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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天降机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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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边又回到少女时代的梦境里,她昂首按着额头,非常不爽。
为什么最近老是梦到以前的事!吃饱太闲?
梦境里的人来来去去的走动,夜无边站在宅院的院子里,使劲捏自己的大腿。
混帐,醒不来…最近老是这样,似乎没到某个段落点她就醒不来。
十几年了,那些鲜明的回忆分明只会让她在醒来时落寞不已,冥冥中却似乎有种执拗的存在逼她去面对。
夜无边怀疑自己潜意识在自虐,可又无法舍弃再次见到至亲的渴望。
她只得移动步伐,看这梦境片段又想让她记起什么。
穿过院落苍翠翁郁的草木造景,来到开阔的厅堂,鼻尖彷佛嗅到怀念的气息,是家的味道…
如此熟悉刻骨,像是不曾消散。
大厅上,父母坐在首位,两个兄长与少女时的她坐在下位,嘻嘻哈哈的闲聊。
少女夜无边梳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短打便装利落简洁,深蓝色的袍子上绣着白色的云纹,更显得她英姿飒爽。
『阿爹,阿娘,你们要说什么?』她毫无闺秀该有的矜持,孩子气的踢着两条腿,朝气蓬勃的扭头问。
『妳也差不多该谈婚事了,该端庄点。』阿娘抚着脸颊,无奈的叹息。
『我才几岁啊?才不要!』少女夜无边闻言立刻抗议,气鼓鼓的吐舌头。
『哪能说这种话,妳马上就要十六岁了,谁家闺女不是十二三岁就订亲,就妳成天练武不学女红,这样下去谁敢来谈婚事。』娘亲担忧的叨念。
『谁爱嫌就去嫌,嫁不出去赖着阿爹养,才不怕呢。』少女夜无边嘻皮笑脸的耍赖,两个兄长也在旁边挤眉弄眼的偷偷声援她。
『就是,谁敢嫌我简家的女儿,我也不稀罕…咳,但阿爹会老,妳还是得为将来做打算嘛。』
阿爹傲然的挺起胸膛支持女儿,但马上被妻子的眼刀吓得改口,干咳几声佯装正经。
刀光剑影都不惧的老将,一个女人的眼光能多吓人?
但他就是缩了,半夜被赶出房得在走廊吹冷风罚站可不好玩吧?谁让妻子是自己的克星呢?
两个时期的夜无边鄙夷的看着临阵倒戈的阿爹,唾弃无比。
『妳外祖父说这次科举出了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有意搓合你俩,阿娘听人家说他知书达礼、温文儒雅,外貌更是非比寻常俊美无双,堪称人中龙凤…』
阿娘无视夜无边的表情,开始阐述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情报,言下之意似已无转折的余地,彷佛铁了心要把夜无边嫁给这才子。
『读书人都一股酸腐味!才不要哪!那小子何方人?我跟他肯定搭不上话,干嘛自找罪受啊!不嫁!』少女夜无边摀住耳朵,大声抗议。
『乱说,难道妳觉得外祖父有酸腐味?下次阿娘跟他说,瞧他会不会训妳一顿!』
文官家出身的阿娘不乐意了,生气的训斥少女夜无边。
『外祖父不算嘛!但阿爹跟老哥们都这么说的啊!』少女夜无边很没道义的拖旁人下水。
三个大男人立马缩成一团,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跟简家「最强」的女人四目相交,就怕没晚饭吃。
『…反正妳外祖父已经去说媒了,若是对方也同意,过些时日等他再大一些,阿娘就开始张罗婚事…』娘亲留给男人们等等再算帐的「亲切」眼神,强硬的继续话题,少女夜无边却越听越奇怪。
『什么叫「再大一点」??那举人现在是几岁?』她难以置信的打断娘亲。
『跟妳差两岁,现在快十四了,是袁家的三少爷,这年纪就中了举人,是不是很有出息?前途必不可限量,阿娘得替妳先抢下,免得被人抢走。』
娘亲双眼放出灿烂的光芒,觉得自己为女儿做了最好的打算。
『啥?!那不还是流鼻涕的年纪吗?!阿娘妳疯啦…』
少女夜无边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更拼命抗议。
夜无边头疼的按着额,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梦境转为一片朦胧,眼前的人影摇晃消散,她这夜无意义的回顾到此为止。
夜无边心情颇差的张开眼,渐渐清晰的景象里,秋水的轮廓也越发清楚。
这小子,睡得倒安稳。夜无边指尖轻轻滑过他坚挺的鼻梁,疲倦的叹。
在那之后过了约半年,前朝便覆灭,她家破人亡沦落军妓…
也不知那素昧谋面的袁家三少如何了,举人吗…在那天翻地覆的战争狂潮中,这头衔应该没用吧?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阿娘…难道女人没有嫁人,就得不到「归宿」吗?是谁规定女人不能自食其力的?那若是寻不到良人,又或是碰上战乱,该如何自保?
