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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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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样说,何以止戈笑得莫名,愈是笑,眼底的悲伤就愈浓。
他不知道的是,她早就死了,眼前面对的何以止戈本来就不是活人。直到现在,这世上除了古镜,还没有第二个人看得出,她非人非物,非生非死。
她难过的是,何以止戈这个身份,今后都不能再用了。
估摸着太医就快要到了,何以止戈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血液喷溅,染红了衣襟。
闭眼,骤然向后倒去。
闭眼倒地之前,她看到了赵衡焱的满面惊愕。
只要她想,华佗再世也“救不活”她。可她还有意识,接下来发生什么,她虽然不能看,却能听也能感受。
“来人!来人!”耳边传来赵柏祯的高声呼喝。
愣在当场的赵衡焱都顾不得了。
赵柏祯几乎是从坐榻上冲到何以止戈身前,带倒了一片奏折书册,捞着脖子扶起软倒在地的何以止戈,他把她半抱在怀里,紧扣她的人中,“醒过来!快醒过来!你不能有事!”
何以止戈任他摇来晃去,耳朵要被震聋了也极具耐心地装着死人。
只听门外脚步声轰然,随后一大群人冲进了殿内,生怕他们尊贵的圣上有个什么闪失。
这会看到面色惨白、嘴角殷红,躺在赵柏祯怀里的是何以止戈,才堪堪放下一颗颗悬着的心。
里里外外跪倒一片,齐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哪成想赵柏祯一声心急如焚的怒吼又把众人放下来的心给吊了上去,“太医呢!一个个都是用爬的吗?!”
大太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也显得焦急万分,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声音也高,“陛下,太医们这就到!”
赵柏祯把何以止戈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寝殿的卧榻上。
不消片刻,太医们都百米冲刺似的跑了进来,又乌泱泱地跪倒一片,“陛下,臣等接到传唤就赶过来了,一刻也不敢…”
“少废话,”赵柏祯坐在卧榻上,关切地看着何以止戈,“救醒她。她若有失,朕要你们的命!”
何以止戈没想过要谁死,而且还是因她而死,但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诈尸一样活过来。
她没料到赵柏祯的反应会这么大,即使从赵衡焱第一次去点香阁开始算起,他们之间能见面的机会也只是廖廖几次而已。
才见几次便对她情根深种了?何以止戈对自己的猜测都是半信半疑。
半个太医院的人轮流给何以止戈把脉,把完脉之后,又都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最终放弃。
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不敢抬,脸比死人还难看。
“她怎么样?”赵柏祯的声音再度传来。
“……”
耳边一片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何以止戈颇有种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真真切切之感。
“说话!”
“陛陛陛陛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这位姑娘气绝已久、脉象全无…是是是,”
“是什么?”
“是…是再无生还可能之兆啊。”
耳边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何以止戈几乎要以为这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赵柏祯的声音在何以止戈的耳边炸开,她才感受到原来殿里还有人。
“她得的什么病?”
“回…回禀陛下,这位姑娘脉象全无,具体病因只怕若不仔细验尸无从得知。不过据老臣多年诊治经验,斗胆断言,这位姑娘口吐黑血,五脏皆衰,是早有顽疾在身,暴毙身亡。”
赵柏祯摆手:“她又不是什么犯人,不必验尸。”
被吓得不轻,丢了魂一般的赵衡焱声音低低地开口,“阿姊她怎么还不醒来?”
无声叹息,赵柏祯环顾众人,“你们都下去吧。把衡焱也带下去,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
保住小命一条,宫人太医们恨不得生了一双翅膀逃出殿门,齐齐应声后,架着死活不肯离开的赵衡焱退了出去。
宫女们哄着赵衡焱让他跟她们离开时,赵衡焱才后知后觉地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他一叠声地喊着阿姊,好像这样,就能把“死去多时”的何以止戈喊回来。
何以止戈有些不忍,实在是因为,听他们所有人都走出去有一会儿了,她还能听到赵衡焱的哭声,照这么喊下去,嗓子非得喊哑了不可。
“你听到了吗?”
