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22、22

　　手术室外的椅子又冷又硬，硌得邱刚敖浑身难受，怎么坐也不舒服。张崇邦劝了几次，让他先回家休息，他死活不肯听，非要等游邦潮脱离危险才安心。
　　张崇邦无可奈何，只好向护士借了两张毛毯，一张给邱刚敖垫着坐，一张盖在他的身上。医院的空调比较冷，阿敖现在身体也不太好，是万万不能着凉的。
　　尽管邱刚敖已经强打精神支撑，逐渐涌上的困意还是淹没了他的意志。他倚着张崇邦昏昏欲睡，不多时就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进入了梦乡。
　　张崇邦为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将盖在人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几分，无奈而宠溺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回来了！”
　　解决完任务的郑庭风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医院，心急火燎地跑到张崇邦身前。他见邱刚敖倚着张崇邦睡着了，下意识压低声音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孩子已经平安出生，在保温箱里，你可以过去看看。”张崇邦有点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游sir他……因为突发大出血，目前还在抢救。”
　　郑庭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吓懵，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一般，两眼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
　　张崇邦低着头没有说话，也不敢去看郑庭风此时的表情。他一直保持着肃穆的缄默，直至听见身旁传来几声竭力忍耐的哽咽，才抬手拍了拍郑庭风的肩膀。

　　“我相信游sir不会有事的。”
　　张崇邦低声安慰着郑庭风，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实在有点苍白无力。
　　即使他自认比郑庭风更加年长冷静，但若如今角色互换，面临生死劫难的人是阿敖，他可能也会忍不住崩溃。
　　“我好后悔……”
　　郑庭风捂住了自己的脸，热泪仍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如果当初没有要孩子，阿潮就不会……是我的错……是我害他受这种苦……”
　　张崇邦轻叹一声，对郑庭风的这番话颇有共鸣。早在体验过电流模拟的阵痛后，他就开始后悔留下这个孩子了，现在亲眼目睹了游邦潮遭遇的意外，更加悔不当初。
　　“以后，对你的Omega再好一点吧。他真的为你付出了很多。”

　　游邦潮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睁眼的机会。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旋即感觉有人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难以自控地失声痛哭。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又意外地陌生——至少在记忆中，他从未听见郑庭风这样哭过。
　　“阿风……孩子没事吧？”
　　他双唇微启，发觉自己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气若游丝，简直像是垂死之人发出的声音。
　　“没事，你别担心，孩子在保温箱里睡觉呢。你这次差点没命，昏迷了两天才醒……”
　　郑庭风急急说了两句，又忍不住抽噎起来，愧疚地擦着眼泪。“阿潮，我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说什么傻话。”
　　游邦潮见郑庭风哭得呜呜咽咽，不禁想揉揉他的脑袋，但实在没力气抬高手臂，只能握住他的手。
　　“不怪你……我本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差点把自己和孩子都克死。”
　　“这不是你的错！”郑庭风连忙否认，“你别听纸扎陈胡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看我跟你结婚都几年了，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就是挺遗憾的……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都不能陪着你。”
　　游邦潮挑了挑眉，开玩笑道：“那不如……我们再生一个？到时你陪着我，就能弥补这一次的遗憾了。”
　　郑庭风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的脸色，吓得拼命摇头。“我哪里还敢让你再生啊！阿潮，我们有一个女儿就够了，真的。”

　　“游邦潮，你哥哥来看你了。”
　　游邦潮循着护士的声音望去，看到张崇邦与邱刚敖并肩走进了病房。邱刚敖捧着一束康乃馨，张崇邦手里提着水果，看样子是来探病的。郑庭风上前道谢，从两人手里接过东西，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游邦潮躺在床上仰视着他，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那你现在知道了。”邱刚敖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
　　游邦潮收敛了玩笑的语气，正色道：“说真的，你签了那份手术同意书……我怕会克死你。”
　　“我出身警察世家，十三岁我妈殉职，二十一岁我爸殉职，他们也算是被我克死的。”
　　邱刚敖懒洋洋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若不是因为身体不便，还想跷个二郎腿。“我们两个，谁克谁还不一定呢。”

　　游邦潮沉默少顷，启口道：“克死你父母的，并不是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邱刚敖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鲜花。“所以，到时候要不要看看，我们两个谁先殉职？”
　　游邦潮没有回答，他不是很想继续这个忌讳的话题。
　　或许邱刚敖并不在意这些，但他作为灵异部门2002的老大，不得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始终对这些抱有敬畏之心。
　　几人在病房里闲聊了一会，张崇邦和邱刚敖便起身告辞。“游督察，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邱sir，等一等。”
　　游邦潮叫住了邱刚敖。他已经听医生说过，手术同意书是他的“哥哥”邱刚敖签的。
　　平心而论，他们两个最初只不过是同事关系，后来虽然成为了朋友，平时也很少有机会见面和接触，情谊算不上有多深厚。邱刚敖屡次为他承担这样的风险和责任，他确实非常感激，无以为报。
　　他在这个世上已没有血亲，倘若邱刚敖愿意，他并不介意多一个哥哥。
　　邱刚敖顿住了脚步。他侧过身子，略显期待地看向游邦潮，似乎在等他说出某一个词。
　　游邦潮想起陈扎纸曾经劝告他的话，眼里的光芒霎时黯淡下去。他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的郑庭风，又感觉稍稍安心，最终鼓起勇气，轻轻叫了一声：“哥”。
　　邱刚敖闻声展颜，笑得恣意率性。“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弟弟，倒是我占便宜了。”

