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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此言无息泪泻烛 密语探香情满窟 ...

  •   入夜,爱央府一片平静。
      瑛夫人的玄机小筑,芭蕉夜影下,偶见黑影攒动。
      半吊的角楼,夜还未深,竟连一丝烛光也没有,却听见屋内有均匀平缓,韵律和谐的呼吸声,好像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内行人听的出来,这是有人用内力屏蔽了人声。

      “陨儿又见那孩子去了?”
      “是...要不是你不让我管...可不要出事才好,成日里鬼鬼祟祟...”
      “我说没事了都,再说不是有影女跟着,他又没练过功,拳脚估计还没有你厉害,能把陨儿怎么样?”
      “你说的轻巧,那孩子当年为什么一回来就跟咱们断了联系,害你差点没找到陨儿,他现在俨然是长公主的人了,就是无害,我也不想让陨儿和他在一起!”
      “说到底当初是我去迟了,孩子们当初遇到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只有让陨儿自己想起来才好...”
      “说什么两世记忆,我看纯属讹人,只要陨儿把身份一亮,谁敢说什么?”
      “姑奶奶,小声点儿,我也一把年纪了,内力不比从前,你再这么嚷嚷,谁都听见了!”
      “...”
      “你也别急,现在不是时候。当初知道情况的人,不是牵不上线,就是装疯卖傻...以那婆娘的本事,或者是什么人真傻了也说不定...陨儿就算亮出身份,也只有喋血的份。”
      “师兄...那,那你说怎么办?”
      “凡事求个公平,求个一厢情愿,我们知道别人的秘密,却不能替别人做选择。我对陨儿有信心,至于...我不想让陨儿因为自己命运比较特别就失去享受爱情的权利...”
      “我明白了...不过,师兄,瑛儿还想问你另外一件事...”
      “嗯?”
      “缪青子,为什么跟了缪姓却和陨儿一样没跟你修行,当初你收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来头?”
      “哼,你不要太好奇,很多事自然就有了答案...不然这样,你帮我查查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就装疯卖傻,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作为交换,我告诉你青子的事,如何?”
      “你...还玩小时候一套把戏,再不闹!”
      “哈哈哈,莫恼,开个玩笑,青子的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的,只能说现在的局势,对一干冤家都很公平;我劝你也别给那对小鸳鸯找麻烦,人生得意,难得尽欢,你难道想让陨儿小小年纪就像你我一样为旁人操心?”
      “咱们姓了缪,承了辩机这行当,有很多不得已的选择...”
      “嗯,以前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觉得也不尽然...倒是你,好意思说自己承了辩机这行当,我看这几年在京城你的心是越来越乱,连自己的心思都快算不清了,还会摆挂么?...罢了,下个月没事我就不来了,你一番瞎张罗,我就得往这个吃人的地方赶...”
      “哎,师兄莫走,你还根本没交代要紧的事呢...”
      “我能有什么要紧的交代,我唯一的交代就是让你少操点闲心,多想想以后怎么养老...”
      “师兄...”
      “等你什么都想明白了,再留我也不迟...”
      风卷帘动,玄机小筑燃起寂寞的烛光。
      缪瑛一夜笑着叹息。
      终归是有缘无分,自己追逐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才有资格爱他?

      “多公公,咱么这是去哪?”缪陨一路跟着多多跑得有点气喘,看来这小太监内力似乎还要在自己之上,竟然凌波如飞。
      “委屈夫人了,过了这片水域就到,公子找这地方可费了一番心思呢...”
      哦,这次又是什么花招?
      缪陨忍不住回头看看,这小太监真是有本事,竟然绕了几步就甩掉了跟着的俩个影女,现在身后一片乌黑的水域,四下了无人声,突然没了人跟着,缪陨也有点害怕。
      隔三差五出来见赵子翩,她早就知道瑛夫人开始察觉了,赵子翩也应该知道了,何况小太监多多是个不可小觑的高手,不过也没想到他竟然连影女也能甩掉。
      不过缪陨是确定赵子翩没有加害于自己的功力,他确实只是个养鸟人,会耍一套安息剑法,是为了强身健息。缪陨每每见到赵子翩,大都是在夜晚,只觉得此人虚弱不堪,精神恍惚;偷偷探过他的内息,一个不修行不练功的人竟在体内流动一股暴走真气,极大地消耗着精元,看来多多说他幼时中毒恐怕是真的了。
      缪陨不禁好奇,自己没来京城甚至是还没出生之前,赵子翩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只听说他是长公主亲自召入宫做了宫里一位御鸟师的徒弟,也是自从赵子翩进宫开始,宫里才时兴起饲养珍禽。
      缪陨不敢问,她从不主动探求秘密,在她心里,秘密的形象一直是不太美好,甚至是令人望而生畏的。
      但她又实在太想知道...

