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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向生而死 ...

  •   完整石块以刺入其中的矛为原点开始碎裂,零落碎屑不断剥落扑簌簌落下。

      苏卯感到手上一松:“出来了!”

      纪仲游很快察觉到脚下那物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小心,蜃蛇活了!”

      苏卯单手持矛,与纪仲游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自蜃蛇脊背上跳落。

      那蜃蛇动作一开始还有些僵硬,随着石块落下逐渐流畅开来,缓缓盘旋着飞上半空。

      神庙变为断壁残垣、蓝鸟趴伏其中奄奄一息、自己毫无变化的身躯……见此情形,蜃蛇深知已然化龙无望。

      “吼——!!”

      愤怒的咆哮声顿时响彻天地。

      震动不断,土石纷纷散落,整个神庙好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攥住,呈直角向后倒去,开始向另一侧倾斜。

      “糟糕!”苏卯持矛,提着豹猫滚开躲避落下的巨大石块,“蜃蛇要合上它的壳了!”

      苏卯回头看向许上卿,示意他抓紧解决铜钱。

      然而,神龛前的那本书再次红芒大盛,书页再次向两侧摊开。

      中间一页被选中,挺立其上。

      看到苏卯忙着看另一侧的战局,纪仲游来不及多想,长腿一跨踏上巨石,向前一跃,利刃劈砍,红芒相交,一击砍断。

      被撕开的书页骤然停留在半空中,又缓缓展开,露出上面的画来。

      铜钱看到了书页上画着的白衣少年,瞳孔一缩,一时不察被许上卿捅了一刀。

      许上卿显然也看到了,那少年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夜莺,熟悉的图像侵入脑海,整个人就是一愣。

      纪仲游伸手探去,将画页牢牢攥在手里。

      两个人这才回神。

      铜钱抓紧时机调转方向,趴伏在许上卿背上,将手中匕首狠狠扎下。

      “嗯……”

      许上卿背后凉意贯穿,疼痛后知后觉自伤口处蔓延开来,忍不住闷哼一声。

      铜钱凑在他耳际,低声道:“商、羽,是古时音乐的两声法……许郎,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许上卿忍着痛意喘息不止:“他从不……这样唤我!”

      温热呼吸拍打在许上卿后脑,背部的伤口不断流淌着鲜血。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初见商竹的那日。

      少年白衣翩跹,脸戴神之傩面,在众人见证之下,以哼唱辅以巫觋之舞,百鸟汇集祭坛之上,不过须臾便有雨滴落下,滋润了殷国干旱一月的土地。

      “见过陛下,”少年行礼,有夜莺落在他肩膀上,少年好奇看向皇帝身后的人,“这是……”

      皇帝轻轻将身后的自己向前拨了拨:“这是许将军家的幺子,名言若,字上卿,年十六,来做圣子您的护卫。”

      圣子上前见礼:“许小将军。”

      殷国圣子,不食荤腥,每隔三月祭祀一次,歌舞献给神明,可借此驾驭鸟兽,保佑国家风调雨顺、作物丰饶、昌盛兴隆。

      少年青葱亦如玉,似是分不清职阶,叫他小将军,许言若忍不住红了脸。

      ……

      后来殷国灭亡,皇帝与太子惨死。

      许言若护送圣子出逃。

      商竹面颊沾灰,眼泪流了满脸,划出一道道可笑的灰黑色痕迹。

      他喃喃自语道:“殷国传承三百年……六代圣子从未出过差错……一定……一定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我的歌声还不够动听……殷国才会失去神明的庇护。”

      “言若,怎么办……都是因为我……”商竹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是我的错……”

      就是从那时开始,商竹开始责怪他自己,把殷国的灭亡归咎于嗓音不够动听,没能求得神明庇荫。

      许上卿侧头,看到面前那张清雅的侧脸,回忆与现实缓慢交叠:“这么多年,你的脸,一点都……都没变……”

      铜钱唇角勾起,似乎在那双悲哀绝望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忍不住向前凑了凑,贴近了他。

      铜钱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痛苦难过的感情,于他而言是最美味的食物之一。

      许上卿眼角忽然涌出热泪:“这是你送给我的……抱歉。”

      如此极致的痛苦,真是百年难遇的鲜美……不枉自己等待了如此久,甚至在这神庙里打了几十年的工,为的不过是这一刻。

      铜钱再次深深呼吸,嗅觉的愉悦感很快顺着神经爬遍全身。

      真香啊……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嗝儿。

      许上卿反手握紧匕首,不再犹豫,狠狠捅向自己的腹部。

      不长的刀刃贯穿了这具躯壳,又捅入身后人的腹部。

      正在享用美食的铜钱被打断,下意识握紧许上卿的肩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是用力捏住了许上卿的肩膀。

      许上卿没停手,还要作势往里捅。

      铜钱冷哼一声,犹如丢垃圾一般将他扔到一旁,看着腹部涌出的血迹,目露不悦:“你知道我搞到一副满意的身体要多久吗?竟然弄坏了!!你算什么东西!!”

      许上卿踉跄一下,挣扎起身,狠狠扑到铜钱脚边,抱住他的腿。

      铜钱低头看向不肯松手的男人,干脆用手中匕首再次捅入男人的脊背。

      凉意不断转化的成疼痛,鲜血飞溅,沾上了他的脸,也染红了那人的白袍……

      许上卿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恍惚之间,他看到商竹流着泪,不断重复着:“怪我,都是我的错……”

      许上卿看到幻觉里的自己上前擦干他的眼泪,轻轻环抱住哭泣的少年:“命数天定,国运如此,于圣子何干?”

