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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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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怎么了?”
阿九和少爷一起的时候,是片刻不曾稍离视线,他一下子就瞧见有个人跟阿天搭讪。阿九立刻停好车,到了少爷身边。
阿天见阿九来了,顿时安心不少,附在阿九耳边对他低声解释说:
“阿九,咱们来的晚,票都罄了。不过这位公子邀请咱们去他的包厢看呢,我刚答应人家,正等你呢!”
陆公子没瞧见少爷的进口小轿车,原只看着少爷穿着打扮也寻常,还自己去票房买票,料定不过是小富人家,他猎艳起来也容易。
却不知阿天自从上次金怀表一事后,便低调了起来,生怕因为露富再惹事,如今出门,都是往朴素了折腾。
陆公子望见少爷身边的阿九,眼神有点变了。他有点眼力见,这人瞧着是个司机打扮,但是他从台阶下几步跃上来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下盘沉稳矫健,肩背遒劲有力,不是个练家子也是个有些功夫在身的。而且那人一眼看过来的眼神黑若沉潭精光内敛,竟让人不容小觑。
又暗暗瞅着这小少爷对这人一派自然轻松且依赖,定是司机兼保镖了。
陆公子心里下了论断,原本只看美人生的好,可这么瞧着,家里有小轿车,且能雇得这样的一位厉害的江湖人物鞍前马后,这小少爷非大富即大贵。他自己今日也是微服出行不便招摇,想是不能得手了。
陆公子心想,却是看走了眼,今晚望得到吃不到。不过也无妨,富贵人家的少爷,若是能勾到手,你情我愿的滋味不比霸王硬上弓还好。
他心里转着腌臜念头,面上却笑面虎一般:
“戏都开场了,小少爷快些吧。鄙姓陆,单字一个嘉,打皖南过来的,不知小少爷贵姓大名?”
阿九如今混迹江湖浸淫已深,已然觉察这位陆公子油头粉面下的蛇蝎眼神,分明是居心不良,并不想让少爷和这种人一起看戏。
可少爷喜欢看戏,只眼巴巴地望着阿九。阿九便犹豫了,他想着这人看着也没带什么人,只一个随从躬身跟着。也只是恶心些,料他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反正自己寸步不离,不会让少爷和他多接触的。
阿天听陆公子问名字,正想客气回答,阿九却冷着脸抬着下巴抢先一步替少爷简洁利落地答了:
“宋公馆。”
陆公子见这人防备心重,连少爷名字也不说出来,也只得面上嬉笑,心中暗恨。
他受他爹指示,打外地来此不过一月,根基不稳,势力未成,所以白服示人。他爹明晚就进上海,介时还不是呼风唤雨,到时候定要他好看。他陆少看上的人,最后不都是手到擒来,看他弄清楚这宋少爷的身份,他要让这美人乖乖俯首才是。
大戏院里难得如此叫座,今日都坐满了捧场的人。阿九看着下面鱼龙混杂,有不少是青帮的打扮,竟然是马爷这位大头目,带着帮众来捧心仪的戏子了。
阿九极为不愿惊动马爷,不然少爷就知道他在青帮做事了,可怎么得了!
他进了包厢坐定,阿九便立在阴影里伺候在身后,当真是寸步不离。戏院里提供的茶水一般,只那瓜子蜜饯少爷尤其不爱吃,以往他都亲自替少爷买外头的糖炒栗子来。
今日他早知不便离开,也不想惊动人。楼下有相熟的青帮弟子,刚刚跟在少爷身后路过的时候,便逮了个小弟子低声吩咐了句。那小弟子见九哥吩咐,一溜烟地去戏院门口买了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阿九又叫了两壶碧螺春,让跑堂的一并送进包厢来。
陆公子买的一应吃食,阿九只盯着不让少爷碰,他也不多说,一壶茶搁陆公子那边,一壶茶搁自家少爷这边。阿九就剥了栗子放在少爷身侧茶几上的小碟子里,掌着一壶给少爷倒茶,伺候少爷单独喝茶吃点心。
阿天只觉得阿九处处妥帖,自己目之所及,有阿九就安心适意了。
阿九觉得不担心,楼下青帮的兄弟不少,虽他不想明面上跟他们打招呼,可若真有些什么乱子,他青帮的身份趁便护着少爷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戏台子上今天这折戏不是全本,选演的是白蛇传其中的几折子,这第一折便是《游湖》:
青妹啊,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
面对这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这颗心干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
讲的是白娘子下凡间,和青妹讲解凡间断桥的缘故,因初遇了许仙,不由得芳心暗动,纵有千年修为也难以自持了。阿天喜欢这细腻柔情的滋味,立刻便沉浸在戏文中。
