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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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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竹紧紧地攥着那尊埙,或许是被陈宴兰身上淡然的气质所感染,他慢慢放松了身体。
微凉的风顺着草坡迎面吹来,四周都是青绿的山。在这样的空旷之中,他突然很想向身边这个人倾诉些什么。
没有看宴兰的神色,李竹望着远处茫然地说:“如果一个人活了三十多年,却突然发现他好像好多年都没有为自己而活,你说这个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陈宴兰一怔,这个人指的就是父亲自己吧?
年少时父亲对爹爹和她一贯疏离,即使后来他们二人关系转好,她对他也是恭敬大过亲近。
没想到父亲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大抵是遭逢变故,人的性情也有所改变。
陈宴兰反问说:“父亲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为自己而活?”
李竹也不知道。
他这些年所做之事唯有三件,一是照顾妻主,二是养育若儿,三是操持家务。
若说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活,可看着宴若一天天长大,他心中的欢喜不是假的。
若说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活,可夫郎照顾妻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有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可他这几日回想以往的生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除了长大成人的女儿,他在这二十年里留下过什么痕迹吗?
见李竹沉默下来,宴兰开口道:“只要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不论这事情是关于别人,还是关于自己,都是在为自己而活,前提是要发自内心的快乐。”
“发自内心的快乐么……”
“在孩儿看来,妻夫之乐也好,天伦之乐也罢,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有时候这些乐趣大到让人觉得它们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可妻夫也会经历生老病死、可能镜破钗分,母父和孩子也终将有各自的生活。世事就像这当归山上的云雾光影一样,瞬息万变,所谓的为自己而活,就是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人生短暂,自己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李竹终于抬起了眼睑,一双眼睛虽然还带着悲观和神伤,却认真地看向宴兰说:“兰儿,谢谢你说的这些话,也谢谢你今天带我们来这里,我会好好想想的。”
陈宴兰还没说什么,林轩就走了过来:“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把我一个人落那儿了。”
李竹拿着埙问他说:“这埙是你教给兰儿的吧,很久都没有听你吹过了。”
“是啊,因着埙声悠长,使听者伤感,非是这种空旷之地不宜吹奏”林轩方才听到埙声就被勾起了往事,如今又见李竹手中的埙,好像还和十八年前别无二致。
李竹点点头,把埙还给了陈宴兰,手指着山下说:“你们看那边过来的是不是我们上午的那辆马车?”
陈宴兰抬眼望去,说:“正是,时候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于是三人叫上那边说悄悄话的妻夫两个,又把一应吃喝玩乐的用具收拾停当,坐上马车回去了。
难得爬山的后遗症就是腰酸背痛,腿脚发麻,李竹和林轩下马车的时候都感觉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烧热水泡脚。
大家都累了一天,简单吃过晚饭后就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早上李竹刚在床上动了动身子,就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暗下决心以后不要再爬山了。
依他看只去那个小山坡上玩玩就行了,山里景致虽好,可爬完之后也太难受了。
宴若看爹爹从当归山回来之后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可是这欣慰在她给来送酒的飘香楼伙计开门时就荡然无存了。
小伙计解释说昨天来送酒家里没人,所以今天送了两坛过来。
顶着女儿深深的目光,李竹有些心虚,看着酒楼伙计说:“还有多少坛酒没送?”
“回主……这才送了不到一半儿了”伙计本想叫他陈主夫,突然想起来外面都传这家妻夫已办了和离,可不能乱叫了。
李竹说:“把这两坛放下吧,以后不必再送了,剩下的银钱先暂放在飘香楼吧,等我有空了会去取走。”
伙计点点头应下,放下酒坛离开了。
面对女儿无声的询问,李竹只得解释说:“人家都送过来了,总不好教他再搬回去,这酒就先放在家里吧,以后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原来爹爹不是主动要喝,陈宴若松了一口气,帮着他把酒搬到了库房。
前些日子因为要看着爹爹,宴若一直没有去书肆给人抄书,如今看爹爹没事了,她就提出要接着抄书去了。
李竹自然是没有意见,不过他叫住要出门的宴若,给了她一些钱说:“若儿可不可以给爹爹带几本书回来,就要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和杂剧本子。”
爹爹想看些话本作消遣是件好事,陈宴若欣然应下。
……
宴若走后没多久,李竹正洗着衣服,就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喊“竹儿”
他擦了擦手去开门,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怔住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母陈父。
家里的一些东西用完了,林轩出门采买去了,他正想等他回来了,下午两人一同去找陈父陈母,不想她们这就来了。
陈母昨天听闻李竹和林轩都签好了和离书,已经让官府办了和离了,心里很是震惊,她让夫郎去陈家看看,自己则是去找了亲家。
哪知道先前还和她们说好了的人,再见到她就不着痕迹地带了许多距离,虽说嘴上还是客气的,但态度却是坚决的要和离了。
夫郎又说来了陈家没见着人,她们两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怎么样也要等书信从京城寄回来再说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陈父见到李竹,连忙拉住他抹眼泪说:“竹儿,志卿做的这事儿实在太不地道,可你娘和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们跟着她好不容易要苦尽甘来了,怎么就和离了呀!”
