,候着的正是那日送酒的侍女。她见到陆晚吟,仅是淡漠地颔首一礼,便引她入内。
这是陆晚吟第一次踏足扶摇阁。此地与其说是一宫殿阁,不如说是一处冷宫,四下里沉寂得近乎荒芜。一路行来,宫人侍女皆垂首屏息,仿佛她只是一个穿堂而过的幽魂,不值得投来任何目光。
“娘娘,主子在里头恭候,您请独自进去。”侍女的声音毫无起伏。
陆晚吟与周照惊、玉秋交换了一个眼色,压下心头疑云,提裙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幽静,不见王婉宜的身影,主位上取而代之的是宁无阙那张风流含笑的脸,“娘娘,别来无恙。”
陆晚吟眼眸闪烁。
没想到宁三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藏身于后宫嫔妃的殿里!他身侧还立着一人,身形高拔,肩宽腿长,一袭墨蓝衣衫,仅是一个背影,便透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陆晚吟愣了一愣,这背影......怎么那么像祁楚?
念头刚起,就被她强压下去。陆晚吟迅速敛起惊色,目光冰冷地望向宁无阙,“宁三公子若是不想活了,不必拉上我一同陪葬。”
“娘娘放心,这扶摇阁上下,早已是我的人,无人会知晓您今日来过。”宁无阙泰然自若,突然话锋一转,抛出诱饵,“今日宁某前来,是带着娘娘要的诚意来的,保准不会让娘娘失望。”
他侧过头,对身旁之人道:“谢无生,转过身,让娘娘好好瞧瞧你的脸。”
那人缓缓转身。当陆晚吟看清那张俊美如妖孽的脸时,她的目光,乃至整个身体,都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人......这人竟与祁楚有着八九分酷似的脸!若非那双瞧着她的眼眸里满是玩世不恭的邪气,她几乎要当场失声。
难怪!难怪宁无阙如此有恃无恐!
原来他手中竟藏着这样一张王牌。从江淮开始便三番五次地暗杀祁楚,所图的,原是这偷天换日的弥天大计!只要祁楚一死,这个赝品便能立刻取而代之,江山一夜改姓。
但这野心实在太过疯狂。杀了皇帝,换上一个冒牌货,满朝文武,难道真的无人能辨?就算瞒得过外人,太后呢?祁楚可是她的亲生骨肉!
不......不对!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陆晚吟。
宁三与太后,他们才是一党!他们都想要祁楚的命!太后早就知道这个“谢无生”的存在,寿宴那日,她看似不经意的目光便是在搜寻宁无阙身旁的谢无生,而自己当日从慈宁宫出来时撞见的“祁楚”,恐怕也是谢无生!原来那时起,两人就相见了。
可为什么?太后为何要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扶持一个替身?除非......
除非,祁楚才是那个替身!
这个结论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恰在此时,那个叫谢无生的男人散漫地笑了,一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望过来,语调轻浮而残忍,“娘娘果然聪慧。没错,当今陛下,并非太后亲生。”
一瞬间,陆晚吟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被抽干了。她强撑着镇定,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你......有何证据?”
宁无阙接过了话头,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娘娘不是在命周照惊彻查张家旧案么?今日,我可以将一切原委都告诉你。”
他竟连此事都知道。陆晚吟心头一凛,此刻,那些枝节已不重要,她只想知道真相。
宁无阙缓缓道来:“张家当年招来灭门之祸,皆因张家夫人柳桢,救下了一个不该救的野种。这个野种,正是当今天子,祁楚。而柳桢,闺名柳五,曾是国公府的五小姐,与当今太后柳煦,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信息如洪流般涌入,陆晚吟的脑海中炸开无数碎片。
所以在慈宁宫,她恢复的记忆里,太后口中的野种是祁楚,那另一个孩子又是谁,也会是祁楚吗?他那时候故意打断太后的话,是懵懂无知,还是刻意救她?
