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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番外)他离开之后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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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芸收到陆寒的消息时,恰好是四月底期末的时候。
M国大学的期末总是比国内早的多,虽然读博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假期,但她恰好还是导师的助教,所以这个四月也过得异常忙碌。
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京海那边的消息里,三年前从京海仓皇出逃后,徐晓琦低价处理了在北京的店面,和她一起到了这边。她们并没有长期居留的签证,最初惶惶不可终日,过了一个多月,安欣打了电话来,才得到了出逃这件事情的后续消息。
她不知道安欣是怎么说服了高启强,总之高启强安抚住了自己的弟弟,告诉她只要她不以绑架和非法拘禁的罪名起诉高启盛,他们不会对她进行报复。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徐芸是不敢相信的,但安欣却淡淡地说:“你放心,他们兄弟两个能混到这个地步,还是说话算话的。”
徐芸心中却一直觉得对不住安欣。
毕竟她知道,安欣有多想要把高启强兄弟两个绳之以法。这想法几乎快成了他的执念,而如今或许只差一步了,他却放弃了。
“没什么的徐芸,是否上诉,要看你的选择。”安欣的声音顿了顿,“你妈妈不是一直急着回国处理公司转让的事情?安全第一……我能理解。”
最终徐芸同意了他们的交换条件。
徐晓琦不通英语,回了国。她则后来在研究生导师的推荐下,申请了博士,继续读书。导师甚至还说,等她毕业,可以推荐她到母校任职。
对此徐晓琦倒是非常满意,她那一辈的人,对于体制内都有种特别的憧憬。也或许是她这一辈子太过动荡,年轻时因为丈夫,到了中年还要因为女儿漂泊,对于稳定,她总是贪念。
“怎么想起来给我发消息了?”西海岸和国内差了十六个小时的时差,徐芸监考的考试在晚上,她用MSN和陆寒聊天。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情,你方便回京海一趟吗?”陆寒问她。
徐芸有些愣神,这些年京海已然是她的梦魇,甚至现在三年过去,她午夜都会梦到那个海边的别墅,梦到土砂锅里微微沸腾的粥。
只是一次没有梦到过他。
“我能回的去吗?”徐芸收回了自己飘零的思绪,“高启盛那边,会不会?”
“高启盛去世了,他和我们响队一起去世的。”
看到屏幕上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徐芸忽然间呼吸急促起来,她一时间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直到学生上前来交卷,她才回了神。
闹铃响了起来,其他几个监考的助教动作着开始收卷,徐芸只得稳住心神,将卷子一一收了,才回到讲台边上,回复陆寒。
“你还好吗?”
徐芸打字的手指微颤:“怎么回事?”
“高空坠亡,别的事情我不能多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回一趟京海,我很担心我师父,他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局里把他借调到了交警大队。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鬓角都开始长白头发了。”
安欣、李响都是自己的恩人,如今一个去世,另一个则被远远调开。说什么,徐芸都要回去一趟。
五月她请了十几天的假,从西海岸到京海,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飞机轰鸣着落地。她从窗户看过去,停机坪上飞了好些的水蜻蜓,登上廊桥的时候,便觉得潮热袭来。
她在机场的饭店吃了个简餐,直到看到熟悉的花地砖,她才觉得自己果然回到了京海。
回首前尘,恍然如梦。
自从得知了他的死讯,徐芸一直觉得难以置信,仿佛这话是一句假的,心脏也一直是钝钝的疼痛。但直到看见安欣的那一刻,这几年她不在京海时,所发生的的一起,突然的具象化。
比起三年前,安欣老了很多,陆寒跟她说安欣在李响葬礼之后长了好多的白头发,这话说得太过轻忽了。
不仅仅是白发,他似乎一夕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三年前她见到他时,他还同如今的陆寒一样。而现在,整个人都沉郁了下来,仿佛一滩燃尽的火堆,偶一翻动,才能找到些微弱的火星。
徐芸不知从何处劝慰他。
见到她后,安欣扯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却看的她险些掉下眼泪来。
“回来啦?”
