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案纪实录》秋雨彤

4、关于牺牲的收尾

　　我早知道是婶婶买通了人要撞死我的父母，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知道她为了爷爷奶奶的可悲思想受了太多苦，我知道她年轻的时候也有自己情投意合的恋人，我与那个男人的眉眼极为相似……这都是她施暴时情绪失控，把一切苦难和希望都竹筒倒豆子般的讲给我听了。所以我该怀揣着十几年来所受的伤痛爱她的！

　　我的过往已经离的我太久远，远到一切伤痕都要愈合在无止尽的爱意里。我又见到了婶婶，她正弯着腰在自家的农田里做着农活，时不时的捶捶自己的腰，我突然就宽恕了我自己。我该要理解这爱从何而来了。我不受控制的冲上前就想去拥抱她，一切温热潮湿的感情从心底里涌上来要把我活生生的淹没了。

　　疲惫和劳苦印刻在了她的脸上，她伸出手不停的擦着汗，然后又把好似永远直不起来的腰更往下弯了些，她好像不认识我那样避开我，这还不如她厌烦我，这还不如她憎恶我！我突然回想起了十几年前我爹娘刚刚死去的时候，我甚至要为了她杜撰出一段回忆来。

　　那时候他们尸骨未寒的倒在公路上，鲜血漫无目的的溢流着沾满了我的衣袖和脸庞。我只是受到了些皮外伤，趴在血泊中歇斯底里的哭腔，这时候我就该看见婶婶，我该看见她计谋得逞后扭曲的笑容，我该知道那是她被困在这小山区最后一次称得上决绝的抗争！她又怎么会知道即使杀了我的爹娘也要被柴米油盐困在灶台前，也要被伦常压制着再没法想起年少的爱人呢！

　　“婶婶…”我突然开口叫她，我看着她，我看着她笑，我说:“您再等等我，您再等等我…您很快便要有您期待的生活了！”

　　她被我这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次没有对我破口大骂或者用怨毒的眼神看我，她只是不解的摇摇头问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却依旧只是笑着。

　　晚上的时候爷爷奶奶为我准备了小小的床榻，很温暖被褥也是极柔软的。但我该要对我荒唐的过去做一个了断的。我从厨房顺手拿了把菜刀。我把它悄悄的藏在身后，我决心要去找奶奶，我认为爷爷在去了祠堂之后已经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了，那我便去找奶奶，我相信她还依旧爱我！

　　可奶奶见到我只是神情不悦的问我，为什么要扔下爷爷跑出祠堂。为什么，为什么呢？我盯着奶奶那满脸皱纹的苍老脸庞，我想从中捕捉出一点如同从前一样的慈祥神色，可不会再有了。愠怒此时已经压过了慈爱，让我的奶奶看我也面目可憎了。我突然很想流泪。

　　“奶奶，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哪里很阴森很诡异，好像要有什么邪祟跳出来把我吃掉……”奶奶听了我这话却更生气，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就来打我，她恼怒着说:“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说着些什么话，那是咱们祖宗的牌位，你怎么能说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呢？是不是在你叔叔家的那些年被你婶子教坏了?”

　　我流着泪摇头，我想伸出手来再抚摸一下奶奶已经太苍老的双手。奶奶把我紧紧的抱在她的怀里，她哽咽着开口:“孩子，奶奶早知道会如此，就不该同意你叔叔当年要领养你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你在他们家遭受的是这样的待遇呢！孩子！你本该是奶奶最疼爱的乖孙啊！”

　　奶奶身体里温热的爱意在此刻流淌进我的心房，我不受控的发抖着险些要拿不住那把刀了。现在再说这些早就为时已晚了，奶奶。我已经被逼向了退无可退的绝路里，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如果我的姐妹们侥幸的活了下来，那就不会有我的诞生了！那样的话我早逝的爹娘也能和他们爱着的女儿平淡幸福的过完一生，他们也要拥有一个和平安乐的小家庭的！

　　“奶奶，我想问问您，您和爷爷爱婶婶吗，爱我的母亲吗？爱那些我没能出生的姐妹们吗？”我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起来，我已然走向了绝境，如今所说的一切不过去穷途末路的挣扎罢了，但我还是想知道，我还是要知道，我要知道我这一切痛苦爱意的源头，我要知道我为何走到了如今的田地里。

　　奶奶似乎没能想到我会问出这种话，她惊愕了半晌才第一次在我长大后仔细的端详我。我更小的时候她常常抱着我耐心的哄我玩，那时她比现在更爱我。我知道她的想法的，我已经沾染上了同婶婶一样惹她生厌的气息，我的奶奶…她对我的爱无限的倒退再倒退，最终只被局限在了性别的区分上。

　　奶奶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嘴上却依旧说着欺骗我的话，她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爱或者不爱的呢？只不过奶奶和爷爷更爱儿子一些罢了，大家都这样的，大家都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这种愚昧落后的思想摧毁了意气风发的婶婶，毁掉了她的爱情与梦想，把她困死在了狭小的灶台里，把鲜活明媚的少女生生的压死压成刻板印象里的好母亲。我想婶婶不该如此的，所以这也是我可悲的地方，我清楚的知道婶婶给予我了多少的伤害，她不仅谋杀了我的父母，更虐待苛刻了我十几年，但我仍旧是没法真正的怨恨她的，我反倒可怜她。