京剧脱身于昆曲,当年昆曲传入京城,成了文人士大夫的雅好,而与地方戏有花雅之争。再后来四大徽班进京,昆曲渐次吸收了地方戏的精髓,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兼容并蓄,才形成了如今的京剧。
阿天喜欢这份传承自昆曲的文气雅气,他本就是个雅致的人,心思善感一段柔肠,只是因为是个男儿郎教养长大,活的又单纯又顺遂,下意识地动了心却仍是懵懂无知。
阿天一边细听着唱腔,一面品出了优劣,沪上这位才走红的坤角儿,还是略稚嫩了些,有些唱词身段还不老成,还是不比北平正宗根底名班出身的角儿。
迁西小油栗,粒粒又小又圆,颗颗是独粒的,搁乌亮的大口铁锅里,用烘得滚烫的铁砂翻炒出来,渍了满满的糖在褐色的表皮,一个个圆滚滚油亮亮可爱可怜,趁热剥出来吃,滋味最好。
栗子壳最是难剥,用工具剥开,栗子肉都碎了,只好手剥。而糖渍粘手,油渍脏手,滚热烫手,阿天少爷爱干净又怕烫怕疼,从来懒得剥,偏又馋这一口热乎乎的香栗。
所以阿九徒手剥栗子,是极为擅长且习惯了的。他手指上劲使得巧,滚烫的小栗子夹在布满薄茧的拇指食指间一捏,便让那栗壳“噼啵”一下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绵软香蜜的栗子肉来。
戏开了场,戏院包厢里头就暗了下来。少爷开始时还拈一两颗栗肉吃到嘴里,渐渐地专心看戏,小碟子里几颗栗子吃的有一颗没一颗的。
栗子都凉了也不见他动,偏过了会想起来,眼睛不舍得离戏台,只向一边探手,摸着一颗就囫囵放在嘴里。
少爷离了公司直接来的戏院,晚饭也没得吃。阿九担心他吃凉栗子伤胃积食,便剥出栗肉后,趁热喂到少爷嘴边。
少爷也不在意,就着阿九喂来的手,直接启唇把栗子吞到嘴巴里。
偶尔他粉嫩的嘴唇会触到阿九粗糙的手指,少爷吃东西专注,怕掉了似的啊呜一口,因为吞的认真,舌头也会不经意伸出来卷过。
阿九只觉得手指蹭着那软嫩的唇肉,时不时地感到一点湿痒滑过他的粗手,温软甜腻的小舌就像一条小鱼一样,每每轻轻撩舔了他一下,又退回去了。
他盯着少爷的粉唇和一点红舌,拇指食指放在身后不自觉地微微摩挲着,眼神都变暗沉了。
陆公子本是个荤素不忌的,这一个月算是见识了大上海十里洋场,当真是喧嚣富贵迷人眼。
皖南那乡下地方,哪有上海这样远东第一城市的繁华洋派,这上海的美人简直是风情万种、眼花缭乱,好玩的地方花样百出、数不胜数,他流连花丛不亦乐乎,跟回了娘胎似的如鱼得水。
浑然忘了他爹交代的大事。陆少公子那酒色熏心的脑子里只觉得万事齐备,还能出了差错?
交际花换着睡了好几个,这回让那骚浪贱的小娘皮恃着宠放了鸽子,他恰好也腻了,不如换换口味,尝尝这玉人儿一般的少爷。
陆公子心根本不在戏文上,他瞧着这小少爷便觉得好看勾人心痒痒。
他瞧见那司机兼保镖喂这小少爷吃栗子,就觉得有股子旁若无人的亲密劲儿在里头,难不成他们竟是那种关系不成?咳,那也无妨,反正瞧着清纯干净,若是真个玩惯了的熟货,岂不是更好上手,总归他陆少享这艳福。
他直歪着身子坐在那真皮的欧式扶手椅上,隔着茶几凑往阿天少爷那边搭讪套话。
“宋少爷家里做什么的?哦,海运啊,海运好啊哈哈……”
“宋少爷有没有兄弟姊妹?哦,独子啊,独子好啊哈哈……”
“宋少爷今年贵庚啊?哦,十九了啊,十九好啊哈哈……”
“宋少爷有无婚配啊?哦,还没有啊,还没有好啊哈哈……”
阿天是个戏痴,可让身边这陆公子不断打扰,戏都听不清了,光听见他那粗嗓门哈哈哈的了,简直不胜其烦。阿天实在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冲了他一句:
“陆公子,您可别再问了,最好的唱段来啦,劳驾听听戏吧!”
人间绝色。
陆公子这贱胚,让阿天少爷那黑暗中流光溢彩的眼睛一瞪,顿时骨头酥软了半边,浑身上下刺挠的跟光脊梁套了黄鼠狼子翻毛的坎肩子似的,恨不得立刻滑在这小少爷的脚底下,做小伏低任凭料理,只要这小少爷能把身子给他睡上一睡。
阿九站在黑暗里,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昧之间,衬地他黑沉沉的眼神格外可怕。他看那癞蛤蟆一样的陆公子缠着少爷说话,深渊一样的恶念不断上翻,心里只压着暴戾的怒火不发。
陆公子觉得宋少爷嗔怒起来的模样,更有那股子勾魂摄魄的滋味了,才不管小美人的话。他见少爷只顾着看戏不理他,更想跟个秃腚的公孔雀一样开个彩屏,作点什么幺蛾子引起少爷的注意。
马爷最近迷上的这个坤角儿,是一个戏班子班主的女儿,方才十八岁,美貌青葱,他正在热乎劲上,花钱如流水地捧。下面青帮来的都是马爷手底下的流氓打手,分踞四座,只要马爷鼓掌,他们就拼命叫好。
马爷自觉有面子,正听地洋洋得意,忽然听二楼有一个公鸭嗓子在包厢里大声喝了一个倒彩。
在唱的精彩处,故意喝了倒彩,这可是不给角儿面子,不给捧场的爷面子,不给青帮面子,绝对是是故意来找茬的。
马爷在自己的地盘上,在自己捧的戏子面前,成功地被惹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