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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

  •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的郊外夜晚格外刺耳。虞听晚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仿制私印和母亲发黑的银簪,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少言驾着车,沉默如石,另外两名伪装成家仆的影卫骑马紧随左右,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漆黑的旷野。

      根据“影舵”最后提供的线索,他们来到京郊一处早已荒废的田庄。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透着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少言打了个手势,两名影卫立刻散开警戒。他则护着虞听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废墟深处。在一处半塌的、看似是过去库房的角落里,少言移开几块沉重的碎砖,露出了一个被巧妙掩盖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箱。

      箱子上了锁,但那锁早已被岁月腐蚀。少言用刀鞘猛地一撬,锁扣应声而断。

      虞听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里面只有一些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的账册和信件。岁月让纸张发黄发脆,墨迹却大多清晰可辨。

      虞听晚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就着少言点燃的火折子微光,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起初,是李家桂花铺的日常流水,琐碎而平常。但很快,账册的格式变了,变成了另一种更为隐秘的记录——一笔笔数额巨大的资金往来,接收方赫然是“林夫人”(林婉儿),而资金的源头,标注着极其隐晦的代号,却都与宫中用度、裴家名下某些看似不起眼的产业相关联。时间,恰恰集中在裴家倾覆前半年到裴贵妃被打入冷宫后不久!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又飞快地拿起那些信件。大部分是林婉儿与一位署名“裴姊”的通信。信中的语气亲昵而焦虑,谈论的却不再是少女情怀或糕点,而是田庄、铺面、船运股份的交接、隐匿和转换!

      【裴姊:见字如面。风波将至,恐难幸免。吾名下诸多产业,已陆续转入妹妹名下,地契、股契随信附上。此非赠予,乃托付。玄翊年幼,陛下……唉,恐日后难有依仗。望妹妹善加经营,待其成年,暗中交还,令其有所凭恃,不至孤苦无依。李记铺乃可信之人,可做中转……】

      【婉儿:姐姐万万不可!此等巨资,婉儿如何担待?陛下他……】

      【裴姊:不必多言!吾意已决。宫中耳目众多,唯此一线生机。切记谨慎!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显露人前!若事有不谐……便当全了姐妹一场情谊……】

      一封封,一页页,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虞听晚看得浑身冰凉,又热血上涌!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不是贪墨! 不是趁火打劫!

      是托付!是裴贵妃在家族倾覆前夕,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生路!她将无法明面保留的巨大资产,通过绝对信任的手帕交林婉儿,悄然转移隐匿,指望日后能交还李玄翊,让他即便失去母族依靠,也能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而她的母亲林婉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小心翼翼地为那个孩子守护着这份遗产!

      那李记桂花铺,根本不是什么联络点,它是裴贵妃为这条资产转移线设置的、一个极其隐蔽的中转和账目处理点!所以才会在被幕后黑手察觉后,遭到如此干净利落的灭口!

      那场大火,烧死的不仅是李三一家,更是裴贵妃为儿子安排的退路!

      而她的父亲虞叶麟……他后来所谓的“接手”裴家财产,极可能是在林婉儿死后,发现了这一切,为了保护妻子死后清誉,更为了保护这笔注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属于皇子的“逆产”不被幕后黑手彻底吞噬,不得不硬着头皮,用“贪墨”的名义将其接管过来,暂时稳住局面,等待时机交还李玄翊!

      所以他才会对裴家旧事讳莫如深!所以他那份“认罪书”才那般漏洞百出却又“证据确凿”!他是在用自己和虞家的名声,行保护之实!他甚至可能至死都在等待李玄翊发现真相,或是等待一个能安全交还资产的机会!

      所有的误解、仇恨、牺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令人肝肠寸断的真相!

      虞听晚瘫软在地,抱着那些发黄的信纸,哭得不能自已。为裴贵妃的深谋远虑和一片慈母之心,为母亲的忠义和胆怯,为父亲的隐忍和牺牲,也为自己和李玄翊之间那场荒谬而惨烈的、建立在巨大误会之上的互相折磨!