      越过水域,又穿过一小片密林,却到了一处,艳柳明花,涨满了眼,各色宫灯挂着,全然不像夜景。
      就在这万艳香窟中又艰难地饶了半日,却见万紫千红中,陡然一棵巨杉耸立其中,树腰上扎着一个吊脚小筑,许多蟹壳青色的帐子散散的挂着,屋檐上吊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小匾,飘飘洒洒是赵子翩的狂草“无归居”...
      缪陨看的有些迷离,深深密密,纵不能解笑尘世,到底归去无心...
      原来这也是他的梦想吗?
      赵子翩就站在树下,眼神又有点飘渺,没察觉到缪陨来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一株早早□□的芍药,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月晚风已暖,可是赵子翩的身影旁,总感觉再旖旎的风景也添了怀殇...
      缪陨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第一次害怕失去赵子翩,害怕自己与这个摸不透的人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或他不知是谁的一个梦,是赵子翩脆弱的生命失去意识前一丝短暂的挣扎。她觉得眼前的人随时可能倒下。多多说过,赵子翩中的毒于性命无忧,可是缪陨就是害怕,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吞噬赵子翩孱弱躯体的同时,也在吞噬着他的心。他的眼神,一会儿在,一会儿又开始飘移,就像一个睡了太久的人,连醒来是都是无意识的了...

      “公子...”
      赵子翩蓦然回望,看见阑珊中缪陨被花影映得生光的容颜,和一双能滴得出水的眼睛。
      然后缓缓闻到那股熟悉的清甜的少女香气,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又露出了那个温良绝尘的笑容。
      “给你做的,你喜欢吗?...”
      “喜欢...”
      缪陨突然觉得心里很苦,有人为她这样做,她应该感到幸福,可她却想哭,好像这种幸福来得太晚了,已经无法弥补曾经的失去和付出;好像为她献上这份礼物的人本来因该是矍铄健康的,可却因为年华的失落而神衰体伤。
      相遇并不晚,她为什么却总有曾经沧海的幻觉?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华丽的,可他们相守在一起的每个柔情满溢的瞬间,都激发出缪陨无限的悼念和伤感。她总是在这种痴痴缠缠的时候想流泪叹息,一边极力掖藏克制着,一边却又发现似乎赵子翩也生出了同样复杂的神情和心境...

