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已作风前舞》未知去处

15、第十五章 沉*里

　　梦骑白凤上青空，径度银河入月宫。
　　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樨风。
　　金秋八月，又是桂花盛开的时节。默翔斋院中种着三五棵桂花树，其中一棵居然可以同时开出黄白两色的花。雪如见了，只是啧啧称奇。听雪凝说，这株桂花树是定国侯之母乐卿公主的杰作。乐卿公主爱花如命，特地在京城的府邸中修建了一座姹紫嫣红园，内中收拢了浮溟大地上所有能见到的花种，其中甚至有极北之地的冰绒草和南方湿热之地的散尾葵。
　　“也亏得我们夫人是大长公主，不然一般人哪里有那样的财力，专门修建了冰房和暖室来养花？”雪凝眉飞色舞。
　　小情早就邀了雪如去吃桂花饼，二人定了是今日。
　　一大早雪如就起了身，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出门去寻小情。
　　小情住在福致巷。巷子里住的多是平民百姓，倒是清静。
　　雪如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她与小情的关系越来越好，撇开她们是结拜姐妹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她们十分投契，无论是对音乐的理解，还是对生活的看法，都十分一致。小情是这个世界难得的爽利女子。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只是一介酒家的琵琶女，她对生活的态度有时洒脱得甚至超过雪如。
　　小情的住所是一间院落，大门朝南，进门就是一棵大桂花树——栖云城中几乎人人家里都种着桂花树，倒有些江南味道。桂花树后便是小情日常休息的一厅二耳房，西面是厨房并杂物房，东面是一间小花厅用作待客。
　　“雪如，你来啦？赶快过来，我早就让吴妈蒸好了桂花饼等你呢。”小情正在院中晒太阳，见了雪如自然十分高兴。
　　雪如笑着走过去：“你倒是好享受。”小情在桂花树下并排放了两张竹制躺椅，中间置一张小桌，桌上红泥小炉正咕噜噜烧着水。
　　雪如也不客气，把礼物往小情手中一放：“给你的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一些糕点，可不许和我推推让让的，没的麻烦！”自己倒茶喝了一口，皱眉道，“这刚说了你好享受，谁知你还真是不禁夸。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可是水过头了！这样的涩重，也不知是谁教你的！”
　　小情气得直要打她：“就知道你狗嘴你吐不出象牙来！我就是个弹琵琶的，哪里来那么多穷讲究？！”
　　雪如皱着眉把壶里的茶水倒在桂花树下：“拿水来，我煮给你喝。”
　　小情莞尔：“知道你茶道好！这不早就给你备下了？红泥小炉，银丝木炭，虎跳泉水——倒是你家侯爷的做派！”
　　雪如笑吟吟拿起茶叶罐：“只这茶叶不是什么君山银针，而是我最爱的——”
　　“铁观音啦！”小情接道，二人相视一笑。
　　雪如仔细洗了茶壶茶杯，添水加茶，点火慢烹。不多时，一股浓郁茶香弥漫整个院落。
　　茶道讲究繁多，其中重要的除却烹茶人的手艺，还有茶叶器具，当时的天气，烹茶人的心情以及烹、品茶人的关系。无论什么只要错得一星半点儿，烹出来的茶味道也会大相径庭。
　　雪如深深吸气，赞道：“果然是今年新采的上品铁观音！姐姐，你这位追求者可是舍得下血本啊，居然连这等好茶都舍得往你这里送！”小情既为燕雀楼招牌，平日自然少不了达官贵人的多方追捧，追求者中也不乏身价雄厚之辈。只是小情却不糊涂，深知这些人中除了贪图她的美色之人，便是想要借她炫耀自己身价之流，丝毫不假以辞色。
　　但见小情眯眼一笑：“这一位送茶人你倒也认识。”
　　“哦？是谁？”雪如奇道。
