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印》左左Bonny

16、第 16 章

　　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银辉像是一层纱轻轻罩在地上，那光落在树叶上，落在屋檐上，透过窗户，将地面分割成黑白分明的两片。

　　初妤鲜少地失眠了。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初妤在床上攥着被单辗转反侧，她已经躺下好一会儿了，脑里却越来越清醒，怎么也甩不掉那个人的身影，“明天还要上学，还要上学呢。”

　　窗外，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叮叮当当的打更声和吆喝声，一切都很安静很安静，初妤渐渐地也平静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

　　风从窗户吹进，挂在梳妆台上清洗干净的手帕轻轻扬起，月光落在玉白的手帕上，濯濯如新，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皂角的清香。

　　翌日，天才蒙蒙亮初妤便醒了，是被吓醒的，她坐在床上，喘着粗气，额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原本放在一旁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踢到了床下，而本该盖在身上的被子则被推到了床角。初妤鲜少睡得不安稳，可一连几个噩梦让她不得不惊醒。

　　方才的梦里，她看见凌府被人放火烧了，父亲为了让他们逃离挺身而出拖延时间却被对方一枪命中，那场景，逼真的似乎那血就溅在自己的脸上。母亲不愿苟活也一起去了，只剩下她和怀里奄奄一息的崇儿。

　　她很害怕，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却一直无法醒来，挣扎着，扭曲着，世界在坍塌，眼前的一切在扭旋着，她像是被什么控制住，无法动弹。

　　直到有个身影出现了，拉起她就跑，她被绊了一下，眼看要摔倒在地上，然后，然后她就醒了。那个身影，陌生却又熟悉，隐隐记得那人的手很大，很温热。

　　初妤自然明白日有所思也有所梦的道理，可那梦实在是太过于逼真，真实得让她到现在还缓不过来，心跳一蹦一蹦的似乎要跳出身体。

　　天光微亮，远处一丝一线的光推动着滞重的黑，黑夜被光所净化，由墨至紫蔓延开来，又由紫到蓝一点一点染晕而去。白云三五成群地抱在一起，慢慢退下黑色的外衣，云卷云舒，缱绻而悠然。

　　门外，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

　　这觉初妤是无法接着睡了。她起身，关上了窗，更衣洗漱。换好衣服她坐在了梳妆台上，她又打开了窗，借着天光拿起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梳子，镜子里的她眼底尽是掩盖不住的青黑，初妤揉了揉眼睛，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到了挂在一旁的玉白手帕。

　　手帕已经干了，软软地搭在架子上，随着风飘动，隐隐露出了绣在角落小小的一个“洹”字。

　　初妤看得出神，手一顿，险些绑歪了辫子。

　　“叩叩叩”窗户突然传来了被敲响的声音，初妤抬起头，看到了背着手伫立窗外的父亲。

　　“父亲。”初妤起身，连忙把窗彻底打开。

　　“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凌父问道，也无需初妤回答便接着说，“既然如此，来跟我锻炼锻炼。”说完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园子，园子种满了梨树，梨花雪白雪白地落了一地。

　　或许是人老了，凌父这些天是睡得愈来愈早，起得也是越来越早，很多事，也看开了，可有些事，却还是像扎在心里的倒刺，平日里不显眼，可每一呼一吸间传来的刺痛无不提醒着你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初妤出来的时候凌父已经开始打太极了，还是从前他教自己的那一套。那时崇儿还没出生，她和姐姐还是请先生到家里上课，每天早上便是跟着父亲一起打太极锻炼。

　　虽然好些年没有打了，可看着父亲的动作，尘封的记忆瞬间变得鲜活起来，那一起一落，像是刻在了身体里的模板，初妤也有模有样地打起了太极。

　　“昨天你母亲在，她胆子小，心思浅，怕她一时无法接受便没让你说下去，”凌父转头看向初妤，“现在可以说了。”

　　“嗯，父亲。”初妤停住了动作，直起身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现在已经能确定徐家不仅站革命党的队，而且他们家二少爷和革命党还关系匪浅，”初妤一边说一边看着父亲的表情，只是父亲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他们之间的联系或许比我们知道的还要早得多。”

　　凌父眉头一皱，没有作声，只是坐下，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茶杯端起，他微微一抿，那淡淡的水汽弥漫盘旋而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而且，”初妤顿了顿，“徐二少似乎有意与我们合作，他给了我一个台阶，让我们登门拜访。”

　　听到这里，徐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他和你说的？”

　　徐父说完顿了顿，也是，这宴会本就是为了联系两家人而设的，夫人她们又那么投机，妤儿和徐德洹相互认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只是才见面，他就识破了自己的动机，来了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跳过了夫人直接找上初妤。

　　果然是后生可畏，倒是比他父亲行事爽快得多。

　　只是徐德洹，这个年轻人绝没有他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从他现在能够知道的一些来看，这样一个年轻人，能够一个人不依靠家里的势力走到现在的位置，除了能力非凡之外，心理也是足够的强大，势必还有些手段。