　　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时，邱刚敖终于不堪重负，决定请假休息。频繁的抽筋盗汗折腾得他夜不能寐，导致白天上班都处于神游状态，效率奇低。他反省了一番，认为这样虚耗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家瘫着。
　　眼看邱刚敖已经回家了，张崇邦却不敢随意请假。法定的丈夫侍产假只有5天，即使加上他今年积攒的全部年假，一共也才15天。袁家宝倒是很通情达理，同意他把以前未休的那些年假全部补上，让他休足一个月——这样就能等到孩子满月再上班，不然邱刚敖坐月子都没人照顾。
　　“其实无所谓的，大不了请月嫂就是了。”邱刚敖并不在意这些。
　　“照顾你的事，我不想请别人代劳。”张崇邦说得很认真，“我不放心。”

　　张崇邦向来说到做到。只要是照顾邱刚敖的事，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亲力亲为。
　　一天半夜，邱刚敖突然被饿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慢吞吞挪到客厅，去翻茶几上的食物。他懒得煮东西吃，随便拿出一包薯片，正准备撕开包装袋，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邦主？”
　　张崇邦将他手中的薯片放了回去，打开冰箱，拿出一盒云吞。“别吃这个了，我去给你煮碗云吞面。”
　　邱刚敖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凌晨两点半。
　　“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我随便吃点零食填饱肚子就行了。”

　　“不行，你现在不能吃垃圾食品。”
　　张崇邦皱着眉头，见邱刚敖怀着孕还半夜啃零食，深感自己失职。
　　“阿敖，我是你的Alpha。这种时候都不让我照顾你，你要我还有什么用？”
　　张崇邦这句话成功将邱刚敖堵了回去。他目送着张崇邦进了厨房，乖乖走到餐桌旁坐下，等着吃宵夜。
　　他想，人真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先前他觉得张崇邦没那么爱他，因此不甘愿为对方怀胎生子，还说出“大家不好，才是真的不好”这种话，试图拉张崇邦下水。
　　现在张崇邦表明了态度，愿意陪着他一起熬，和他一起辛苦，他却舍不得了，宁愿自己一个人受罪。

　　云吞面很快就煮好了。张崇邦端着热气腾腾的面食走出厨房，将碗搁在桌上，还不忘帮邱刚敖拿一双筷子。这顿宵夜十分丰盛，薄薄的云吞内裹着饱满的鲜虾蟹子肉馅，荷包蛋煎得金灿灿的，淋上一点豉油调味，面汤里浸着飘香的瑶柱和菜心，色香味俱全，营养价值丰富。
　　“我虽然不是大厨，但煮个面还是可以的，请邱sir品尝指点。”
　　邱刚敖被他逗笑，夹起一只云吞尝了尝，素来挑剔的味蕾也为这份十足真诚的心意折服。
　　“手艺不错啊，张sir。等你退休之后，可以试试开间餐馆。”

　　张崇邦坐在旁边看着他吃，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打开给邱刚敖看。“对了，你的任职通知书，我今天帮你拿回来了。”
　　邱刚敖抬眸扫了一眼，“高级督察”四个醒目的字体顿时映入眼帘。他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争取这份荣耀拼尽全力，而今如愿以偿，又觉得不太真实。
　　“恭喜你，邱刚敖高级督察。”
　　“谢谢。”
　　邱刚敖接过任职通知书，心知张崇邦在这件事上肯定没少出力。他粲然一笑，眸中流淌着星河般的神采。
　　“没有你，我不会做警察。”

　　又是一个阳光明艳的清晨。邱刚敖被枕边发出的闹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重新闭上眼。
　　张崇邦醒来后，迅速按停了手机闹铃，以免打扰邱刚敖休息。“又吵醒你了？抱歉，你再睡一会吧。”
　　邱刚敖困得不想睁眼，摸索着抓到了放在床头的大耳狗，将它塞进张崇邦怀里。张崇邦低头在邱刚敖脸颊上一吻，伸手抱住公仔，缓慢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他查过资料，知道孕期的Omega相当依赖Alpha的信息素。可惜他要上班，没办法一直陪着阿敖，只能请他们的“宠物”代劳了。

　　“午饭我会提前做好，放在冰箱里，你热一下就能吃。晚餐等我回来做，不要自己下厨。”
　　张崇邦不厌其烦地叮嘱，生怕邱刚敖又背着自己进了厨房。
　　“嗯。”
　　邱刚敖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嗓音慵懒沙哑，仿佛怎么也睡不够。
　　“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你现在随时有可能发动，千万不能大意。”
　　“嗯……”邱刚敖回应的声音越来越敷衍，简直像是梦中的呓语。

　　张崇邦看他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笑他：“人哋系上班一条虫，落班一条龙。你无论上班定落班，都系一条虫，仲系特困生添。（人家是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你无论上班还是下班，都是一条虫，还是特困生呢。）”
　　“一日最衰都系你啦。（还不都是你害的。）”
　　邱刚敖半眯着眼，抄起手边的抱枕扔过去，精准地砸中了张崇邦的胸口——所谓的神枪手，即使眯着眼睛，也能命中目标。
　　张崇邦也没躲，笑着挨了邱刚敖一记枕击，俯身拾起抱枕放在凳子上。“我走了啊。”
　　“走快点，别吵我睡觉。”

　　卧室的房门被张崇邦缓缓阖上。
　　邱刚敖搂紧了怀中的大耳狗，在它柔软的长耳朵上亲了亲，觉得自己像是在抱着一朵蓬松的大白云。
　　他嗅着公仔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清淡松香，将脸庞埋进盈满张崇邦气息的绒毛间，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