　　“不是什么我的追求者，而是——梁——容——博！”小情一字一顿，满意地看着雪如从心不在焉到既惊且喜：“是他吗？可是为什么他不直接给我？”话一问出口雪如便想到了原因，只怕是容博没办法把茶直接给她，这才打听了小情的住处送来的吧。单只这份心意就很令雪如感动。
　　“说起来这位梁公子倒真是有情有义啊。”小情赞叹有加，“你们不过才见着一面，到今天也有八九个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他就这般尽心尽力；倘若你们朝夕相处，他还不把整座金山搬来求美人一笑？”
　　“姐姐！”雪如嗔道，“你想什么呢？我和容博只有朋友之义，断无男女之情的！”
　　“你是这么想，人家梁公子可未必啊。”小情调笑，“说不定哪天，梁公子就会带着赎身银子来，把你赎出侯府呢？不然，你就是舍不得那个英俊潇洒的定国侯爷？”其实定国侯府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雪如出身低下，小情深知以定国侯的身家，雪如最多也不过做个姨娘。她二人姐妹情深，小情实在不想雪如落得如此结局。反观梁容博，出身商贾之家，家中自然不会有那么多规矩，雪如若能嫁了他，才算一个好归宿呢。
　　“越说越离谱了！”雪如忽地神色黯然，“离开侯府，谈何容易啊。”这么多天以来，侯爷几乎每晚都要去书房看书，还时不时地拉着她强要她发表看法。她一面要恶补各种知识以防露馅，另一面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慧徒惹祸患，一时可谓疲惫不已。
　　小情察言观色，关切道：“怎么？雪如你在侯府过得不开心吗？难道是有人欺负你？”
　　“恰恰相反，整个侯府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呢。”雪如苦笑。
　　“如此，你为何不开心？”
　　你只知道我在侯爷的书房做事，却不知侯府上下数百婢女，仅只三人可以入得书房。进入书房，不仅表示着侯爷对你的信任，而且还表示你每天接触的都是侯府最机密那一部分。如此，又怎能指望侯爷能轻易放她离开？雪如心中无奈，却不愿小情因自己而担心，遂强笑道：“别说这个了。你不是要我来吃桂花饼？饼呢？不会是你等不及我来，都吃光了吧？”
　　小情自然知道雪如不欲自己担心，只道需要她时雪如自会知会，也不放在心上：“怎么会呢？我可是早就让吴妈蒸好了放在屉里温着呢，就怕你大小姐来了吃不到热乎的！”说着扬声道，“吴妈？吴妈？把桂花饼端上来。”
　　只听西面厨房里有个妇人哎了一声，不过片刻就送来两盘桂花饼。
　　雪如取筷子夹起一个，只吃了一口就险些落泪，忙偏过头藏起眼眸，不让小情看见自己的失态。
　　小情仍是察觉，问道：“雪如，你怎么啦？难道这桂花饼不好吃？我这就让吴妈重做！”
　　雪如伸手拉住她：“别去，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像极了记忆中，奶奶做的桂花饼。小时候，奶奶家也种了一棵白桂花。每当花开的时候，奶奶总要收起桂花，取其中嫩白半开的——有一点黑黄都不要，拿大锅蒸了，榨桂花露出来和面做饼。往往满树的桂花，也不过蒸得一笼桂花饼。她最是爱吃，每年此时都缠着爸妈回奶奶家，只为奶奶亲手做的桂花饼，咬一口，满嘴溢香。
　　她还记得，每年冬天她的手都会冰冰凉凉的，奶奶就会一边替她暖手，一边感叹：“丫头，受凉的孩子没人疼啊。”她总是毫不客气地反驳：“奶奶乱讲！我有爸爸妈妈，奶奶还有外公，怎么会没人疼？”那时候，她真的是天之骄女，家人把她宠上了天。
　　雪如几乎是仓皇而逃，一路冲回侯府居室，窜进被窝后才敢咬着被角默默流泪。很早以前她就不会哭了，即使父亲去世她也只是看着父亲默默流泪，发不出任何声音。容博会很心疼地扳过她的头，把她揽进怀里，口中安慰着：“晨亦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可她伏在容博怀中，也只是揪着容博的衣服，安静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