      少言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虽然未能尽览信的内容,但从虞听晚的反应和那些零散的关键词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这个一向冷硬的汉子,眼中也流露出极为复杂的震动之色。

      良久,虞听晚才止住悲声。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些账册和信件重新包裹好,紧紧抱在怀里。

      这些,就是铁证! 足以洗刷虞家污名,揭开当年部分真相的铁证!

      但她知道,这还不够。这只能证明资产的来源和初衷,却无法指认那个察觉了这条线、并毫不犹豫杀人灭口、试图吞并这笔遗产的幕后黑手。

      那个黑手,可能至今仍在朝中,甚至可能……就在李玄翊身边!

      “回宫。”虞听晚站起身,擦干眼泪,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此刻的她,眼中再无迷茫和犹豫,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决心。

      马车悄然驶回皇宫。一路无话。

      回到紫宸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少言沉默地护送她到殿门口,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抱拳行了一礼,带人退回到暗处值守。

      虞听晚独自一人,抱着那包沉甸甸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走回冰冷空旷的宫殿。

      她没有立刻去找李玄翊——他远在北境,通信不便且易被截获。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他归来。

      但她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苦苦伪装的虞听晚了。

      她将证据藏于暗格最深處,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却目光清亮的自己。

      真相已然大白了一半。剩下的,是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

      以及……该如何面对那个,她恨了这么久,却原来同样被命运残忍捉弄了的……夫君。

      窗外,晨曦微露,照亮了案头一枚李玄翊遗落的、常用的和田玉扳指。

      虞听晚伸出手,轻轻拿起那枚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扳指,握在掌心,感受着那温润的质感,心情复杂难言。

      仇恨并未完全消失,却已悄然变质,混合了太多的酸楚、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这场由误会和阴谋交织成的悲剧,该如何收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无论前路如何,她手中的筹码,已然不同。

      北境的朔风似乎也吹入了紫宸殿,带来一种大战将至前的、令人窒息的凝滞。虞听晚将那份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深藏于殿内最隐秘的所在,每一日,都如同在油锅上煎熬。

      她不再需要刻意扮演温顺,巨大的真相压得她喘不过气,反而让她呈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恰好完美地掩饰了她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她每日依旧照料昭阳,去佛堂诵经,只是目光时常会飘向北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恨意未消,却又掺杂了太多的怜悯、酸楚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宿命感。

      李玄翊的军报时而通过特殊渠道传回宫中,并非给她的家书,而是经由留守内阁呈送,但她总能从宫人窃窃私语和内阁大臣们凝重或稍缓的脸色中,拼凑出前线的只言片语:初战不利,僵持,反攻,胶着……每一个消息都让她的心随之起伏。她痛恨自己竟然还会为他担忧,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若他战死沙场,这真相该如何大白?昭阳又该如何自处?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转机发生在一个深夜。北境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陛下亲率精锐奇袭蛮族王庭,大获全胜!主力已开始班师回朝!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宫廷,留守的臣子们弹冠相庆,宫人们也面露喜色。紫宸殿内却异样地安静。虞听晚接到通报时,正对着烛火出神,闻言手中的针线篓“啪”地落地,彩线滚了一地。

      他赢了。他要回来了。

      真正的较量,即将开始。

      凯旋的銮驾比预期回来得更快。似乎那场大胜耗尽了北境的寒气,李玄翊归心似箭。入城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欢呼震天。但帝王并未在盛大的凯旋仪式上过多停留,銮驾径直回了皇宫。

      他一身征尘未洗,玄甲上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硝烟味,便直扑紫宸殿。步伐迅疾,带着久战沙场的杀伐戾气和一种急于确认什么的焦躁。

      宫人跪迎一地,却不敢抬头。李玄翊挥手屏退左右,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

      虞听晚正站在殿中,似乎早知道他会来。她没有穿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墨发松松绾起,未佩钗环,怀里抱着似乎被父亲突然闯入惊到、正扁嘴欲哭的昭阳。