      相对无言,多多悄悄退下了,走之前竟也是一声叹息。
      缪陨轻轻把头搁在赵子翩的肩窝里。
      “公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赵子翩无奈失笑,没察觉到缪陨认真的话语里有几分犹豫和惊惧。
      “是关于交换的游戏。”缪陨说着,轻轻把脸朝赵子翩肩下埋了埋,“我们来交换秘密...”
      “我最大的秘密就是爱上了你,你不会不知道吧?”赵子翩伸手拨了拨缪陨的鬓发,她却把脸埋得更深了。
      赵子翩才发觉有些异样。
      “陨儿想知道什么?”
      “这次我也和公子一样,愿赌服输,我先说,公子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你的秘密。”
      赵子翩有些摸不着头脑,未及发问,缪陨已缓缓地抬起头,迎着朗月青光直视着赵子翩。
      于是赵子翩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一双重瞳的缪陨,有些妖异,有些妩媚,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漾着一汪水,好像就要溢出。
      赵子翩纤唇微张,瞠目结舌。
      “公子不知,缪陨从小生有重瞳,连同一干前尘往事,十年一日被师父封印着。三年前,缪陨进京,师父解了封,现在只要缪陨愿意,时机合适,便可以揭开许多尘封已久的秘密。”
      沉默半晌,赵子翩收敛了惊异,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嘲弄的问道,“那你有没有试着去看一看那些所谓的旧事?”
      “没有,也从来没有想过,缪陨甚至想过离开这一切,逃到没有归路的深花中去...但是该面对的,缪陨总要面对。缪陨知道为了自己身上的秘密,有很多人牺牲了很多东西,他们没有我们这么幸运,就好像师父和瑛姑姑...”
      赵子翩一直深深地望着缪陨一双特别的眼睛,缪陨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公子觉得,缪陨这样子,很吓人吧...”
      赵子翩却笑得比桃花还暖,“我觉得,你这样更好看了...”
      缪陨怔然。
      “陨儿,我不在乎你的秘密,既然是迷,我无从知道,我不会因为自己搞不清楚的东西而爱上一个人。我爱你的容颜和性情,不爱你身上的故事。那故事是美丽忧伤的,它便平添了你的魅力;即便它是丑陋辛酸的,也只不过是在你背影上又轻轻地擦了一笔,些微的瑕疵可以让你美得更真实。所以故事或记忆对我毫无意义,但只要在你身上,多余的旧事也可以成为装饰...”
      缪陨紧紧盯着赵子翩漫不经心的眼睛。
      “不过既是游戏,为了遵循你的规则,我免不了也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有不少秘密呢,不过似乎现在这情形,只有这个秘密能安慰你了...你将会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缪陨一瞬间被从感动抛到了期待之中,又从期待中被抛到了恐惧之中。
      她就是又期待,又害怕赵子翩的秘密,无论是那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众多秘密,还是这个被他珍重地当面揭开的秘密中的秘密...
      一旁赵子翩却从容不迫的解开衣襟,露出左肩上一片歪歪扭扭的纹身,黑里透红,却是写着六个字:赵子翩,玉不陨...
      “这是西域的淬血钨砂,一辈子也洗不掉,据说长公主的人在西域找到我,我身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就是文着‘玉不陨’三个字,皇帝以为这是吉兆,‘西域玉不陨’,说明边疆必定不会在他手里改姓,所以才对我尤为宠爱...不过那之前的事我因为中毒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这纹身是怎么到自己身上的。不过以今日边疆局势来看,所谓吉兆,不过是望文生义罢了...”
      缪陨看着赵子翩消瘦的肩膀上那一片狰狞的字迹,骤然陷入恍惚。
      她没来得及收回重瞳,脑袋一凉,只觉得浑身麻痹,颅中巨响,有一幕幕模糊的场景涌入,飞沙走石,两匹白马,瑟风萧萧...
      “陨儿,陨儿...”赵子翩轻唤,看着缪陨眼珠里两颗瞳仁越变越大,白眼珠都快看不见了,颇为惊心...
      半晌缪陨才回过神来,专注的看着赵子翩,眉头紧紧攒着,似是有万分的不解...
      “都说我夜间愚钝痴傻,今日怎么换你心不在焉了?”赵子翩不太自然地笑笑,一时间也还沉浸在上一刻的诡异气氛中。
      不止一次了,缪陨总是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被封印的记忆太过堂而皇之地闯入生活,但事实是,记忆的重拾总是不期。
      缪陨轻轻收回眼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又怕赵子翩担心,连忙岔开话题。
      “公子,你说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缪陨突然发问。
      “怎么想起问他?...”
      “不是跟你说过,太子点名让我去东宫觐见。”
      “原来在担心这个...他回来之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小时候总是受我欺负的,现在总算有点太子的样子,不过和我生疏了许多。”赵子翩有沉思状,像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似乎还有几分怀念,“我小时候和太子极好的,他以前不太合群,有别的嫔妃的孩子经常欺负他;我刚入宫时也没有玩伴,所以两人常在一起,还有他的胞妹安麒公主。那时候多多就是从东宫出来的,然后一直跟着我了。”
      “多公公?他看起来和我差不了几岁,那时候还是小娃娃吧?”
      “哈哈,那我替多多也参与一下交换秘密的游戏好了。多公公据说是前任东宫执事,今年四十七岁了,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名...”
      赵子翩饶有兴致的看着缪陨一脸讶然,“多多练的功叫‘生生梦’,从练功之日起容貌体态就再也不会改变了。这门功夫阴柔之极,但极易走火入魔,多多当初是是被东宫的一位贵人所救,才死里逃生,所以就留在宫里做事...”
      生生梦,脚踏实地的行走停留在了练功之始,此生剩下的便只有梦境了吗?
      缪陨回忆起多公公的一言一行,感觉又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向自己抛来。
      赵子翩看着缪陨一脸的沉思,叹了口气,“我说你啊,我大半夜挨着冻在这荒郊野外等你,你却竟让我说些陈年旧事,我好端端营造点气氛都让你给搅了,咱们俩在一块,就不能轻松点?”
      赵子翩说着,又轻轻把缪陨揽再肩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头发。
      缪陨很感激赵子翩一直拿捏着分寸,他在宫里风花雪月,几近疯狂,但对缪陨,再亲昵也不过这样。
      “公子建这无归居,花了不少心思吧?”
      “有多多帮衬,一干事都不用我操心。就是地方不好找,‘深深密密无归处’,那里能让人忘记尘肆繁华,乐不思归呢?这地方勉强隐蔽,也不是最理想的,你就把它当成个模型,以后见到了更好的,再把无归居建到别处吧...”
      缪陨看着赵子翩,她很少这样直视他,“公子真的喜欢那篇‘花深深’里的无归之境?难道舍得央京?舍得后宫的旖旎万千?毕竟缪陨,也不过是你生命中诸多过客的一位罢了...”

