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看到月亮》何已

2、第二轮月亮

　　冉玥赶在医生下班前坐进诊室，得到的结果是，不出五天就会消肿，要是实在不放心，回家拿冰块冷敷，她半信半疑。

　　坐车回家之后试探的拿冰块敷了半天，最后脸都快成冰块了，冉玥站在镜子前看了半晌，还是找不到一点消肿的痕迹。
　　最后无奈的躺平，就这样吧，一切交给上天。

　　今天安若兰难得下个早班，买菜回家给冉玥做了晚饭。
　　三室一厅的房子，只住了母女两人，面积不是很大却布置得很温馨，屋内全是淡色系装扮，简单又质朴。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头顶开着一盏莲花样式的吊灯，昏黄的灯光打在母女两人身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安若兰看着女儿半边肿起的脸颊，有点心疼又觉得好笑。
　　“医生说开学前能好吗？”
　　“应该能吧，还有几天时间呢。”冉玥自己也不确定，脸颊还是有点疼，胃口也不好，筷子一点一点的戳着碗里的米饭。

　　安若兰挑了几块细小的鸡肉放进冉玥碗里：“那就好，开学还是请林阿姨来给你做饭吧。”
　　安若兰离异后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工作繁忙，她又是个女强人的性格，在家时间很少。冉玥上小学时，母亲魏淑云过来照看过一段时间，后来安若兰的弟媳怀孕，她便回去了，自此，冉玥一直由保姆带着。
　　上了初中之后能独立上下学，冉玥便让安若兰请的钟点工，只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虽然跟冉东的婚姻不顺，但是冉玥的成长让她骄傲，正是因为冉玥的懂事，她才没有后顾之忧的一心扑在工作上。

　　“嗯，做饭就行，衣服我自己用洗衣机洗。”
　　“那卫生你也要自己做吗？”安若兰看着女儿，不赞同的问道。

　　“嗯，我晚上做完作业也可以做啊。”
　　“不行，有这个时间，你多看会书。”
　　一阵沉默，碗筷的声响也没有。

　　“好吧。”
　　冉玥妥协，她一向对安若兰言听计从。或者说，她懒得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和她争执。

　　*
　　时间来到了九月一号，今天高中开学。
　　冉玥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脸看起来总算消下去了，虽然细看还是有点肿，但影响不大。

　　屋外艳阳高照，虽然迈入秋天，但安城的温度还维持在三十度以上。
　　冉玥随便从衣柜取了一件裙子穿上，恰好是那天去医院穿的，裙子是很平常的及膝长裙，只是她偏爱绿色，显得她皮肤更加白皙。

　　冉玥在小区门口坐上去学校的公交，车上人多，异常拥挤，多数是今天开学的学生，吵吵闹闹，热情洋溢，带着青春独有的快乐与肆意。
　　公交在距离学校一百米左右靠站停下，车上洋洋洒洒下了大半的人，车胎都仿佛圆润了些。冉玥随着人流下车，公交在身后远去。

　　越走越近，‘安城第二中学’慢慢浮现在眼前，白字招牌在一排红墙瓦砾中格外显眼。校门口的小花坛里月季开的色彩多样，成群结队的学生挨个进入这座沉寂了整个暑假的校园。

　　冉玥入校之后先去公告栏看了分班表，旁边的人来来去去，终于将她挤到前面。

　　果然，理科重点班没有她的名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有点失落，她期末考的最后两门发挥失常，刚好是化学和生物，进重点班就卡在这两门上面。

　　冉玥所在的二中，是安城的重点高中，分到重点班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南大。
　　而南大是冉玥的梦想大学，这个目标从初二开始到现在，她一直为之努力。

　　报完名之后，冉玥找到九班的教室，随意找了个座位等沈落落。
　　虽然没有进重点班，但是值得高兴的是她跟沈落落又分到一个班了。不必担心又要重新融入一个集体，那不是她擅长的事情。

　　时间缓慢的走着，班上陆陆续续来了同学，嘻耍吵闹，聊着暑假趣事。

　　“玥玥！”一道惊喜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冉玥循声望去，看见沈落落呲着个大牙跑了过来。
　　这一声也惊醒了班上其他同学，大家顺着沈落落挪动视线，便看见了教室不起眼的一角，赫然坐着一位美女。