赵柏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把何以止戈吓得不轻,她还以为赵柏祯发现了她在诈死。不论如何都得把戏演下去,何以止戈继续装死。
只听他继续说:“衡焱哭得很伤心。”
赵柏祯并没有期待何以止戈能够醒来回答他的话,“那日,朕听林卿说有人献计舍命,只求以身为饵抓住凶手,深明大义,还是一女子,勇敢又善良尤为可贵,不由得想知道这位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衡焱心性善良,母妃早逝,一直养在朕身边,朕唯恐那些女人伤了他,因此除了朕及少数亲信之外,旁人轻易不能近他的身,使得他少有人关爱。朕政务缠身,总有顾及不到他的时候。朕又不放心把他交给皇后她们抚养。你的出现似乎给了朕一个选择。朕带着衡焱微服私访。犹豫再三,决定让他独自去见你,他能喜欢的人并不会有错。”
“回来之后,他告诉朕,他很是喜欢你这个阿姊,还说自己口袋里的钱不够,留着机会下次见面。朕告诉他你此行会有性命之忧,他便告诉我,那一文钱他一定要你亲手接过,他要你活着回来,回去就跪在他母妃的灵位前祈求她保佑你。你看,他多喜欢你啊。”
“那副画像,是朕提起让你进宫与衡焱为伴再好不过的契机,朕若不把样子做足,恐难以使宫里的人信服。有了画像,一切都名正言顺。”
“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可衡焱尚且还满心欢喜地盼望着你能做他的母妃,这样的机会一如泡影般在他眼前消失了。朕想救活你,可没能如愿。”
“若你还没有走,且帮朕给衡焱的母妃带一句话。就说:朕把衡焱照顾得很好,他日日思念你,日后也定是位明君。”
何以止戈倒是想答应,眼下这个情况,她也爱莫能助。
这会才得以明白此事来龙去脉,想到她迫不得已,死得突然,自责于没留给衡焱半点接受的时间。
他还是个孩子,早早失去了母妃,但好在还有一个爱他护他的父皇。
何以止戈的思绪忽而飘远了,在她的生命最鲜活的时候,也曾是父王母后的掌上明珠,是他们最为宠爱的小女儿。
她喜欢一切木头打造的玩物,父王便传令寻找全天下木工活做得最好的工匠,专门为何以止戈做各种各样的木制工艺品。
后来父王为她学会了木工的技艺,毫无保留地把所有技艺都教给了她。
动力若给得足,制作方法最简单的机关鸟也可以在天上打着转飞好几圈。
陪伴了何以止戈一整个童年的藤椅,是父王用藤条为母后和何以止戈一根一根编出来的,躺上去结实又舒服。
每逢夏日最炎热时,母后就会命人把藤椅搬出来,她会与母后一起卧在藤椅上小憩。
那时候,她还能在母后身边安稳入睡,做些光怪陆离的美梦。醒来感受到母后绵长的呼吸和夏日轻拂的微风,心中无比愉悦。
母后擅长烹饪美食,经常变着花样地给何以止戈做各色美食。她最是喜欢母后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待她再长大些,母后便一步一步地教何以止戈如何用料,如何制作她的拿手糕点。
而现在,一切都遥不可及。
几百年过去了,她每次都能靠眼眶里的半只赤瞳无比精准地找到转世后的“林江鹤”,陪他一段时间,护持在他左右,却没有找到父王母后的能力。
万丈红尘之中,也许在某个地方,某个瞬间,某一个擦肩而过的他或她,就是父王母后的转世。可他或她,早已开启了全新的人生,去见不同的人,过不同的生活。
只有她,踏过红尘,眉目如旧,仍被困在原地。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父王母后的尸骨都已化作尘埃一捧,她想要找人给他们递个信,又该去找谁呢?
正当她神思游走在外时,忽闻外间一阵骚动。
有人在喊:
“林大人!林大人!”
“大人,您抬头看清这里是何处!陛下没有传召怎敢硬闯!”
“林大人,陛下不是让您回去歇着了吗,您这是闹得哪出啊?”
何以止戈一惊,难道是,林江鹤?
他们吵嚷着,声音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更近了,近到何以止戈听见拦着这位林大人的人都挤在了门外,那这个人想必也在门口。
“我要见陛下!”林江鹤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何以止戈的耳朵。
真的是他!
他居然回来了,还是硬闯进来的!
赵柏祯说:“都下去吧,让他进来。”
宫人们应是,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抗旨不遵、冲撞圣驾,你是大理寺卿,刑狱之事,再没有人比你了解更多。你觉得,你担得起哪个罪名,林爱卿?”
喘息不断,林江鹤重重磕头的声音传来,字字铿锵,“臣恳请陛下让臣见她一面,虽死不悔,任陛下处置。”
赵柏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问他:“你一向处事冷静。今日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