      看着面露哀戚的少年,许言若许诺道:“无论如何,我会永远守护你。”

      逃亡路上,许言若听到一则轶闻。

      荒漠之中有海市,自山北向南而行,再穿过波涛东行入海,最后在荒漠之中顶着烈日苦行数日就可抵达……若有幸遇到琵琶圣女,许愿成功,就可以实现心中所想。

      许言若看着日渐枯萎的少年,驱车踏上了路。

      不论前路为何,总要赌一赌。

      ……

      捅了半晌,这人抱着腿如同死了一般,动也不动,铜钱开始不耐烦起来,准备上手掰断他的手。

      苏卯提着长矛冲来,铜钱动弹不得只得回手防护,两人一击即分。

      长矛太长了,苏卯使用这类武器还是初次,这样一震,他几乎握不住。

      铜钱见此就要伸手抢夺近在咫尺的命运之矛。

      纪仲游及时感到,一剑逼退铜钱,随后伸出手紧握住长矛,帮助苏卯稳定矛身。

      趁着铜钱躲避利刃,许上卿艰难伸手攀上铜钱的腰,忽然大喊:“杀我!你答应过的!帮我活着!!”

      “杀我!”

      苏卯和纪仲游来不及思考,两人握紧手中的命运之矛,向前刺入,狠狠贯穿了许上卿,也穿透了他紧紧抱着的铜钱。

      鲜血四溅。

      两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谢谢……”许上卿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被命运之矛击碎的凡人身躯以伤口为开端逐渐解构。

      “我是这个副本的监管者!怎么会死去?!神明,我是您最为虔诚的信徒啊……”铜钱濒临崩溃,□□的损伤他固然心痛,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命运的线也断了,他慌乱异常,开始了语无伦次的祷告。

      吞噬入腹中的气逸散开来,顺着七窍快速流出……

      铜钱悲鸣道:“好饿啊!我好饿啊!”

      鬼哭随着逸散的黑气消失,那副身躯完全失去意识,安静地窝在许上卿怀里。

      “许上卿!”苏卯松开手,赶紧冲过来。

      “许上卿,死了……”又是鲜血溢出,男人却紧紧抱住怀中的青年,“活着的,是商竹和许言若。”

      他看着苏卯:“你兑现了你的诺言。”

      苏卯曾答应过许上卿,帮他活着,却是用杀死他这种方式。

      纪仲游上前,将怀中的画页展开在奄奄一息的许言若面前,让他最后再看一下。

      看着熟悉的少年模样,他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优雅夜莺,似乎在与少年一同歌唱。

      “唔……”白衣青年睫毛如鸦羽振翅般动了动,声音却不如原来曼妙,透着粗粝与沙哑,“言若……我好疼。”

      听到熟悉的声线回来,许言若泪水肆意涌出,和着血染透了商竹的白衣,记忆不受控制,将他扯回两人初抵海市那日。

      他和商竹在荒漠中苦行数日,唇瓣已然干裂。许言若甚至砍死了自己心爱的马,逼迫缺水昏迷的商竹饮血以求生。

      饶是如此,也不过垂死挣扎。

      濒死之际,他们听到大漠里传来琵琶乐曲的声音。许言若挣扎起身,看到清泉涌动,金光漫天。

      再度醒来,两人一同跪在神龛前,左前方是豹猫,右前方是琵琶圣女。

      前方还有一男子颤颤巍巍献上了一本《蜃的养殖指南》。

      豹猫伸手接过,翻了两页:“需要擅乐者歌?倒是个新奇法子。”

      商竹声音颤抖,瘦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全然没有当年圣子的绰约风姿:“小人商竹,殷国圣子,通巫觋之术,擅歌舞。”

      那男子听到对方吐露姓名,登时一惊,顾不得小心翼翼的做派,回头就要看一眼商竹。

      看到熟悉的面容后,颤声道:“可是圣子大人?”

      商竹闻言整个人一抖。

      荒漠遇故人,亡国之痛犹如附骨之蛆,登时痛了起来。

      商竹借行礼之势趴伏在地,不敢抬头,任由那人絮絮叨叨自己如何感激陛下,为他的儿子广昭名医,直到遇上一个方士,得以来此为子续命。

      豹猫眼珠儿一转,呵退那人。

      又对着商竹问道:“你所求为何?”

      商竹仍跪在地,半直起身:“只求这歌喉能感动神明,复我殷国山河!”

      豹猫抚掌大笑:“异想天开。”

      商竹见它拒绝,反而愈发坚定:“我乃殷国擅乐者最,您所求只为演唱这本中乐曲,我却愿为您做个乐坊教头,将这本中曲目代代传下去。”

      豹猫眯了眯眼睛,递过去一枚蛤蜊:“吃下这蜃。”

      商竹剥蚌壳,依言将贝肉咽下。

      从不食荤腥的圣子,在这一日饮了马血,吃了蛤蜊。

      腥味儿让他忍不住干呕,可他只能忍耐。

      因干渴而变得沙哑的嗓子,顿时恢复了,声音也变得更加空灵曼妙。

      见他听话,豹猫勾出了个笑:“我答应你,孕育出足够的蜃,就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孕育千颗,你可食一,你的声音会愈发曼妙,直到……打动神明。”

      直到,名为铜钱的信徒,降临这副躯壳。
      ……

      许言若忍不住搂紧怀中人,曾经他总是怕他冷,也怕他痛……可如今……

      许言若轻声哄道:“乖,不痛了。”

      商竹将头埋到他的颈窝,鼻间嗅到的血腥味儿,腹部的疼痛都在告诉他死亡即将到来,他却无心追究因果,只是哽咽道:“有你在,我不疼。”

      许言若目露温柔,愈发搂紧怀中人:“初来……海市时,我对这神庙……也有所求。只愿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看来……这神明,也算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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