　　黑发自然地垂在胸前，小鹿似的眼睛，水润莹亮，唇色是健康的红色，一眼便能分辨出不是口红渲染而成，周围的学生都在看她，白皙的脸颊逐渐被红色取代。

　　“你声音小点啊！”冉玥低头不自在的说道，沈落落一嗓子让她成了教室的焦点。
　　“开心死了，没想到我们分到一个班了。”沈落落在她身旁落座，又说道：“而且我还以为你高一期末考试没发挥好是安慰我的。”

　　毕竟按照冉玥平常考试的成绩来看，她进重点班绰绰有余。

　　“人与人之间多点信任好吗?”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
　　你认错倒是挺快啊你。

　　两人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教室里喧闹不已，空位所剩无几。

　　“哒哒哒”一阵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五班的门口出现一道身影，她走上讲台，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将文件夹放在了讲桌上，才开口介绍自己。
　　“各位同学，我是陈素，今天起就是高二九班的班主任，兼你们的数学老师，接下来的高中两年我们将一起度过。”

　　陈素穿着一身职业西装，半身裙，脚踩一双大概三厘米左右的高跟鞋，留着齐肩发，整个人干练中透着一股严肃。
　　气势很像教务主任。

　　新学期伊始，总是会说一些重复的问题，例如就是，老师学生共同努力，力争上游。

　　冉玥这种好学生听的都有点疲劳，更别说沈落落，两个人都昏昏欲睡。

　　放眼望去，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
　　“全班同学，现在站到走廊，我们开始排座位。”
　　突然拔高的嗓音震醒了眼睛都快阖上的两人。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有人抗议。
　　“老师，就不能让我们自由选座位吗？”
　　“按成绩排座位也太歧视人了吧。”
　　“就是啊。”
　　“我个小，坐后面看不见啊。”

　　陈素随手将板擦重重拍在讲台，台下被震得鸦雀无声。
　　“安静，我这份座位名单，是多方面因素综合考虑的，不是按成绩排的。”

　　教室里一时间沉默下来，很快，有人向外走去。
　　冉玥和沈落落对视一眼，都起身认命的往外走，眼下看来，两人的同桌愿望不大有希望。

　　她们所在的这栋教学楼呈U型，共有五楼，一楼是教师办公室，高二占据二楼三楼，高一则被打发去了楼上。
　　至于高三，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学习，学校专门建了一座独栋教学楼。

　　此时，教室里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在走廊站定。
　　平常能容纳四人同行的走廊开始拥挤，而左右两边的班级门口，也站满了学生。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显然，排座位这件事情，是每个开学的必要环节。
　　人群里，班主任快要被学生淹没，整栋教学楼，人声鼎沸。

　　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口哨声，在这嘈杂不堪的走廊里异常高调，吸引了老师学生的全部注意力，大家都转图搜寻，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犯事。
　　但是一无所获，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闷声交流。

　　正待吵闹平息之际，又一声响起，这次方向清晰明了。
　　是对面三楼高二十三班，二中学生心里默认的——
　　—吊车尾班级。

　　人群静默了一瞬，都伸长了脖子望向十三班，刚开学就整这出，不是挑衅是什么？

　　有人分析。
　　“那爬在对面栏杆的黄毛，手刚从嘴巴上放下来，怎么那么像顾尧？”
　　“可不就是他嘛。”
　　“也就他这么高调，开学了还不把头发染回来。老李抓住了不得脱层皮啊。”

　　老李全名李检德，在二中专门负责仪容仪表问题，被他逮着一次，便会得到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类似于唐僧念经，比体罚还让人难受。

　　就在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哨声。冉玥环顾四周，她们班居然也有人参与。

　　原来陈素早已经不在人群里。

　　高一新生，规规矩矩，听见声响也只敢把头探出楼层瞧个热闹。鲜有一个大胆的也被楼下的声响埋没。
　　人群阵阵骚动，接二连三的哨声在耳边炸开，就连树上的知了也阔声回应，开学的气氛彻底被点燃。

