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苦短》陈京京

1、仲夏

　　日历说，这是六月十五日。

　　然山东似乎没有春天，夏天的浪潮早已浸透整个华北平原，热情似飞奔的少年，恣意又张扬。

　　二中，刚刚中考完的少年们占据了整个校门，校门外是高举大花束的家长们。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两位男生格外显眼，倒不是因为高，毕竟一米八几的中学生在山东随处可见，他俩显眼，是因为帅。

　　“我天，我妈神速，还没正式毕业就已经给我找好辅导班了。”韩皓年和李肖然一同走出考场，“你报吗要不咱俩一块呗。”

　　“不要，不喜欢。”李肖然拒绝，“我已经报好网课了。”

　　“网课？”韩皓年问，“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都可以，不是直播。”李肖然道。

　　“哦——那多好。”韩皓年又抱怨道，“自由，又不用来回赶路。”

　　“辅导班是哪的，这里还是黄桑？”

　　“黄桑吧应该是，现在我妈他们正在收拾着房子呢，反正高中就去那里读了。”

　　正说着，一声尖锐的叫声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纷纷向声源处看去——

　　是一位泪流满面的女生。

　　只几秒，校门口的人声便又恢复到刚刚的鼎沸。

　　“咋了啊那是？”韩皓年随口一问。

　　李肖然踮起脚往那边看了看，回到：“兴奋过度。”

　　一个小小插曲，韩皓年本来也不感兴趣，便没再问，只是同李肖然顺着墙边挤出人群，去了马路对面找江磬的车。

　　话说刚刚李肖然他们也注意到了，那几个被举起来的花束中有一个格外显眼，不同于其他几束扎满鲜花的，有个里面零零散散插了几张小卡片，小卡上似乎是印了个人。

　　李肖然曾在他姐李肖仪桌上看到过类似的，他不理解，但李肖仪极其宝贝，虽然没有刚刚那位女生般夸张。

　　闷重一声，车门合上。

　　李肖然同韩皓年进了车里，不约而同感叹道：“凉快。”

　　马路对面的人虽然不是那么多，但一时半会这车是开不走了，接了两位母亲准备的饮料，他俩便瘫在后座。

　　“今晚上哪玩？”副驾驶上，头上别着黑木白花簪子耳朵坠着白银吉祥云嘴上涂着酒渍玫瑰身着黑长旗袍脚踩黑面植绒五厘米高跟鞋的女子，名曰江磬，故作高雅地开口问。

　　“哎我去。”李肖然两人不约而同感叹到。

　　“这身穿搭……和以前的相比，跨越性的确很大，但以一位美术老师的角度来看，确确实实好看，到爆。”主驾位上，深棕高马尾黑色墨镜配纯黑衬衫纯黑阔腿裤的另一位女子，名曰顾漾，点头评价到。

　　“哎我去了。”李肖然两人再次不约而同。

　　“整这么正式吗，母亲们。”韩皓年吸一口冰冰凉凉葡萄汁，舒服。

　　“别问，问就是喜欢别管。”李肖然替母亲们回答。

　　“吃什么，孩子们？”江磬恢复正常，问。

　　“这次我可不说都行了，去火锅烤肉一桌的那家！”韩皓年道。

　　那是孟江春，夸区，高德地图说走国道驾车要五十八分钟才到。

　　“那不是在黄桑吗？”李肖然说，“开车将近一个小时。”

　　“没事，那里好吃，都考完了还在乎什么时间？”顾漾道，“吃完了玩会，晚上直接去小区睡，早早地装修好了还没住几天呢。”

　　小区也叫孟江春。

　　黄桑是市中心，孟江春小区是黄桑区中心，热闹，方便，房价自然也高点。

　　顾漾早就打算好了，等儿子中考完直接去黄桑念市实验。

　　“行，我同意。”江磬举手道。

　　“附议。”韩皓年也举手。

　　“走吧走吧去吧。”李肖然没好意思举手，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两位举手的……小可爱，特别是韩皓年，一米八几阳光开朗此刻却像个呆子。

　　云层突然遮住了太阳，弄得世界突然暗了一个度，前方车辆人群似乎少了些，顾漾一踩油门拐进旁边小巷，不出两分钟便拐到了大路，十几分钟后，直接上了国道。

　　车内放的是韩皓年精心挑选的乐曲，节奏感很强，一车四个人，都很嗨。

　　黑色SUV疾驰在没几个车的国道上，带起来的风都散发着开心的味道。

　　同一时间，黄桑。

　　同样是中考完的池苏熙，挤过乌泱一片人群出了校门，从门口箱子里掏出手机，叫了辆车回了家。

　　虽然家里没人。

　　父亲池林出国多日没赶回来，母亲苏彦苹在六年前去世了，家里除了一只幼年小猫，再无其他活的。

　　其实那只小猫也不算是家里的，只是时常是楼底下遇到，同彼此玩一会罢了。

　　黄昏映入落地窗，室内唯一的光亮是手机屏幕，唯一的声响是刚刚点开的语音。

　　“今年这题，不太行啊。”是男声。

　　池苏熙打开冰箱拿出牛奶置于大理石台面上，打字回复。

　　[sum]嗯，和往年的一样
　　[sum]易如反掌
　　[0001]搞个满分吗
　　[sum]没实力
　　[0001]数学可以，英语作文不知道会不会扣，物理化学送分
　　[0001]语文的话，上一百二就好
　　[0001]不，上一百二十三！！！
　　[sum]作业写了？
　　[0001]没呢，小黄念我们中考，布置的作业预计一个半小时写完
　　[sum]好

