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凶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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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吉。”
“西方，不利。”
“北方……”
一阵风吹来，将地上的枯枝吹乱了。
北辰心里一惊，慌忙抬起头朝风来的地方看去。
明月高悬，天幕下是空旷的沙漠，并没有任何异象。
“公子，这西、南、北方都是大漠，只有东方是回去的路。由此看来，是上天劝我们回去啊！”
北辰用眼神制止了这个声音。
“先师说过，占卜之术能测福祸凶吉，是让我们逢而化之，而不是认为一切早有定数，止步不前。”
“我意已决，尧国非去不可。”
“就算凶险，小心便是。”
名为小金子的仆从不再说话，只是一脸不安地低下头去。
北辰面目镇定地收拢起地上的枯枝，没有叫小金子收回锦囊里，只是放到了一边。
这把枯枝原是他出国关前捡的，大抵算不上合适的卜筮用物，结果自然也要打个问号。
他的背囊里还有些龟甲，或许等火生旺些，再用龟甲卜一卦？
正想着，旁边突然传来“哎呀”一声惊呼。
“公子……火又灭了。”
原本就孱弱的火苗只剩下一点火星子，昏暗的光线也熄了。
北辰摆摆手。
“算了，月光也挺亮的，就不生火了吧。”
大漠寸草不生，就这点树枝还是他在关口看到守兵生火做饭才想起让捡的，想来也难以派上用场。
行灯中倒是还有点火油，可这才刚上路，他不想过早用完。
北辰看着地上的灰烬，在心里叹了口气。
分明是将军府的长公子，怎么就落到了这个田地？
怪就怪自己不愿遵从父母的愿望做一名开疆扩土的武将，偏要去邻国求学问道了。
北辰的父亲不是寻常人物，正是荆国大名鼎鼎的平南侯，当今荆王的亲弟弟，执掌兵权的大将军。
作为长子，北辰自然从小被寄予了继承官爵的厚望。可偏偏他不习武艺，倒是对诗书学问感兴趣。为此，平南侯不知道训斥了他多少回。
可北辰在别处听话恭顺，偏偏习武这件事怎么责罚都没用。
好在北辰还有个弟弟北冥，是二娘宣夫人的儿子，倒是很喜欢领兵打仗这些事。平南侯拿北辰没办法，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读书去，平时巡兵也都只带着北冥了。
可是北辰清楚，父亲再怎么放弃他，让他去别国求学这件事是绝不可能的。能请家师教导他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就这还是母亲和宣夫人苦苦劝来的。
所以，去尧国求学这件事，怎么都只剩下离家出走这条路了。
为了避开府中的一众耳目，北辰只能趁半夜带着贴身仆役离家出走。
一路东躲西藏，好几次和搜查他们的官兵擦肩而过。
要不是他事先得到了消息，恐怕就要被“请”回去兴师问罪了。
好在他也有帮手暗中相助，这才得以用假身份顺利地离开了荆国。
明明是外出求学，怎么弄得跟逃犯一样。
北辰自嘲地摇了摇头。
“公子，寒气降下来了，披上狐裘吧。”
北辰回过神，这才感觉到寒气入骨。大漠的天气果然不一般，太阳落下去后，温度下降得极快，刚到中秋时节，竟已经有了凛冬的寒意。
他让小金子给他披上了狐裘，不免有些担心，今晚就这样能不能捱过去。
“都怪那些关吏瞎指路，非说这里是商贾往来的集市小镇，客舍逆旅一应俱全……现在倒好，都是些空屋子。没有热水和食物不说，连火都没有！”
小金子忍不住骂了一声。
门外的骆驼适时地晃了一下身子，清脆的驼铃声在夜色中传开去。
荆国和尧国有接壤的官道，跑马行车都方便。只不过在那里被平南侯抓回去的可能性也更大，北辰这也才取道一片连通两国的大漠，从那里入尧国。
这个关口人烟稀少，平时也只有往来各国和远土的商人会走这里。关吏借给他们两匹瘦骆驼，信誓旦旦地说它们能识途，会走到大漠中最近的一处热闹小镇。
结果走了一天，小镇是到了，却只有些空屋，没有人烟。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城”，看地上的风沙，必然是废弃多年了。
夜幕降临，北辰觉得强行前进难免遇到不测，不如找间空屋凑合一晚，天亮了再赶路。
于是他们走遍这座只有几条街的小镇，在边沿找到了一间宽敞些的屋子，就停下了。
只是这屋里空空如也，不要说家具，甚至连门都没有，就是墙上凿了个大洞。
所幸大漠的屋子都是沙石建的，厚厚的沙土墙倒是能御寒御风沙。