看那婉儿…她如世人所望,嫁了人,就得到幸福了吗?
夜无边不愿过那种任人左右的人生,当然更不可能像婉儿那样隐忍度日,直到最后疯癫…
若是她在她的位置,早把那杂碎打得当狗爬了。
当初战乱时只是人数占了优势,她有信心若在婚姻里,要击倒一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可现在想这些又如何?
她还是「脏了」。从身体到心灵,全都污秽不堪。
夜无边低迷的情绪挥之不去,不知自己记起那段过往干嘛。
嘿,那人中龙凤与她不曾碰面便离散倒是好事,即使在人海中错身而过,她也不必看到男人面对受过屈辱的女人,会露出怎样肮脏唾弃的神情。
何况她的容貌已弄成这副德性,也就秋水跟尚智两个怪家伙敢接近她…当然对她怜悯同情的人不是没有过(例如没多话却平和待她的掌柜夫妻),只是她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不论是将门千金的简家大小姐,还是狼狈不堪的夜无边,都不稀罕同情。
她甩开被子,走到窗边洗漱,毅然的想着。
「…嗯…无边,妳醒了…」秋水迷迷糊糊的支起身,睡意强烈的嘟嚷。
雪白的衣服果真适合他,在阳光中显得飘逸出尘,犹如坠入凡间的仙人,连衣衫散乱的揉眼睛看着都格外清新。夜无边盯着秋水,感叹道。
「今天要去哪边找情报?」秋水抱着犹带夜无边气息的被子,含糊的问。
夜无边看他那副像极了爱困猫的温吞样子,忽然涌上逗弄他的冲动。
「妓院,你去吗?」她走到他面前,将拧干的布巾递给他,露出玩味的眼神。
布巾啪搭一声掉到床边,秋水睁大眼,难以置信的瞪着夜无边。
「我…我不去,为什么…妓院?」秋水惊得连话都说不好,颠三倒四的问。
「那种地方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谣言在传,或许能有斩获。」夜无边假装不知道秋水的震惊,平淡的耸肩,像是在问早饭要吃什么。
「…可是妓院…不想…」秋水在妓院的恐怖经历再次浮现,让他脸色一片煞白,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夜无边是否对他厌弃了?
她说过偶尔会跟姑娘「活动筋骨」,那要是她这一趟打探消息时,刚好瞧到顺眼的可人儿,自己这「抱枕」是不是就没用了?
夜无边并不需要自己便能活下去,这点秋水心知肚明。
他知道她不像自己那样渴求对方,所以当他放松而舒心的窝在夜无边身边,可能被抛弃的恐惧却始终如影随形,但只要夜无边允许他接近,他就可以视而不见…
即使是像摇摆的火苗那样不安定的信任,仍是秋水唯一的信仰。
他离不开她,但她却随时可以抽身…
秋水内心一团麻乱的纠葛,千愁万绪口难开,姣美如月华的盛世容貌为此染上深深的黯然。
「你不想去,还是不想我去?」
夜无边伸出食指,轻挑的抬起他的下巴,调戏般的勾着嘴角,戏谑的问。
她当然知道秋水的答案,但她就是要他亲口说出来。
「…我不想去。」秋水眼波流转,湖水荡漾似的勾人眼神,将内心的波澜清晰的显现。他拿什么阻止夜无边?他什么身分都不是…
「那我要去了喔?」还嘴硬是吧?夜无边坏心眼的挑眉,又强调一遍。
秋水抿着唇,彷佛用尽全力憋住哽在喉间的话。
「想说什么就说,要不然我真要去了喔?」
夜无边凑到秋水耳边,低沉的嗓音把她的话送到他耳里,惹得秋水一阵酥麻。
心荡神驰的同时也会意过来夜无边在诱导他,逼自己讲真心话。
虽然不知道这是在闹哪出,但他心里又惊又喜。
无边默许他阻止!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里占了一点位置?