      赵子翩笑笑,有点凄凉,也有点释然。
      是啊,她不过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位,有什么特别?
      今夜不过是万千良夜中的一夜,却为什么就这么期待,未道离别,早已心生不舍...
      抬手摘了一朵将败的芍药,轻轻在手里揉搓着...
      其实世上花草,日夜流光,风情大都相同...
      那弱水三千,高低肥瘦,恣意骄纵,也大都相同...
      可偏偏有那么一夜,那么沁凉,那么娇媚,就遇见了万千女子中最不寻常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就和这个女子一同,赏了这万千灼华中的一束...
      于是漫漫今生,这个女子,再不能忘记;这手中的的一瓣馨香,也便成了千红万艳中最明媚多情的一枝。天高地广,便是走进苍穹下最荒凉的一角,看见这寄情的一枝,哪怕是花深深,深得不见天日,也能在这盛如滟波的炙焰中,再想起那个惑人心魄的晚上,那百花深处万枝难掩的风流...

      他要这样说给她听吗?或许是和她在一起之后,他开始有些厌倦甜言蜜语。他说过太多违心的绵绵情词,在这么玲珑剔透的人面前,总害怕自己一腔热血真心,却因为说惯了假话而听起来不甚真实。
      他什么也没有说,曾经以笑弹粉的翩翩公子,终于在情场上失了言辞,知道了有些声音,无胜过有;有些言辞,埋在心里不说才更着情丝。
      缪陨没有很期待赵子翩的答案,也没有料到他会沉默作答。她不过想让他巧言辞令帮自己卸下今晚的疑虑,让自己有理由盲目地投靠在他的锦言密布的陷阱里,但是他的沉默,却胜过一切言语,直接又卸去了缪陨心里一层早已几近脱落的防线...

      隔着花影,多多远远望着两人默默相依的背影,轻轻伸手抹了把泪。
      几重生生世世阴阳锁,偏赌个命中注定!
      天王地鬼奈我何?
      多多长袖之中暗暗握拳,朝皇宫方向,飞身而去...

      此去惆怅多少,纵横几何?
      端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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