小金子把骆驼拴在外面，在地上铺上席子和熊皮，就算是北辰的卧榻了。
“大漠瞬息万变，想来是他们的信息许久没有更新了，未必是有意误导我们。”
“太子给的大漠行路图上，这一带有好些个小镇。等明天天亮，我们自己找就是。”
北辰裹上狐裘，顿觉得暖意升了起来，心情也放松许多。
就在这时，外面的驼铃又响了起来。
“小金子，你去外面看看骆驼，是不是绳子捆得它不舒服了。”
小金子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北辰突然又叫住了他。
“等等……这不是我们的驼铃。”
北辰压低了声音。
“小金子，回来。”
两个人不再说话，屏息静听，才发觉那驼铃是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响着，应该是哪里的驼队在往这里靠近。
“公子，外面有人，我们要不要……”
北辰抬手制止了他。
这里原本是西域之国焉暮的故地。在二十年前的大战中，焉暮被天下四国联手灭国，从此成了天下的攘西郡。
可不知为什么，这里始终没有天下人民居住，久而久之就成了荒漠。
无人管辖，对于商旅行路倒是很方便。只是商旅往来多了，也引来了打劫商队的强盗。
听说有一阵子强盗横行，杀了不少商人，很多小镇因此一夜成了鬼城。
现在这小镇中并没有其他人，对方人众，万一发生了冲突，根本没处说理。要是对方是强盗，那可更麻烦了。
北辰心想道。
眼下最好的对策，就是尽量隐蔽自己，在不和对方打照面的情况下度过这一晚。
然而门外的骆驼似乎是听到了同伴的召唤，一时间兴奋起来，驼铃声响不绝。
紧接着，只听远处的驼铃踌躇了一阵，便朝着这里靠近过来。
北辰从熊皮上站起来，警惕地望着门口。
随着驼铃声靠近，其他声响也渐渐可以分辨了。这应该是一支规模不大的驼队，但也有至少四五个人，听声音都是些壮年。
那些人带着火把，外面慢慢地被照亮了。终于，火把在他们的门外停了下来。
“嗬，这么瘦的骆驼！能驮些什么东西！”
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
北辰听到这语气，心里已经放松了大半。他和小金子一起走出去，看到外面是几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骑的骆驼比他们的高大一圈。
这会，领头的人正从骆驼上下来，看见北辰的模样，不禁吃了一惊。
“嗬，这破屋子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北辰虽然吹了一天的风沙，面色还是白净如玉。他穿着素色但面料细腻的深衣，外面裹着厚厚的狐白裘，亭亭立在粗陋的沙屋门外。
火光和月光交映在他脸上，对比之下，竟透出一种神性来。
北辰原本已经放下了戒心，听到这句话，摸不准其中的意味，不由得又警惕起来。
眼前的大汉身上都是粗布短褐，裹着夹棉长袍。而他的衣着在这鬼城中太过突兀，怕不是被当成猎物了。
终于，那几个大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响已经惊扰了眼前的贵客。
他们后退了一步，拘谨地行了个抱拳礼。
“我们都是些粗人，往来荆尧两国之间，搬运些木材石料。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贵人这般的人物……唐、唐突了。”
北辰彻底放下心来，又对刚才的戒备感到不好意思。
他平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倒是先入为主了。
“几位大哥高抬在下了。在下不过是荆国商人之子，想去尧国抄个近路，才借道住在这里。”
北辰说道。
听到“商人之子”，几个人便不再拘谨，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小兄弟仪表堂堂，倒像是世家公子呢！”
为首的那个人笑道。
“我们是尧国脚夫，我姓高，他姓杨……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南宫学。”
“南宫学”是北辰这次出行的假身份，各种符传、证明一应俱全，是他的太子兄长弄来的，说可以保他在各国畅行无阻。
“小兄弟去尧国，怎么不走南北官道呢？这大漠可不是寻常人敢来的啊！”
高大哥问道。
“我住在荆国的西下关，去尧国响溪投奔亲属，大漠是最近的道。要是走南北关口，可就舍近求远了。”
几个脚夫听到“投奔亲属”几个字，大抵猜到不走陆上官道另有原因，但他们并没有多问。