解开一个张家谜团,却牵引出更多、更致命的谜团。
陆晚吟头痛欲裂,思绪却变得异常清晰。她盯着宁无阙,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疑问,“即便祁楚是假的,太后又为何要帮你?”
回答她的人,是谢无生。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而后抬起眼,那张与祁楚别无二致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而凉薄的笑容。
“那自然是因为。”他声音不重,一字一句地说:“我,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宁无阙接着他的话道:“当年太子狩猎染病,被送往天山医治。太后找来祁楚假扮太子以稳固朝堂。未曾想,他竟狼子野心,在归途中害死太子,取而代之。”
陆晚吟敏锐地捕捉到话语中的一丝裂痕。
所以当年太子天山治病之行,祁楚也一同去了。
“宁某的诚意,娘娘已经看见了。不妨再附赠一条消息——柳苏芝正在备孕,陛下已让太医署费心为她调理身体。一旦她怀上龙嗣,娘娘如今看似稳固的地位,怕是会立刻土崩瓦解。”
“所以,想好了吗?我的娘娘。”谢无生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他伸出手,指尖轻佻地擦过她鬓边的碎发,声音低沉,充满了致命的蛊惑,“选择我,还是他?我能给娘娘的,可比祁楚要多得多,不只是后位,还有......陆家所有仇人的项上人头,我都可以为娘娘取来。”
陆晚吟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碰触。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一样的五官,做出的轻浮浪荡的表情却只让她感到一种纯粹的嫌恶。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像是约定的信号。
宁无阙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恢复了贵公子的派头,“看来娘娘一时还难以抉择。无妨,宁某再给娘娘几日时间考虑。”
谢无生离开前,对她轻佻地眨了眨眼:“别让我等太久。”
两人从暗道离开。
殿门应声而开,周照惊和玉秋快步入内,两人脸上皆是藏不住的凝重与担忧。显然,方才殿内那番惊天动地的对话,他们已听了个大概。
片刻后,王婉宜才终于现身。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盛的松叶牡丹,屈膝道:“今日多有怠慢,这盆牡丹开得正好,还请娘娘带回宫中赏玩,权当赔罪。”
陆晚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玉秋接过,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座阴森的扶摇阁。
三人面色凝重地回到椒风殿,殿门“吱呀”一声关闭,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光与声。
殿内,三人相对无言,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小银子......”周照惊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宁无阙的话......能信几分?”
陆晚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纷乱,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半真半假。张家的事,或许是真的。”
“那陛下他......”玉秋也忍不住插话,声音发紧,“那个谢无生,真的和陛下一模一样?”
陆晚吟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她脑海中闪过祁楚的脸,又闪过谢无生那张轻浮浪荡的脸,两张面孔重叠,让她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我不知道祁楚的身份是真是假。”她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但我敢断定,宁三在其中撒了谎。”
她的思绪迅速运转起来,“如果谢无生真是太后流落在外的亲生子,以他的身份,断不可能屈居于宁无阙之下。可我进殿时,宁无阙是主位安坐,谢无生是侍立一旁。这一个简单的细节,便足以说明主次尊卑。其次宁无阙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他敢赔上整个宁氏一族来做这桩偷天换日的买卖,所图必然是泼天富贵。只有当那个‘新皇’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时,他的利益才能最大化。所以,谢无生,必定是他的人。”
周照惊眉头紧锁:“可太后认可了他......这是最大的疑点。”
“没错,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陆晚吟坦言,“如果谢无生是假的,太后又为何要陪他们演这出戏?她图什么?”
一个个谜团盘旋在殿内,无人能解。周照惊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小银子,宁三和谢无生,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选?”
殿内一片寂静。陆晚吟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盆被当作“礼物”送来的牡丹花上,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欲滴,像一个美丽的陷阱。
她想起了谢无生那句“陆家所有仇人的项上人头”。复仇的火焰在她心底灼烧,宁无阙他们开出的,无疑是一条捷径。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宁无阙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从那盆花上移开,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不过,选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刀更利,谁能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