　　“他怎么说的？”凌父给初妤倒了一杯茶，向她招了招手。

　　“我不小心让他的手帕沾了泥，他让我洗净送回去，”初妤说的时候下意识地隐瞒了其中一些细节，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我想着这个借口实在有些拙劣，就自作主张地说父亲您想和徐叔叔切磋棋艺，有机会便上门拜访。”初妤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父亲。

　　“做得很好。”凌父点了点头，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欣慰，当初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妤儿确实是能当大任的人。

　　“那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去徐家？”初妤放下了茶杯，似有些心急。

　　“不急，”凌父起身，双手被在身后，“待我好好想一想再去也不迟，你先把手帕收好，时间定了我会和你说的。”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认，这些事，他并不想让初妤知道，她还在成长，有些事，并不是越早知道越好。

　　父女俩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太阳已经升起，像是咸蛋黄一般镶嵌在空中，天光大亮，朦胧的光仿佛圣光一般洗涤这个世界，像是要把黑夜里所有的肮脏都净化掉。

　　“父亲，时间不早了，我要准备上学了。”初妤伸了伸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凌父被初妤娇憨的表情惹笑了，忍不住怜惜地摸了摸初妤的头，“去吧，以后睡前让陈妈给你热些牛奶喝，有助于睡眠，看你的黑眼圈，多大，小心你的同学笑话你晚上出去做贼了。”不谈公事的凌父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样子，逗得初妤哈哈大笑。

　　“父亲！”初妤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许笑我。”说完便转身飞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诶，二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我……”陈妈本来正想叫初妤起床，只是打开门却不见一个人，正走出门想去找便看见初妤像是一阵风一样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凌父跟在初妤的身后，朝陈妈招了招手，陈妈见了凌父，连忙三步并两步跑上去。

　　“老爷好，有什么吩咐吗？”

　　“嗯，”凌父应了声，“妤儿最近睡得不太好，你每晚给她热一杯牛奶让她睡前喝，给霓儿和崇儿也热一杯。”对于子女，不论男女，凌父都是少见的能够一碗水端平，对事不对人，这一点，确实是黎城很多所谓的豪门贵族都做不到的。

　　“是老爷。”陈妈毕恭毕敬地说。

　　初妤回到了房间，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又靠近扒了扒眼底，确认了其实并没有很明显，才松了口气，毕竟还是小姑娘，最是在意自己的外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是谁，都有爱美和打扮的权利，无论那人看上去或许有多大大咧咧多老成淡定，或者看上去毫不在意。

　　初妤对着镜子又重新把稍稍有些乱了的头发解了重新绑上，她看着镜子旁的架子，那玉白色的手帕明明毫不起眼，可总是吸引着初妤的目光，忍不住地看去，忍不住想起那人。

　　真烦人，初妤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她一把扯掉了挂在架子上的手帕塞进了梳妆柜里，顿了顿，还是认命地拿了出来，仔细地叠好，轻手轻脚地放进了柜子里。毕竟是他帮了自己，而自己家也算是有求于人，得好好保管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初妤的错觉，那手帕上除了皂角的清香似乎还混合着淡淡的冷杉香，幽幽的若隐若现，竟没有被洗掉，初妤想起那人身上的味道，冷不丁地红了脸。

　　奇怪，真奇怪，我一定是生病了，初妤想道。这样的初妤，不得不让人感叹明明那么聪慧对事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在某些事上，却也会惊人的迟钝。

　　事情似乎就这么告了一段落，一连好几天，凌父都是早出晚归，来不及和初妤说上话，而初妤也在准备着学校的一个演讲比赛忙得不可开交。

　　可再忙，初妤还是得准时回家，只是今天，她在门口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何叔才匆匆忙忙地赶到，一点儿也不符合他严谨认真的行事风格。

　　“何叔，今天是有什么事吗？”初妤问道。

　　“二小姐，今天有事，大喜事。”何叔似乎显得格外的兴奋。

　　“什么喜事？”初妤仔细想了想，何叔的儿媳日子还早离生产还有好些时候，他女儿前段时间也出国了，难不成提前回国了？

　　“裴家大公子今日来府里提亲了，我才把他们送回去。”何叔说道。

　　“提亲？”初妤惊讶地合不上嘴，怪不得今天一整天在学校都没有碰见姐姐，也没看见裴哥哥，原来这两人是早有预谋的。只是他们未免也太急了些，不是说等下个月才行动的吗？

　　不过这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确实符合姐姐的性子，裴哥哥也拗不过她，作为初霓的亲妹妹，这些年来初妤看得清清楚楚，有时也深受其害。但初妤还是打心底里高兴的，姐姐那么优秀，裴哥哥也那么优秀，优秀的人和优秀的人最是相称。

　　“何叔，你开快些，我要等不及了。”初妤兴奋地说。

　　“没问题，二小姐。”何叔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