陈母也表态说:“竹儿,你听话,妻夫和离了也是可以再恢复的,陈志卿她狼心狗肺,等将来咱们去了京城,娘再好好说她。”
二老都是一脸希冀的看向李竹,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她们都是老实人,虽说有时有些小心思,却从来没想过要让女儿休弃了李竹和林轩。
别的不说,就冲宴兰和宴若这俩孩子,她们也不能那么没良心。
李竹把头微微侧转,不去看二老的眼神,他摇了摇头:“二老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是我和她没有缘分,以后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为防止二老再劝,他自嘲地说道:“妻主想要娶的是帝卿,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之人怎么配得上状元,还是不要自取其辱,早些退位让贤吧。”
陈父的表情有些松动,在他看来陈宴若和陈宴兰再怎么说也是陈家的血脉,将来她们母亲做了高官要接她们回去,这两人会不答应吗?
尚帝卿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以后到了地下,他面对陈家列祖列宗也是能挺着胸膛说话的。
陈母却皱了眉头:“尚什么帝卿?我们就是普通的人家,老老实实过日子就是了,怎么净想些有的没的。”
看了看二老的神色,李竹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和离的时候志卿说的不清楚,只是给我们送了百两金子,我和林轩商量好了,想过几日就搬出去,算上这些年我们贴补家里的、寻找新居需要的,还有朝廷规定的应给被休弃夫郎的养老费,这钱却是多了的。”
说着他转身回房,拿出来一沓银票递给陈父:“以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妻主还年轻,又打算再娶,就让宴兰和宴若陪着我们这两个可怜人吧。”
陈父没听过百两金子的事儿,咋一听有些肉疼,他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心里埋怨志卿刚中了状元,就开始大手大脚了。
陈母见李竹态度坚决,把财产和孩子的归处都决定好了,叹息说:“既然你坚持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只是毕竟你们妻夫一场,日后若有了困难,千万来找我们。宴兰和宴若毕竟也是我们的孙女,就算她们怨志卿这个做娘的,好歹也常来京城看看我们。”
她见李竹点头,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接着说:“这银票你们收着吧,总归志卿对不住你们,想必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陈父一听这话面容有些僵硬,他手上这一沓银票可也不是小数目啊,只是想到两个孙女,他勉强笑了笑,又把钱递回去说:“是啊竹儿,这钱你们就收着吧,回头给宴兰再娶上一个夫郎,将来正玉有了身孕,也少不了要用钱的地方。”
李竹还是拒绝了,坚持让二老拿去补身体,于是陈母只好作罢。
后来听宴若说,她们又暗暗地要给她塞些钱,只是宴若没要,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过了几日就收拾收拾去京城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李竹现在苦恼的是,她们该搬去哪里。
陈家这个院子肯定是不能住了,而且她们跟林轩陈宴兰肯定也不能住在一起了,都不是一家人了,哪还有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道理。
托了一个房牙婆子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不几日就得到了消息。
房子位置离书院很近,环境也很不错。李竹去看了之后很满意,只是离商铺什么的比较远,要买东西不大方便,房子的价格在他看来也偏高了。
李竹回去跟女儿女婿商量,宴若不大想和姐姐分开,她还不知道姐姐想搬去哪儿呢。
林轩跟陈宴兰说过要搬家的事儿,宴兰让爹爹不必着急,她先差朋友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等没课的时候带他去看看。
李竹看宴若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跟你姐姐只是分开住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别老不开心了。”
他询问方正玉的意见,说以后等他和宴若有了孩子,上学就很方便,把方正玉说的一羞,不好意思道:“爹,还早着呢。”
最终她们还是敲定了这处房子,李竹跟牙婆子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终于又便宜了不少银子。
陈宴兰知道父亲和若儿她们已经买好了房子,很快就要搬走了,就询问她们哪一天搬家,她好来帮忙。
李竹正想说让她去忙自己的事就行,她们几个多搬几趟,再找个车拉一拉就成了。
奈何自家女儿老是拆台,直接一口应承下来:“廿八日,也就是后天,姐姐你有空吗?”
陈宴兰想了想,点头说:“那天我恰好没课,我和爹爹来帮你们搬家”,说着她怕李竹又要拒绝,就加了一句“正好我带爹爹去看看房子。”
李竹的注意果然被转移了,他好奇地问:“兰儿,你们打算搬去哪里啊?”
“飘香楼后面那条街,有户人家举家搬到南方去了,我有个朋友住在那一片,帮我打听到价钱了,我和爹爹觉得还算合适,打算后天去看看。”
宴若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距离也不算很远,以后她想见到姐姐还是方便的,何况她们的新家离书院很近。
正在胡思乱想着要不她也在书院当个教书的算了,但想到母亲,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让姐姐在家中多照拂一下爹爹和正玉吧,她以后一定要去京城博个前程,替爹爹讨一个说法。
这两日李竹几人忙着收拾行李,林轩也在一旁帮忙。到了搬家那天她们雇了一辆驴车,不免要来来回回拉个几趟。
陈宴兰也跟着驴车搬些东西,又帮忙打扫了一下她们的新家,看她额上和鼻尖都冒出了细汗,李竹连忙拿了一个手帕递给她。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文弱的书生,身子不比那些干苦力活的女人强壮,李竹这样想着,让她赶紧歇一歇。
陈宴兰正要用手去接过帕子,却发现自己双手都沾了灰尘,只得说:“父亲先把帕子放那儿吧,我擦完这里就停下。”
李竹看着才擦了不到一半的桌椅,走到她身边说:“那你先转过来,我帮你擦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