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约》语林乡

1、陨落的神女

　　莲月跪在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身上的衣裙上已然沾满了鲜血和尘土，整个人就像是街边一条受伤的流浪狗。

　　“神女莲月，祸乱天下，意图谋反，拖下去，斩立决！”

　　听到自己的判决，莲月已经不想再费口舌为自己辩解，更不想去向坐在高台上的人求情了。被严刑拷打这么多天，身上的皮肤没有哪一处是完好的，此刻她只想求一个痛快。

　　“陛下。”这时一个正微微低头手执朝笏的人站了出来，“臣以为不妥。”

　　“老师，你为何总是要与朕对着干？”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不悦地看着台下公然出言反对的人，“朕知道你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朕亦待你不薄。可你处处与朕作对，究竟是因何如此？”

　　“陛下对臣的恩情，臣无以为报。然而，在事实真相尚未查清之前便轻易斩杀身为神使的莲月神女，实乃逆天之举，望陛下三思。”

　　“老师这是在说朕违逆天道？”

　　“臣不敢，臣只求陛下能够再宽限几日，等真相查明后再下判决也不迟。”

　　见他执意如此，皇帝叹了口气：“每一次，每一次，无论朕要做什么，老师都要出来阻拦。”

　　“臣受先帝之托，辅佐陛下，只望国运昌盛万民安康，从不敢有二心。”

　　“既然老师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便依了老师吧。”皇帝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朝台下押解莲月上殿来的几个士兵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先把莲月神女押回地牢吧。”

　　莲月被押送着回到了那个对她来说犹如噩梦一般的大牢，常年见不到光的地方阴冷又潮湿，并且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浑身的伤口遇到冷空气后更加疼痛。

　　没过多久，她听见地牢的大门开启的声音。

　　“见过丞相大人。”门口看守的士兵恭恭敬敬地行礼。

　　莲月艰难地抬起头来，看见那人还穿着朝服，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铁栏外注视着她。他的面容还是那样清秀俊朗，双目却如湖水般深邃，好像多年朝堂的波谲云诡早已经磨灭了他刚入仕时的意气风发。

　　“五年前丞相让先帝处死我的母亲，今日却又从陛下手里将我救下，真是让人感到讽刺。”莲月自嘲地笑着。

　　“你贵为神女，本就不可轻易被处以死刑。”

　　“我的母亲不也曾是神女吗！她的下场是什么，秦瑄哲，你告诉我啊！”莲月说着便激动了起来，一想起母亲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胆罪女，竟敢直呼丞相名讳！”一旁看守的士兵凶神恶煞地斥责她道。

　　“无妨。”秦瑄哲朝身边的士兵摆了摆手，“你替我把牢门开开吧。”

　　“丞相，这······”

　　“开开。”他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士兵只得乖乖听话，将上锁的牢门打开了。秦瑄哲又挥挥手，让看守的士兵都暂时离开。虽然很是迟疑，但因为害怕丞相降罪于自己，他们都老老实实地走到一边去了。

　　秦瑄哲刚一进去，便闻见了更刺鼻的鲜血气味。他每迈一步，脚下便有尘土被扬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尘灰和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潮湿气息。他不能够想象，她被关押在这里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受了多大的苦。

　　他丝毫不顾朝服会不会染上尘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

　　“莲月，你且再撑几日。太后生辰之前，我一定救你出去。”

　　“丞相为何要救我？明明我只要死去，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因为你只有活着，才能报你母亲的仇。我会在那儿候着，如果有朝一日你以刀剑对我，我便自愿死于刀刃之下。如此，好不好？”

　　莲月没有答话，只是闭上了双眼。

　　她想起那天刽子手手中闪着寒光的刀，想起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母亲临死前嘴边露出的淡淡的笑容，想起被鲜血染红的断头台。

　　“莲月，你得告诉我，月初传你出宫的是哪个王爷。”秦瑄哲低声询问。

　　“丞相的耳目还是厉害，已经打探出是王爷传我出宫了。”莲月话语间满是讽刺。

　　“有人说你是去了王府，但是死活不肯说是哪一个王府。”

　　“丞相觉得我是去了哪一个王府？”

　　“豫王。”秦瑄哲毫不犹豫地回答，“豫王谋逆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传神女出宫必定是为了利用你作为瓦解民心的一枚棋子。一旦神女发话，百姓都会相信江山该易主。哪怕陛下事后下令将你斩立决，也已经晚了，四散的民心再难收拢。”

　　“既然丞相如此聪慧，为何还要来询问我。”

　　“那么也就是说，我方才所言皆是真的？”秦瑄哲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此刻亮起了些许光芒，“你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不能留你活口。可他又不敢贸然杀害神女，于是只有倒打一耙，制造伪证污蔑你谋逆，借陛下的手把你除掉。”

　　“我无心插手皇权之争。”

　　“那是自然，你本是神女。皇权之争，与你无关。”

　　“那丞相呢？”

　　秦瑄哲愣了一瞬：“什么？”

　　“那丞相呢，丞相会为了皇权之争，放弃自己的初心，违背自己的良心吗？”莲月的嗓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在朝堂上这么多年，丞相失去最多的，不是别的，正是你自己。”

　　“莲月······”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丞相之所以说有朝一日我以刀剑对你，你便自愿死于刀下，是因为知道我不会杀死你吧。”莲月凝视着他那双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你知道我下不了手，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来唬骗我。”

　　“我没有唬骗你。”秦瑄哲伸出手去轻轻将她双颊上的泪水抹去，“莲月，如果你觉得杀死我可以让你活得更好一些，那我的死便也是值得的。”

　　莲月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他说着好似在蜜中掺了毒的话语，眼底的柔情却显得那样真实，几乎可以让人就此沉溺进去。

　　“丞相请回吧，我有一些累了。”她低着头赶他走。

　　“好，你好生歇息。我多给他们些银两，让他们待你好一些。”秦瑄哲说着最后帮她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头发，“我去一趟豫王府。既然豫王喜欢造伪证，我便让他造个够。”

　　他用手替她梳理了头发，接着便起身离开。走到牢门前的时候，他听见身后莲月唤自己的名字。

　　“秦瑄哲。”

　　他驻足，回头看她。

　　“我会活到杀死你的那一天的。”她眼中没有半点狠毒，有的只是坚毅。

　　他朝她笑了：“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