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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宴不安 ...

  •   半月后,'天元会'如约而至。

      万方来客,礼朝贺祝。

      凌霄殿前栗黄帷帘,风鼓,弯延曼浮;莲叶池水三千游鱼,灯临,涟漪金鳞。长廊铺乾白石阶,对立澄火灯柱,仙家行步笑谈风声,和颜润悦。

      偏道一墨绿一淡灰的两个身影正肃颜提衣的穿行而来,随行的还有八个仙侍。他二人的步子在一对黑底金纹靴前停住了步子,拱手弯腰行礼。

      “恭迎少主”方習道,“陛下在殿内等候少主多时,一听少主来了便特奉我等前来迎接。”

      “是啊是啊。”孟君濡附和道。

      “这是两位天师,绿衣裳的叫孟君濡,灰衣裳的叫方習”一旁的鬼侍捂嘴对尹无晏小声道,“之前都给殿下略讲过。”

      他微微颌首。

      孟君濡见他此行只带了三个鬼侍,似是左右二使都没来,便疑笑了番道,“听闻在少主麾下做事一贯得力的左右二使,怎的今日不见啊?”

      他陪着笑,反倒是尹无晏不见转身不见低头的,一派目中无人的姿态。

      那年少已威的脸,半张着嘴,似笑非笑的应道,“ 孟天师也知道他二人是孤的左膀右臂,本是要一同随行的,奈何前阵子府里出了桩骇人听闻的'人杀鬼'的奇案,他二人一直在忙这。”

      “孤也不好打搅他二人愿还百姓公道之心而夜以继日劳作之道。”

      夜阑一幽凉风起。

      此番他已看向孟君濡,那锋芒毕露的眼眸凝结着月光的寒气,乌黑下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孟君濡只是有些恍然般笑了笑,并未作答,而尹无晏又问起了方習的意向。

      “方天师?”

      “哎。”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自然是”方習连忙点头哈腰,略有思索后又道,“那这左右二使可是在府里?”

      “眼下应是在尘寰间吧”尹无晏漫不经心收了收衣袖,随即道,“不知,今日天君寿宴,二位天师不请孤进殿,让孤献上对天君的贺礼,却在此问候孤自家的内事,是何用意?”

      方習和孟君濡暂且领略过了这位冥府少主,眼下只毕恭毕敬。

      “我等也是无心一问,少主勿要见怪。”

      他二人向尹无晏一拜后,起身为他让了道,伸出了指路的手臂。

      “少主,请。”

      见尹无晏昂头高傲的潇洒往前,他二人各自缓过一口气来,相视一眼后灰头丧气的跟了上去。

      待踏上去往正殿的百阶后,怀抱拂尘腰板挺直的章德茂已恭候多时。

      他憨笑着,显出脸上不少皱纹。

      “见过少主,少主里头请。”

      尹无晏冷俊着脸,与章德茂了了相视一眼便进了正殿。

      章德茂垂下眼,摆了轻蔑的眼色,只一瞬罢了,随即提着衣裳跨过门槛,站在尹无晏的侧身后。

      他拉高了嗓音,通报道,“冥府少主到!”

      殿宇内错落喧嚣声渐渐消停,目光齐聚在尹无晏的身上。

      一身墨黑底对襟长衫直袍,刺绣白丝金边云鹤纹,束发戴冠,行路之姿让人望而生畏。

      宽肩狭腰,背梁直挺。

      他的面貌阴冷,尤其是那薄唇与刀刃般锋利的锐眼,只一眼,便忘不了。

      位于高位的桻谦尘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欢笑向待。

      照常问候过后,尹无晏便献上了贺礼。

      鬼侍揭开用红布盖着的贺礼。

      一面落地宽大的斑斓琉璃镜晃然出现在殿宇中。

      引起四周的轰动声不小。

      “此乃斑斓琉璃镜,与寻常镜子不同,它这框只用焰金玉所造,白日里便可自己发出光亮来,便是夜深它也无妨。不惧火不畏水,经久不衰,如陛下一样日月长命,永寿天年!”