“原来如此。我们正是从响溪来，从这过去还有好些时日，小兄弟看起来并无经验，还是谨慎些好。”
北辰心里一紧：“可是大漠里有强盗横行？”
几个脚夫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强盗倒好喽，起码是人，还能够搏一搏！”
北辰不解其意：“不是强盗，那是……？”
几个人笑完，目光突然严肃起来。
“小兄弟看着年岁不大，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这里虽然名义上是天下的攘西郡，可实际上还是焉暮国的故地。”
“焉暮国最擅长巫蛊之术，传闻当年大战后他们只是肉身消殒，灵魂依然生活在故土，时常作祟。”
北辰哑然失笑：“这不过是些无端流言。”
高大哥宽厚地笑了。
“小兄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片大漠时常出现怪事。”
“有时候面前会凭空出现一座人声鼎沸的城市，宛如梦境，可当你赶到时，就化成了黄沙一片。”
“有时候正是烈日当头，万里无云，突然间天旋地转，风沙遮天蔽日。等你再睁开眼，面前的路早已不是原来的路。”
“大哥说笑了，这不过是蜃景和气象变化而已。大漠气象诡谲多变，或许容易让人迷路，但总不至于是什么鬼魂作祟。”
北辰说道。
“在下略懂些观星之术，可以辨明方向。”
脚夫们显然没有听懂北辰说的“蜃景”是什么，但看他这份气度，就觉得他一定懂得比自己多，心里又添了几分敬佩。
“小兄弟看起来颇有些学问，我们这些粗人是见笑啦！”
“哪里哪里。”
北辰心想，言多必失，赶紧闭上了嘴。
占卜之术和许多治世学问不能外传，他还是要谨慎些，保住自己“商人之子”的伪装才行。
几个脚夫安顿好之后，各自闲聊起来。
“近来四国倒是久违地太平，尤其是荆尧两国，通关别提多方便啦。”
“要我说，这天下很快就要一统，并且啊，不费一兵一卒！”
“你这可是想多了吧？这几年的太平，不过是各国打仗打疲了，打穷了！等到休养好了，可不又是卷土重来么！”
“你可珍惜这几年安生日子，多赚些钱，给你家婆娘和阿胥多留点，战时也不被人欺负。”
“哎，听说耒国战功可以换俸禄，还可以升爵！要是尧国也这样就好了，那我杀敌绝对比谁都卖力！”
“你可省省吧，尧国现在是陌相治国，天下的礼仪之邦，要用礼治叫天下人向往。”
“这些年不打仗，天下的读书人不都来尧国了么！”
……
北辰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就是这“天下读书人”之一。在他看来，陌仁的治国学问，是他一定要求回去的。
天下分久必合，但他希望可以不要兵戎相向，不要血流成河。而陌派，是让天下太平的一条明路。
尧国在陌派治理下数年，已经从天下最孱弱的王国变成了士人向往的地方。
这是乱世中的桃花源。
“不过就算天下不乱，异域可难说啊。”
脚夫的话又传入了北辰的耳中。
“就说这大漠啊，近来总有传言，说眼看就到了焉暮预言中的重生之日！”
“据说在这天，只要依照秘术行天地阵，就能扭转乾坤呢！”
“焉暮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天下灭了，连王族都没留下，谁来行阵法？”
“那你就不知道了，据说焉暮有一种神巫，叫做凤凰，可是能浴火不死呢。”
“要知道焉暮被天下灭国，那可是血海深仇啊。要是这些巫民卷土重来，天下又要经历巫蛊之祸啦……”
火“啪”地响了一声。
北辰静静听着，却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当初的巫蛊之祸，天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由五国变成了四国。各国齐心协力，才将焉暮的作乱压了下去。
但在北辰看来，“巫蛊”并不存在，一切不过是由于未知产生恐惧，编造出来的罢了。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何况乾坤扭转。
可他没想到，当晚，他就亲身经历了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他随身的囊袋里，一块完整的龟甲，突然碎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凶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