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10、10

　　张崇邦看邱刚敖的情绪稳定得差不多了，便拉着他从马路边离开，往警署的方向走去。“阿敖，下次别再这样乱来了，我会很担心。”
　　邱刚敖一手抱着大耳狗公仔，一手任由张崇邦牵着，饶有兴致地问他：“我死了，你难道不是应该更放心？”
　　“……你知道你死之后的那段日子，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张崇邦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短暂的缄默中。其实那是他非常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但现在为了向邱刚敖解释清楚，他不得不坦白。

　　“很长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失眠，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我一闭眼，就想到你站在钢琴上的样子，四面八方都是瞄准你的枪……”
　　邱刚敖想起教堂中那座倒塌的圣母像，迟疑须臾，问他：“我那时在教堂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而是直接转身离开？”
　　他先前以为是张崇邦觉得他不可理喻、无可救药，完全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所以选择了离开。现在看来，事情的真相或许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不忍心亲眼目睹你死去，所以选择了提前离开。”
　　张崇邦的嗓音沉肃而悲怆，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邱刚敖的手。
　　“现在重生一次，我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同事们看到张崇邦和邱刚敖返回警署，又见邱刚敖怀里抱着那只大耳狗，便明白两人多半是已经和好了，顿时松了口气。
　　“敖哥，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亚军的奖品了。”
　　“哇，邦主哄人有一手啊。阿敖刚才都不肯接公仔，现在抱着公仔不松手。”
　　邱刚敖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眉尖微微上挑，不置可否。“所以，亚军的奖品是什么？”
　　“是一个枪套。”莫亦荃把东西交给了他，“是不是挺酷的？”

　　邱刚敖接过那个黑色的枪套看了看，对此十分满意。
　　比起大耳狗这种可爱的奖品而言，帅气的枪套显然更合他心意——不过，既然公仔是张崇邦送给他的，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邦主，作为交换，我的礼物就给你了。”
　　张崇邦从邱刚敖手中拿过奖品，朝他笑了笑，将枪套别在自己腰间。
　　“谢谢。”

　　罗剑华下班后，回家陪老婆和女儿吃了顿饭，突然想起有一份重要的文件漏在办公室忘了拿，只能再回警署一趟。
　　他刚踏进重案组所在的办公区域，就听见了一阵从远处传来的枪声。他拉开自己的抽屉取了文件，然后走出办公室，轻轻敲了敲训练室的门。“敖哥。”
　　“阿华？”
　　邱刚敖垂下握枪的手，回眸看人一眼。“咁夜了，仲唔番屋企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我漏咗件嘢，番黎摞。（我漏了一件东西，回来拿。）”
　　罗剑华看向他手里的枪，问道：“敖哥你点解唔番屋企啊？射击比赛唔系结束咗乜？（敖哥你为什么不回家啊？射击比赛不是结束了吗？）”
　　邱刚敖重新将视线转回25米以外的枪靶上，微微扬起嘴角。
　　“我都漏咗D嘢，番黎摞。（我也漏了一些东西，回来拿。）”

　　枪响之后，罗剑华没再吭声。
　　他默默站在一旁看着邱刚敖不断开枪射击，直至对方打空了所有子弹，停下来更换弹匣，才走过去看了看训练靶。
　　靶上布满弹痕，大多都是9.6环—9.8环，9.9环和10环的位置也分布着零星弹孔。
　　“敖哥，这可是25米的靶。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样都不满意？”
　　罗剑华叹了一声，感触良多。他不清楚邱刚敖“漏”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是射击比赛的冠军？还是他的骄傲和锋芒？

　　“我要的是枪枪10环。今天打不满一百个10环，我就不下班。”
　　邱刚敖熟练地更换了弹匣，再度上膛。即使是分神与罗剑华聊天时，他也在举枪射击，这是为了训练对抗一切外界干扰的能力。
　　“警署的射击比赛一共举办了三年，前两年的冠军都是我。从哪里丢了冠军，就要从哪里夺回来。”
　　“在明年的射击比赛上，我要亲口告诉张崇邦——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张扬又狂傲。
　　罗剑华对上他锋利的眼神，蓦然明悟：为什么邱刚敖的年纪明明比他们都要小，资历和经验也不算丰富，却能被同事们称为“明日之星”，让部下们心服口服地叫他“敖哥”。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他看邱刚敖练得满脸是汗，打空的弹匣都堆满了垃圾桶，不禁有点心疼这个倔强的年轻人。
　　“敖哥，你是Omega，偶尔也可以试试示一下弱……你这么要强，我担心邦主不懂得心疼你。”
　　邱刚敖挑了挑眉，并未答话，只以枪声悍然回应——
　　“砰！砰！砰！”

　　罗剑华此时就站在枪靶旁边，定睛一看：三枪全是10环。
　　邱刚敖流畅转动着手中的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阿华，你记住——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我自己那把‘刀’足够锋利就行了。”
　　罗剑华点了点头，没再劝邱刚敖去休息，心底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我明白了。敖哥，加油。”
　　他想，这样的人格魅力，确实很值得他们死心塌地追随。
　　他相信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他们六人面临怎样艰难的境地，也不会有人愿意离开敖哥的。

　　走出警署大门时，罗剑华看见有一辆车停在外面，车牌号非常眼熟。
　　那辆车的主人不曾降下车窗，显然并不是在等他。他也没上前和人搭话，只是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真是杞人忧天。

　　邱刚敖放下枪，低头看向腕上的手表。
　　22点16分。
　　他练了一整晚的枪，练到手腕发麻，五指发颤，几乎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强烈的饥饿感令他胃部抽搐发疼，他却感觉异常满足。
　　枪靶快被他打烂了，途中更换了好多个，换下来的靶子被他随手搁在旁边。他走到那一排枪靶前，认真地数起了每一个靶心上的弹孔——
　　一个，两个，三个……
　　正好是一百个。
　　他仰天大笑，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

　　邱刚敖收拾好东西，刚离开警署，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外面。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崇邦那张严肃的脸庞。
　　“还没吃饭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不是叫你自己先回家吗？”邱刚敖一阵讶异，他没想过张崇邦竟然会在这里等他下班。
　　张崇邦指着手表上的时间，面无表情地问：“我让你按时吃饭，你听了吗？”
　　“……”
　　邱刚敖自认理亏，垂头不语。
　　“既然你没听我的话，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用低沉的声音命令道，“上车。”

　　邱刚敖默默打开了车门，看见乖乖趴在副驾座上等他的大耳狗，那颗坚不可摧的心脏莫名一软。
　　迷人的夜景从车窗外飞驰而逝，街灯与车灯映衬成一片炫目的星点。尽管夜色已深，但是像他们这样来去匆匆的行人依然很多。
　　他搂紧了臂弯间毛茸茸的公仔，心中因意料之外的温暖而熨帖。
　　——张崇邦心里应该也是有他的，只是没那么偏爱他而已。

　　“邦主，你吃饭了吗？”
　　张崇邦专心留意着路况，看也没看他。“当然吃了。我可不像某人，明明有胃病还不爱惜身体。”
　　“啧。”
　　邱刚敖轻啧一声，泄愤般用力掐住怀里的大耳狗，使劲摇晃着它，像是把它当成了张崇邦。
　　张崇邦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觉好笑，也没开口点破。
　　“这种时候也吃不到晚饭了，我带你去吃宵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