她点点头。
徐芸并不知道李响同高启盛的死因,她原本想着问一问,但看到安欣时,却一起都打消了。
反而是安欣,说起了这一切。
“前几天的时候,我们接到举报,找到了高启盛。到了现场后,他点名要和李响谈,李响就进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到现场的时候,正看到高启盛和李响两个人双双坠楼。”
“后脑着地,高启盛还中了弹,当场死亡。李响也没撑多久,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没了。”
他说起这一切的时候,仿佛在说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一般。
徐芸听着安欣,描述着他的死亡,她恍惚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安欣看了她一眼:“高启盛贩,毒。”
徐芸错愕,仿佛听到了天外来的故事一般:“什么?”
“贩,毒。”安欣仍然平静地开着车,“难以置信对不对?我刚发现的时候,也觉得难以置信。连他哥都不敢沾这个,他居然敢干。但是后来再想一想,就觉得,他做得出这种事。”
“这几年,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疯。”前面是红灯,安欣将车稳稳停住。
徐芸沉默,她是领教过他的疯的。或许三年前,他对她还是留有余地的。
车子开上到了京海郊外的一座山上,她记得是专门做墓地的。南方的植被总是那么好,郁郁葱葱,空气中都泛着水汽,窗外细细密密的下起了雨,不大,也无需打伞,却沾衣欲湿。
她其实同李响并不熟悉,但她依旧记得,那是个身上自带一种靠谱气场的人。当时他送她去机场,她其实心慌得厉害。每次遇到红灯停车,她都觉得,高启盛那辆奔驰要从一旁截住他们,但是每次看一眼李响,便觉得心安。
他似乎就是那样一种人,如悬崖峭壁上斜生出的松柏,一身凛然的正气,仿佛能给所有人遮风挡雨。
徐芸站在李响的墓前,他是烈士,陵墓修的很是气派,上面也堆满了花。
但是再气派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了。死后的富贵也看不到了。
她同安欣一起,将墓碑前已经凋谢的花束丢掉了,又将墓碑擦了擦,但天上下着雨。安欣沉默地将纸巾丢到垃圾桶里:“算了,擦也擦不干净的。”
“要不要去找一找他的墓?”安欣问她。
徐芸有些担心,但安欣却仍是淡淡的:“我总得记住这些,记住了,才好背负着活下去。”
安欣最终还是在离他坟墓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他或许远不如他自己口中那么坚强。
徐芸一人拾阶而上。
高启盛的墓其实很好找,他的墓选的是最高规格,在山顶,俯视着一切,墓碑上还移栽了一颗巨大的松树,遮住了整个坟茔。
墓碑上印着他的照片,居然并不是最近的照片,而是他从前上大学时的照片。戴着老气的玳瑁眼镜,刘海也柔顺的遮着额头,笑的有些害羞的样子。
立碑的人是高启强,或许,在他心里,这才是他弟弟最好的样子。
徐芸将墓碑擦了一遍,但其实那墓碑比起李响的干净许多,似乎有人天天擦拭一样。
她没有带花,但他似乎也不缺。
徐芸站在他的墓碑面前,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样俯视着他。这三年来,她都无法辨别清楚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恨?有的,恨他害自己有家归不得,恨他将自己拘束在了他身边那样长的时间。
惧,一样有的,这些年来,她依旧无数次地梦见他们一起拜过的那个关帝庙,梦见那一支签。
爱,或许依旧是有的。三年来,不是没有人追她,而相处一段时间后,她总是觉得无法继续下去。
从前她以为是,他给她带来了阴影,她曾经去找过心理医生,但外国的医生或许理解不了东方人的逻辑,他不懂她为什么惧怕,为什么有这样的创伤。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死了,她从前看小李飞刀,林诗音死后,李寻欢对她念念不忘。她一直觉得可笑,明明是他先将她如同商品般让给别人。
但如今她方才明白,人死如灯灭,死亡可以带走从前所有的纷争和恨意,只留下美好的东西。
她想,她应该还是爱他的,但是从来一次,他们依旧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问起安欣。
“走一步看一步吧,等到借调结束后,或许他们会给我安排个闲差当当?毕竟我还算是个关系户,没人敢让我脱了这身警服。”安欣的话里充满了自嘲,他看向她,“你呢?”