　　冉玥难以想象这是在学校，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某个演唱会现场。

　　各个班的老师“安静”丝毫不起作用，索性就随学生闹，毕竟过了今天他们也就跟五指山下的猴子一样，翻不出水花了。

　　冉玥和沈落落站在走廊的最外面，两个人看着眼前的状况有点兴奋。

　　沈落落也模仿起来，将拇指和食指卷起，作OK状，结果吹出来的只有气流声。
　　“什么玩意啊。”

　　冉玥被逗得直笑。
　　对面楼上的扶手爬满了人，一眼望去，全是晃动的人头，两栋楼上的人遥遥相望。

　　冉玥这边有人起哄，故意发出“woo”的声音，拖长了音调，像一层层海浪撞击岩石，刺激的对面哨声越来越响。

　　“这有啥可比的，顾尧咋不比篮球呢，忱哥碾压他。”
　　有人不屑。

　　“对啊，忱哥才不像他那么高调。”
　　“周忱怎么还没来呢？”

　　冉玥望向声音来源，发现是一个班的，满脸不屑的那个长得还挺周正。
　　“切，显眼包。”沈落落看清楚人后，翻了个白眼。

　　冉玥问道：“你认识啊？”
　　“初中当了两年同学。”
　　“初中同学啊...你俩有过节？”

　　沈落落：“那倒没有，他这人就爱出风头，跟个刺头似的。”
　　冉玥哦了声结束话题。

　　陈素开始按名单叫人，沈落落先冉玥一步进去，两个人的同桌梦彻底破碎。
　　冉玥站的无聊，手托着腮盯着楼下的地面发呆。

　　太阳高挂天空，两栋楼中间没有了阴影，冉玥的视线里闯进了一个人。
　　他被金色光芒裹满，地上的影子似乎都渡上一层金光，仿佛是从九天而来。
　　头顶艳阳炙烈得烘烤，他也走的不紧不慢，通身看不出一点燥意。

　　周围突然有人喊起来，伴随着几声响亮的哨声。
　　“那不是周忱吗？”
　　“是他。”
　　“我看看我看看。”
　　“真帅啊！”

　　扶手再次爬满了人，女生居多，只是这次伸长的脖子都是朝着楼下。
　　一片吵闹中，三楼有人喊道：“哟，周忱，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呀？”

　　周忱听见喊声也没抬头看，依旧稳着散漫的步伐，直到冉玥听见刚才那道不屑的声音高声喊道：“忱哥，别理顾尧，那小子今天吃错药了，高调的很，迟早被老李教训。”

　　冉玥心想，你也不低调啊，怕是整个教学楼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周忱此时像是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朝二楼看去。
　　在一排目光中，独独抓住了冉玥的视线。
　　两人眼神隔着半空碰撞。

　　那一瞬间，冉玥觉得自己是森林的兔子，猎人一枪，正中心脏，好像呼吸都被夺去。
　　他迎着阳光，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审视，这一刻的姿态不像学生，倒像个混混。

　　两人好像位置颠倒，有种感觉是他在楼上，冉玥在楼下，压迫感十足。

　　冉玥率先移开了视线，胸膛里心脏快的像是要跳出来。明明是他先闯进视线，而她却因为气弱而败下阵来。

　　冉玥突自懊恼，没注意已经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冉玥来没来。”陈素又喊了一声。
　　她这才回神答了一声‘在’。

　　周忱已经上楼，出现在走廊末端。听见名字，循着声音看向答话的女生。

　　明亮的走廊上。
　　冉玥离开扶手，背着书包走向教室，两人间隔不到五米。
　　有种错觉，仿佛是她穿越人群向他走来。

　　少女眸中带笑，脸颊如珍珠般白皙，鬓边碎发被她轻手拢至耳后，走动间裙摆轻轻晃动，那抹绿占据了周忱的整个视线。
　　却脚步一转，消失在教室门口。
　　留下一个侧脸。
　　跟那天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侧脸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周忱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昏暗的楼梯间和医院的走廊，在此刻，奇迹般地交叠在一起。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