      桻谦尘自当弯眼含笑般颌首。

      “朕往后每日神清气爽,这镜子怕是得有一大半的功效啊!”桻谦尘伸出手臂热情招呼着尹无晏,尽显出了一派祥和的待客之道,“朕甚是喜爱这镜子,有劳少主用心一番了,快落座吧”

      桻谦尘转而又倒上美酒,招呼着众仙,一瞬与孟、方二人相视,匆匆而过。

      他微微凝眉,却又上扬起唇角,教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一派和颜下,他的心中已翻起了些许波澜。

      ……

      期间殿内置办上圆台,供十三位仙女纵歌欢舞。

      倾洒而泻的白蕃花瓣,乘风摇曳纷落。

      娉婷之姿横生。

      穆嶔泉淡漠的远观着盛景,矮桌前的佳肴美酒未动许多。

      他更在意今日的最后一场表演。

      不久,便到了宴席的尾声。

      众仙家和颜欢乐,高谈阔论,人声鼎沸。

      无人发觉多了一位仙女。

      她们面上绑着芄蓝面纱,手上带着珠宝玲琅的手链,穿着薄蓝笼纱的衣裙,步履轻盈舞姿曼妙。

      随着乐声的激进,欢彩声更加的升顶。

      无人注目间,穆嶔泉掩在桌下的手指略有微浮。

      悬于中央顶端的照耀全殿宇的晶灯即可熄灭。

      八十九座矮桌前灯烛火与二十六灯柱的灯芯一朝被从殿门外来的风刮灭。

      一顿纷乱嘈杂打乱了黑幕下的宁静。

      “护驾!”

      是章德茂的喊声。

      没过多久,诸多御前天兵便持刀上殿。

      穆嶔泉今日特意带了那根平常不太用的淮山杖,这才拐着慢慢的过去凑了个热闹。众仙家不约而同的上前,将桻谦尘与底下被擒住的舞女,左右围成了一个半圈。

      云佑本就坐在穆嶔泉的左边,这会儿二人又是站到了一块。他们站的距离有些远说些小话也不要紧。

      “穆公来得有些晚呐?”云佑本不以为然,却看到穆嶔泉那根淮山杖,挑眉瞧了他一阵,“哟原是穆公今日这腿脚不便呐,多有冒犯穆公勿怪。”

      “臣当殿下关心罢了。”

      云佑笑出了一声,紧而转头看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刺杀”之景。

      医圣卢祈扬已给桻谦尘清理过伤口绑了绷带上去。

      一旁的姜容眼里是无比的伤情。

      “哎没事”桻谦尘道,“擦破了皮而已。”

      “是啊擦破了点皮陛下都要臣来包扎。”

      桻谦尘倪了卢祈扬一眼,没有理会他。他刚要起身就轻轻撕了一声,因为拉扯到了脖间了伤口,疼得又坐了回去。

      景央上前扯下了舞女面上的芄蓝面纱。

      桻谦尘有些惊异,随即闭上眼挥了挥手,章德茂见状立即送客。送走了一众仙家,尹无晏也在其内。

      “少主,见笑了,下回陛下定再款待。”

      尹无晏微微阖首,回头望了一眼便走了。

      “少主这寿宴未免也太潦草了些?哪有宴席一半赶人走的?”鬼侍道,“少主不想去看看,知道发生是什么事吗?”

      “不用。”

      ……

      凌霄殿内,那居高位的天君陛下正饶有兴趣的蔑视般着瞧着台下的舞女。

      待不该待在此地的人都走光了后,桻谦尘弯起了嘴角。

      “说说吧?谁带你出北荒的?”

      “景央”桻谦尘偏头一想,便有了答案,拐着弯说,“这人放早了啊!”

      “儿臣不知”景央拱手道,“天君恕罪。”

      孟君濡从北荒带回何黎,这人就由景央审去了,何黎全盘托出事情原委。最后按了个帮凶包庇的罪名,又看在太上老君的面上,桻谦尘罚他闭门思过下凡历劫,尝尽人世间酸苦再回老君膝下静心修炼。眼下应已入轮回了……

      桻谦尘揉了揉眉心,有些郁愤。

      早该想到的……玄净这小儿,是朕罚得轻了!

      “罢了”桻谦尘挥手,“贼人狡诈,不知者不罪。”

      章德茂站在一旁暗漠的盯着眼前。

      当面纱被扯下时,他便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他并不知道桻谦尘是让云佑和景央去抓何黎的事,但他听明白了其中大致的故事。

      眼前的这位是舞女也好刺客也罢,但章德茂知道她最初的身份。她单名一个夙字,人称夙女,十四万年前与桻谦尘有过一段情,也是桻谦尘亲手在她身上下的封印将她永远困在北荒。

      因为桻谦尘曾与夙女共浴,发觉了她遇水后肩颈出显露的上古禁巫的杌鹰图腾,但所有上古禁巫早已被全部剿灭他只得推测是后代,是未除尽的余孽!禁巫拥有着以寿命为凭,从而预知未来回溯过往的能力,他怎能不防范!

      桻谦尘转而又将怒火转向了夙女。

      “十几万年过去了还是不知悔改,怎么刺杀一次不成还要来第二次?朕挺好奇何黎究竟是怎么解了朕给你下的封印!”