「…我也不要妳去。」壮了胆子后,秋水别扭的拉着夜无边的衣襬,将强忍的抗拒神态尽显无遗,颇有小媳妇似的哀怨。
夜无边心情好得多了。虽然从头至尾都是「反的」,但那又如何?
秋水自愿、她高兴,谁有资格多嘴?
「胆子肥了啊。」她愉悦的在秋水软嫩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低笑道。
比吻更具掠夺性的咬,不轻不重的力道留不下半点痕迹,秋水的心脏却被牢牢箝住,整张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捏着夜无边的衣角,讲不出话。
「快点洗漱,我在楼下等你。」夜无边胡乱揉捏秋水的脸,悠哉的晃出去。
夜无边下楼时,尚智与婉儿已坐在厅上吃饭,瞥见两人桌上的菜包子,夜无边嫌弃的坐到隔壁桌,劈头就点了满桌子的肉。
「夜施主,一大早就吃这么多油腻的东西,不怕闹肚疼吗?」
尚智苦笑着与她打招呼,夜无边满嘴食物不讲话,扬扬筷子便充作回应。
婉儿与尚智无奈的摇头笑,三人安安静静…抱歉,夜无边吃饭太豪迈,稀哩呼噜的声音让静谧的晨间时刻有点破灭,要不是客栈没其它客人,还挺尴尬。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秋水踱下楼,望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傻住了。
「…无边,这些太多了…」
秋水哭笑不得的发现夜无边还在挑战极限,赶紧阻止,但夜无边才不理他。
「不行,你给我吃掉,我要把你养胖一点,抱枕就是要软呼呼的才对,我每天都像抱捆柴睡觉,弄得我手麻。」她强硬且毫不避讳余人目光的直言。
秋水好不容易消停的害臊又被唤醒,不敢看隔壁桌的人,认分的照办。
婉儿遗憾而悲伤的神情一闪而过,若是那人也同他那般温和该有多好…
秋水确实俊美无双人见人爱,婉儿并不否认喜欢上他是因为那张脸皮,但会那般执着的见面就决意下药,或许是因为他与她那曾经的夫君有几分相似吧…
虽然他没有秋水那样的绝代风华,但在潜意识里婉儿就是不由自主的把秋水当成他,才会难以自拔…那人对她如此残酷,怎还忘不了呢…还真是自找罪受啊…她出神的想着。
「婉儿施主,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放下确实很难,小僧也还做不到,但不论如何,不是妳的便不是妳的,希望妳能早日参透。」
尚智不恼不怒,以澄明的眼神温悯的开导这可怜的痴人,毕竟谁有办法甫入佛门便悟得真理呢?
「是,听小师父的。」婉儿温顺的啜饮热茶,不再做其它遐思。
「尚智,你说那灵山就在遥远西方,你到底打算走多远?真没其它情报了?当初是谁跟你说灵山的事?」
夜无边朝还在跟肉山奋战的秋水那边推了一碗肉汤,不理他苦哈哈的笑容,自顾自的与尚智搭话。
「只是个香客,小僧不知道他的来历…」
尚智自己也知道单凭这点就要找到灵山简直痴人说梦,大概得靠奇迹发生才有机会,明知夜无边可能失去耐性不去了,但他不愿撒谎,坦率的直说。
「我们在的这个城镇已经算国土的西部了,再过去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镇子,就算一直往西直线过去,在到国境前也有十来个镇,当中有多少山?你打算每座山都去爬看看吗?疯了不成?」
夜无边走遍大江南北,对国内的地理位置相当清楚,几乎能绘出整个国家的地图,所以觉得尚智简直痴人说梦。
「夜施主所言甚是,小僧惭愧…」他腼腆的低头,却没有放弃的打算。
在后堂忙活的掌柜端着热茶过来,亲切的朝他们笑笑。
「几位客官是想去灵山吗?」
掌柜年约五十上下,目光慈祥和蔼可亲,清瘦的脸搭配长及胸口的雪白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斯文的问。
众人一愣,难道奇迹就摆在眼前吗?