　　池苏熙在九年级上学期末的元旦竞赛中，考上了市实验的特禀班，下学期开学直接学开了高中课程，现如今必修二已经进行了六分之一了。

　　中考，对于特禀班的四十多个孩子来说，走个过场而已。

　　手机屏幕暗下，池苏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拿起牛奶，在玻璃瓶外的一层小水雾上画了个圆，又涂抹掉，便进了房间写作业了。

　　刚刚写完，一通电话突然打来：
　　陌生号码。

　　池苏熙想了想，是在想不到是谁，但还是接了。

　　女声：“是小池吗？”

　　“嗯。”很快，池苏熙就给这个女声对上号了，是他的继母——也许过段时间才是，打来的。

　　“哦我是江磬，听过来了吧。”江磬道，“中考完事了，下楼一块吃个饭啊。”

　　其实江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家里就只有池苏熙一个人。

　　池苏熙她见过几次，是个懂事的孩子。

　　“不了，我还有作业。”池苏熙听着电话那边，应该是在饭店，挺热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涩。

　　“来吧来吧，开车接你就十分钟的路呢。”江磬热情道。

　　“不。”池苏熙不知道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了，他远没有常年混在生意场上的池林能说会道，只单单憋出一个“不”字。

　　其实他没有什么厌恶情绪，只是单纯不想去罢了，但说出的话又不得不让人觉得他不喜欢去。

　　“哦好吧，以后再聚哦。”江磬依旧热情道。

　　挂断电话，池苏熙从刚刚坐在床上的姿势，顺势躺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来江磬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儿子，因为在别处上学，所以自己从没见过，虽然江磬他才见过三次。

　　第一次，在画展。九年级上学期，他和池林去一个临时画展，遇着一个女的，池林主动去搭话，和她一见如故滔滔不绝地讨论着画展内容什么的。

　　池苏熙觉得，这是遇着知音了。

　　第二次，在家。九年级上学期，池林有一天搞了挺多菜，他以为又要有什么亲朋好友来聚会了，等到中午来了，才知道一桌子上只有江磬池林和自己。

　　池苏熙觉得，江磬从此算是亲朋好友中的一位了，并且知道江磬还有一个儿子，也读九年级。

　　第三次，在商场。九年级下学期，其实也就是上高中的时候，周末他去商场二层找品牌售后询问耳机的事，远远的瞧见一层饮品店里，江磬和池林并肩站着，女子别具一格的穿搭在人群格外显眼，两个人站在一起也的确般配。

　　池苏熙觉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池林和江磬在一起了。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反正不是难受悲伤，就是觉得很意外吧。也许。

　　夜幕完全降临，窗外灯火通明。

　　孟江春，二楼。

　　整个古典的装修呈暗色，唯有天花板上明晃的灯点亮屋内，一张张桌子被雕花窗棂和墨蓝色帘子隔开，倒和江磬的衣着有些搭。

　　空调送来徐徐不断的冷气，让刚刚在车上很嗨的四人的心也安静下来，周围充斥着烟火人语，让人的心很安宁。

　　“那小孩什么态度？”顾漾问江磬，刻意避开李韩两人。

　　“不来，说是作业。”江磬道，“反正心里总会有隔阂嘛。三年级母亲就去世了，池林又总在外面，身边也没个伴。实话说我就在饭桌上和他说过话，不善言谈。”

　　“那不好办啊。”顾漾应到。

　　“没。”江磬又说，“挺让人省心的，没有家长督促这不自己考上特禀班了，并且吧，听他们班同学说，人挺好呢。”

　　“不是，你咋知道他们班同学的。”顾漾问。

　　“认识体委家长呗，还指望池林和我说嘛。”

　　“也是哦。”

　　“等过几天就搬过去了，再好好和他相处呗。”

　　“小然什么态度？”

　　“没有态度。反正我在那小区也装修了套，他要是觉得不舒服去滚出去自己住。”

　　“肖仪呢？”

　　“她没说什么，反正现在在云贵那边玩呢，估计回来也是玩，不在家，等上了大学就更不回来了。”江磬又问，“小陈呢？”

　　“也在外面玩呢，自己去了北京，说是先去熟悉熟悉。”

　　“小陈”，即陈徵宇，顾漾的大儿子，同李肖仪一级，刚刚高考完。至于兄弟俩为什么不一个姓，或者是说韩皓年为什么姓得那么独特，这还是后话。

　　“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江磬感叹。

　　“那是。”顾漾应到。

　　顾漾从不吝啬夸奖值得夸奖的，无论是事情物品还是自己的孩子。

　　说话间，到楼下拿饮料的李肖然和韩皓年来了，两个一米八多一点点的男生，臂膀间抱着几瓶喝的，样子古怪极了。

　　“点这么多喝的搞什么？”韩皓年不满。

　　面对着四瓶酸奶三瓶葡萄汁两瓶果酒一瓶矿泉水，江磬面不改色道：“喝呗。”

　　“行嘞。”韩皓年败。

　　窗外依旧灯火通明，窗内依旧人语不断，让人觉不出一丝夜的寂静与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