      章德茂一声不吭。

      他呆在桻谦尘身旁的时间比穆嶔泉还长,见识过的事情领略过的手段数都数不清,此时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当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

      “悔改?”

      夙女的脖间交叉扛着刀刃,手被绑住跪在地上,双眼恶狠狠的瞪着桻谦尘。

      “我有什么好悔改的?要说悔改就是不该瞎了眼被你骗的一败涂地!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却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令人发指、恶心!”

      “你这条疯狗怎么还没死啊!难道那些冤魂不会在夜晚入梦寻你吗?”

      “来人呐!”

      “将这个泼妇给朕拉下去”桻谦尘听不得忤逆之言,语声错杂见,他怒道,“即可处死!”

      “我最恨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不是所有阻碍你成就大业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夙女不顾眼前道刀刃,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先君后也不意外!”

      此言一出,将场上所有人的心魂都震了一阵。

      ‘先君后’在九重天根本是不能提的。

      “你再给朕说一遍!”

      “当年先君后哪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明明是你换了药汤亲手将她一日一日慢慢送上黄泉路!”

      “刚愎自用、心狠手辣,你有什么脸面?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脸面敢心安理得的让世人爱戴你?”

      “陛下,就交由老奴处置了吧”章德茂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弯下腰又好心建言道,“再耗下去陛下您这寿宴可就糟蹋了。”

      “寿宴?早就被这个泼妇给糟蹋了!”

      章德茂直立起身子,嘴角轻轻一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听了这么一小会儿,冰雪聪明的六殿下云佑就觉得像是唱了一出戏。

      他不禁意将目光投射到了身旁穆嶔泉的身上。

      先君后都搬出来了,穆公,别告诉本殿下这里面没你一份。

      莞尔一瞬,穆嶔泉翻起了眼,拐着淮山杖走到了云佑的旁边。

      “陛下”他行过礼节过,正肃道,“寿宴禁杀戮。”

      “除非……一命一偿。”

      夜明凤清,幽幽回荡着齐元昭的这句话。

      桻谦尘锁紧了眉心,他不得不钦佩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之策,但又对于齐元昭此言此举颇生疑虑。

      “一命么都摆在这儿了,这一偿怎么个偿法啊”他似笑非笑道,“闻之?”

      穆嶔泉,字闻之。

      这个称呼如今也只有桻谦尘敢这么叫了。

      “此偿也可换作大赦。”

      “一死一活,即可。”

      静默许久,一声冷笑刺穿。

      北荒,十几万年了,她怎么还没死!此人必须即可处死,多留一刻便是对朕不利。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鱼肉,却没想到竟能眼皮底下翻身。穆嶔泉,朕说你自从长生入狱来一点风声都没有,原是一早谋划好了今日!

      桻谦尘按着自己腿慢慢的起身,暗自点着头,似在默许似在无奈。

      “好,好一个,一命一偿……”他插着腰原地转了几个圈,仰头闭目养神了片刻,突然朗声高言道,“赦!大赦!”

      “章德茂!”

      “老奴在。”

      “拿黄帛来,朕即可拟制。”

      他随意挥洒着笔墨,一会儿就拟完了制。

      章德茂拿着黄帛去了天牢司。

      桻谦尘也没什么好呆在这里的了,交代景央处理夙女,便气怒般拂袖而去。

      “天元会”便这么不欢而散了。

      下了正殿百阶后,云佑和穆嶔泉并排而行。

      “穆公好计策呐。”

      “六殿下何出此言?我只是为陛下着想。”

      要不然说穆公一副温润稳重样、不争不抢能在父君身旁做事多年独善其身,原是只不善露爪的老狐狸。

      玄净那小子应该是误打误撞解了夙女的封印,夙女作为回报做了一次预知,他便知道小九凶多吉少,于是让夙女去寻穆公,因为穆公断不会弃之不顾。

      老一辈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今日看来夙女对父君怨恨是真,我想穆公定然知道,于是三人合谋。穆公让夙女扮作舞女行刺父君,这必然不成,因为穆公是想借夙女的口搬出先君后。

      我听母后说过先君后对父君有恩,旁人去说只能是无用功还容易倒打一耙,但夙女就不一样了,她或许早知自己是将死之人便想在在死前做些有益之事,又或许先君后也对她也有恩,恩人之子不能见死不救啊。

      最后,再用一道繁文缛节逼迫父君,精彩至极啊。

      云佑眼尾上扬,笑时露出一颗虎牙。

      “罢了罢了。”

      他拢了拢袖子,便向前而去,留下一道清朗的背影。

      “小九与父君撕破脸,我看穆公你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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