      四目相对。

      他风尘仆仆,眼底是疲惫却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周身散发着久居人上的威压和战场淬炼出的冰冷煞气。她清减苍白,神色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唯有抱着女儿的手臂微微收紧,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陛下凯旋,可喜可贺。”她率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依着礼数微微屈膝。

      李玄翊没有叫她起身,目光如实质般在她身上刮过,试图找出这数月离别后的一丝变化。殿内弥漫着一种他熟悉的、却似乎又有些不同的药香和冷寂。

      “朕不在这些时日,宫中可还安稳?”他开口,声音因长途跋涉和久未言语而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盘问意味。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虞听晚垂着眼睫,语气恭顺,却透着一股疏离。

      “是吗?”李玄翊向前一步,逼近她,玄甲冰冷的寒意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朕怎么听说,朕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病’了,还‘病’得需要深夜召太医,甚至惊动了留守的影卫?”

      他终于问了出来!带着积压数月的疑虑和战场上培养出的、对任何异常都不放过的敏锐!

      昭阳被他身上凌厉的气势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脸埋进母亲怀里。

      虞听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女儿护得更紧,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悲凉的坦然。

      “臣妾若说,臣妾并非生病,而是终于找到了能证明虞家清白的证据,陛下信吗?”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殿中。

      李玄翊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清白?虞叶麟认罪画押,赃款俱在,铁证如山!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铁证?”虞听晚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酸楚,“陛下所谓的铁证,可包括裴贵妃娘娘在长春宫中,亲手写下、托我母亲林婉儿代为经营保管、待陛下成年后交还予您的资产清单?!”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李玄翊耳边!

      “你说什么?!”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眼中是骇人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虞听晚!你竟敢编造此等弥天大谎!亵渎朕的母妃!”

      昭阳被吓得哭得更凶。

      虞听晚疼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仰着头,毫不退缩地看着他,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清晰:“臣妾是否编造,陛下何不亲眼看看母妃的亲笔信?!看看她是如何在绝境之中,仍为陛下苦心谋划,而我母亲又是如何战战兢兢接下这催命符般的托付!而我父亲虞叶麟,又是为何不得不担下这‘贪墨’的污名,只为保住贵妃娘娘为您留下的这点血脉资本,不被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吞并殆尽!”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虽然他攥得极紧,只是徒劳),指向内殿暗格的方向,眼中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巨大的悲愤和委屈:“证据就在那里!陛下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看!去看一看您的母妃是如何死的!去看一看我的父母又是为何而死的!去看一看我们之间这场荒唐的仇恨,到底成全了谁?!”

      她声嘶力竭的控诉,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李玄翊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震惊、愤怒、怀疑、以及一丝被触及心底最深处关于母妃惨死伤疤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双惯于冷静漠然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狂乱地扫视着虞听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可那双盈满泪水和悲愤的眼睛,那剧烈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脊背,都在表达着一种绝望的真实。

      “你看啊!”虞听晚哭着喊道,几乎是在哀求,“李玄翊!你去看啊!难道你连你母妃的笔迹都认不出来了吗?!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被精心构建的‘铁案’,也不愿给她、给我的父母、给你自己一个求真的机会吗?!”

      李玄翊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同困兽。殿内只剩下昭阳惊恐的哭声和虞听晚压抑的啜泣。

      良久,他猛地转身,如同崩溃般,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蟠龙金柱上!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他指节渗出。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沾血的柱子,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母妃……婉儿姨……虞叶麟……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或是被仇恨掩盖的模糊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虞听晚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那从他拳头上滴落的、触目惊心的鲜血,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缓缓地跪坐下去,紧紧抱着哭得抽搐的女儿,无声地流着泪。

      她知道,她投下的巨石,已经激起了千层巨浪。那坚固了多年的仇恨壁垒,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塌。

      真相的血,终于淋漓地泼洒在了他们之间。

      接下来,是共同面对那更大的阴影,还是被这真相彻底压垮,只看他如何抉择。

      殿内死寂,唯有血腥气缓缓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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