“我?”她没想到他会问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吧……继续回去念书。”
“徐芸。”他突然叫住她的名字,一扫刚才的不得志,正色说,“你得走出来。”
“我知道啊。”她笑了笑,“我一直在好好吃药,在看心理医生……可能走出来会很难,但总有一天,我会走出来的。”
她笑容里带着些哀愁:“但是你呢?你能走出来吗?”
他似乎第一次从沉默坚硬的壳子中,展现出了脆弱的自我:“有太多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
“徐芸,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芸看向他,她眼中含着泪,但眼神依旧是坚毅的,带着对他的敬佩:“我明白了。”
他已经走不出去了,自从李响死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可能走出去了。
“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离开的时候,徐芸正色对他说。
他却是开了个玩笑:“跟你借钱也可以吗?”
她给面子的笑了笑,但说出口的话却极有力:“只要我有,我都能给你。没有,我就卖车凑给你。”
安欣的笑容收敛了,对她说:“好,谢谢你了,徐芸。”
回北京的机票定的是第二天早上的,酒店定的是老步行街旁的一家。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纵然身体极度疲惫,但是仍然睡不着觉。
时差倒不过来,徐芸起床去吃晚饭,老街和三年前已经大变样了,整齐完善了不少,道路有所扩宽。
她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他们一起吃猪脚面的那家店。
店没有开张,一旁有家做锅边糊的,她坐下,问起了老板。
“哎呀,可不得了,前两天有人死在他们店里了,一个毒,犯一个警,察,从三楼摔下来,一下子就没了。”
徐芸突然意识到他在说谁,塑料勺子一扔,面色发白。
“老板,来一碗海鲜的。”店门口似乎有人在说话,而徐芸仍旧心绪不宁,面前一暗,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徐芸抬起头来,来人竟是熟悉的面孔,她一瞬间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一样,恐惧漫上心头。
他穿着黑色的西服,依旧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少了些浮夸的装饰。
高启强看着她,缓缓地开口:“我听墓地那边的人说,有个年轻女人去探了小盛的坟,我就猜到是你。”
见她瞳孔微缩,高启强却安慰她:“你别怕,我说过的,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情。现在小盛已经……”
“我就是想找一个人,能跟我说一说小盛从前的事情。”见她依旧紧张,“反正我想抓你,你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不是么?”
“你想听什么呢,高先生?”徐芸的余光扫了一眼店门口,那里似乎站着好几个人,或许是他的保镖。
高启强没有说话,店里只听见老板盛面线的声音,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跟我说说你们两个从前的事情吧。”
她想起他坟茔上,那张照片。
“他大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打了好几份工,有一份是他室友介绍的。”
“曹斌?”他抬起头来。
“对。”她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这个名字,“他们专业的辅导员人很好,因为他成绩好,所以给他介绍过家教的兼职,高启盛也经常来系办帮忙。我跟他在那里接触过几次。”
尘封的记忆似乎打开了,她突然想起,快毕业前,她去系办,却正好看到他将谁毕业证上的照片偷偷的抠了下来。
或许是他喜欢的女生吧?她当时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在意。
而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毕业时,学校退还照片时,她少了一张。
她低下头去,她记得那次回学校时,她曾经问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其实他留给她过许多的破绽,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在意。
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情,高启强静静的听着,偶尔也凑上一两句话。
“原来那个唱王菲的女孩是你。”他笑了笑,“他上大学后,几乎没跟我要过生活费了,但是唯一一次管我要钱,要的倒是很少。说是要去买王菲的磁带,因为有个女孩唱的很好听。”
后来,她离开之后,每次他们在白金瀚,有人唱了王菲的歌,他都会生气。
原来是这样。
她和高启强一直坐到老板关门,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她似乎放下了一切的戒备,气氛好到似乎只是两个人坐在一起,怀念他。
最后,高启强登上车前,还对她说:“徐芸,你想回京海就回来吧。这个城市,多一个人想他,也挺好的。”
他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离开了。
雨后是个好天气,回南天里难得的放晴。
飞机轰鸣着起飞,将京海的一切远远甩开。
大型飞机上装着可以观看电影的屏幕,快到北京时,电影也接近尾声。
电影里,费雯丽站在夕阳西下的塔拉庄园,哭泣着,但也微笑着。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1
她默念,是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