　　我迫不及待的要结束这悲剧又荒诞的一切，我举起菜刀砍向最疼爱我的奶奶，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砍倒，她还活着，她还在流血，她还在流泪……她没想到我会杀她，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沙哑着嗓音一遍遍的喊我乖孙，我流泪，我同她一起流泪！但我还是一刀又一刀的捅在她的身上，只要把他们都杀掉，婶婶就能幸福，我就也能幸福的！

　　直到她彻底不动弹我才回过神来，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的时候才发觉她早已经断气。我软弱的趴在奶奶的尸体上哭泣，就像小时候趴在死去爹娘的身上哭泣一样，我好像始终都没有长大，我的泪和她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源源不断的涌向它所能及的世界中。

　　这时候爷爷听到响动拄着拐颤巍巍的走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差点犯了心脏病，他跌倒在地上失了声的尖叫着，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见了鬼。

　　我对着他微笑，我满脸满身都是奶奶的血，但我仍旧对着他微笑。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爷爷自始至终都是我的爷爷，他只不过从来都被封建礼教操纵着罢了！祠堂，祠堂，那鬼魅恐怖的祠堂，那吃人害人的祠堂，我举起刀砍在了爷爷的身上，我似乎砍断了他的骨头，血高高的溅起来，溅起来，但我的苦难就要终结了！

　　我擦干净了脸上的鲜血，锁上爷爷奶奶家的房门，我再不去管他们的尸首了。杀人过后的兴奋似乎把我隔绝在了自我的世界里，我的脸颊烫的厉害，我拎着菜刀走路也有些飘飘然了。现在是深夜，我们这里连路灯都没有配备，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很奇妙，杀死至亲后我竟然没有太多懊悔的心绪，反倒让快乐占据了我此时的头脑，我竟得意忘形的唱起歌来。

　　当我踹开家门的时候，叔叔正坐在客厅抽着他永远抽不完的旱烟，他惯爱用这种方式来逃避问题。他见我拿着刀还满身是血的时候，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等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就要跑出去找人，但我却拽住了他。他看我的神色里只有单调的恐惧了。

　　他说:”你，你干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弄成这样……你是不是杀人了……”在说出杀人那两个字时，我叔叔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可他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我不敢看他失望的眼神，我只能一刀捅在他胸口上，叔叔默不作声的倒了下去，我祈祷他不要死去。

　　婶婶似乎听见有动静，她披着外衣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看见举着刀的我和倒在地上的叔叔，吓得双腿瘫软的跌到地上去，我走上前把刀刃抵在了她的脖颈上，我甚至用了哀求的语气，我说:“婶婶，婶婶，不要动。”

　　“你在干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婶婶僵硬着身体想躲开我，但我用刀牢牢的控制住了她，她只能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坐在地上被我抵着脖子，我拽着她站起来让她去看看生死未卜的叔叔。我竟然还在温和的对她笑，我说:“婶婶，看看这一切吧！一切都该结束的，你所渴望的，你所爱恋的，都该如数的得到了！”

　　“你他*的和我说些什么？你在干什么，这是你叔叔！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这个小畜生，你是在怨恨我想要报复我吗？”婶婶在我的怀里发抖着，我无从知晓她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颤抖着战栗着，她的眼中似乎有些悔恨的神色，她甚至不知死活的往我的刀刃上挨近了一点，她臃肿的满是赘肉的身躯不停的抖动着，我突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爱她了。

　　“不，婶婶，您说过我和您年轻的爱人长得像，您从没有打过我的眼睛，相反我猜您爱着它，因为它与那个叔叔的眉眼很相仿。婶婶，缘分是很奇妙的事情，我是您最厌恶的侄子，但偏偏有一双和您爱人相似的眼眸，不知您是该恨我还是该爱我。”

　　我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体上，我几乎是贴在她的耳旁故意的吸气再呼气，我温热的爱意紧随着我的呼吸吹在了她的耳畔，她不可抑制的轻微发抖着竭力想躲开我，她已经笃定我彻底的疯掉了。

　　鲜血从我的身上溢流到她的身上，似乎我把一切无解的厄运与祝福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我的爱情该是个天大的错误，或许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我不知道叔叔究竟有没有死，他的身体还在无意识的微微发抖着，堂妹打开里屋的门走了出来，看见这样的场景立马飞快着跑回了里屋，顺带着把门还锁上了。

　　婶婶不顾一切的疯狂挣扎起来，甚至不顾我的刀已经划伤了她的脖子，我一腔热血的自以为的爱意就要在此画上最悲壮的句号了。我该得来属于我的审判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太玄幻太不可思议了，对于我来说似乎像是一场梦一般。当我在铁窗里伸出手来想触碰到婶婶的时候，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我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给婶婶开辟了新世界，她却要毅然决然的放弃掉，独自留在沉痛的伤痕累累的世界里。我不会明白她的，直到子弹贯穿我的头颅，我也还是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