「是,不知掌柜可有什么线索吗?」尚智合掌,恭谦的问。
「…灵山可不是随便人都能涉足的,若是没有涉险的勇气,还是别去了…那山会挑选人的,倘若抱着轻率的心思上山,可回不来啊…」
掌柜瞇着眼环顾众人,抚着长须慢慢说话的样子还挺神秘。
「小僧听人说过,那山能洗涤人心,还能得到佛祖的指引,小僧等人绝无恶念,只希望上天能指引我们一条明路,助我等破除迷惘…若掌柜能告知方位,小僧感激不已。」
尚智澄明的双眼映出对方身影,诚恳的说。
「小兄弟的眼神很好,你这样的人也需要上灵山求解吗?」掌柜赞许的回望。
「施主说笑了,小僧仍未超脱凡俗之扰,只是一介俗人,自是需要佛祖开导。」
尚智不疾不徐,温顺谦卑的躬身。
「你信佛吗?你感受过佛祖存在吗?」
掌柜不知从尚智身上看到什么,温煦的目光染上一层淡淡的同情,平静的问。
尚智有些失神,他当然相信佛祖,可佛祖在哪呢…小兰施主受难时,祂为何只是默默的看着那一切发生呢…那样圣洁而虔诚的人就在祂眼皮下受罪…
「小僧…始终相信…」但曾经如此真挚的信仰,现在却令他困惑,语带犹疑。
信佛,却怀疑佛祖在否,可是大不敬?他是不是陷在执念的网里,挣脱不出?
掌柜对尚智有些含糊的回应并不在乎,没有对这点多加置喙,彷佛看破红尘般的睿智眼珠再次环顾四人,停留在夜无边身上的时间最久。
夜无边冷淡漠然的回望,神情中那抹傲性半分没减,肆意暴露她的想法。
这老家伙,到底要说不说?打哑谜卖关子很有趣吗?还是要问她一样的问题?
可笑,有人问她就敢答,谁在乎其它人怎么想?
没有佛、没有神,这世界能救她的,就只有自己,什么天道都是鬼扯蛋!
「…看来几位客官各有缘由,老夫也没什么好插嘴的,若是各位执意要上灵山,那便向正西方走,过五个县后若是有缘,自会找到入山的方法。」
掌柜对上夜无边桀骜的表情,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看穿她的内心话。
这人,怕是这四人中执念最重的那个吧…那身血气奔腾的凛冽威压,果真是需要灵山洗涤,否则可能永远在黑暗的血海里挣脱不出,最后气绝身亡…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想要去和她性情完全相冲的地方?
「过五个县后,自有入山方法?」夜无边才不管对方在想什么,狐疑的重复。
意思是,灵山在第五个县与第六个县之间?那附近有好几座山,到底是哪一座?直接说不就行了?到底是不是瞎说的啊?
「要有缘才能找到入山方法,客官漏了几个字。」掌柜纠正道。
好个暧昧不明的讲法,找不到就推说没缘是吧?这老家伙没事凑什么热闹?白搭我时间。
夜无边不以为意的耸肩,在心里翻白眼。
「多谢掌柜指点。」除去夜无边,其它三人皆对掌柜行礼表达谢意。
「不必客气,都是缘分,看到诸位就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希望你们都能得偿所愿。」
掌柜高深莫测的微笑。
饭后,掌柜夫妻站在客栈门口目送四人离去,老妇面露感伤的侧头看向丈夫。
「…真像咱们年轻时啊。」她淡淡笑道。
迷惘而彷然无依是吗…在这平和的时代,居然还有如此令人哀怜的青年男女…
掌柜那双彷佛看透人世的双眼闪过怜悯的温情,最终仍是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