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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生暮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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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残留的余温勾引得我不想睁眼。
我心甘情愿地沉溺于昨日大梦。
和那个虚假到真实的拥抱。
可窗外尖锐的阳光射了进来,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梦境。
此刻便是梦醒时分。
我没有过多贪恋这场黄粱一梦,否则会以迟到的罪名被打出教室。往脸上泼的冷水,路上如刀的寒风都没有丝毫用处。直到我浑浑噩噩走到学校,看见她那张笑靥时,才悲哀地清醒过来。
那不属于我的美好霎时朝生暮死。我艰难地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口不应心地说了句早上好。她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笑说我们阿戚怎么这么有礼貌了,早上好啦早上好啦。我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卑微的心想我不重要,你好就行。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如影随形的伴随我很多年。
早上的语文课开始了。语文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和考试无关的知识点,我索性趴下把书盖在头上呼呼大睡起来。不到几分钟,一句喝骂便随之而来:“周慕戚,给我站起来清醒一下!”我双手插兜撑着桌子起身,斜斜靠在墙壁上。当然真不是我拽,是因为晨跑把我折磨的又冷又累。然而某老师似乎一口咬定我是在忤逆她,用手指着门外让我滚出去站着。我被迫离开课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走到了外面。
不吃早饭的后果是等同学们都下了课,才发现我一脸苍白地蹲在走廊上,摇摇欲坠。他们盯了我好久,才有几个好心人后知后觉地把我搀起来扶到医务室。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错过了一节累死累活的体育课。
我坐在台阶上,手里揣着热水和备用药片,看其他同学在不远处打篮球。陆曛对很多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不久便偷偷跑了过来坐着休息。我正在思考她穿这么几件衣服不运动会不会冷,她便已经开口向我讨要热水。看着她冻得微微泛白的侧脸,我有些心疼,毫不吝啬地将整瓶水都递给了她。在陆曛兴高采烈结果水杯的同时,我又不受控制般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她比作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美得很,也毒得很。
令我失魂落魄,魂飞魄散。
这个故事到我被毒死亦或是冻死就戛然而止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我这个倒霉的替死鬼还是很迫切的想知道那条蛇会不会多少有一点怜悯内疚的情绪参杂在里面。
我猜没有。
陆曛看到我眼神中似乎带了一些悲哀,开口感叹说,你现在看上去好孤独、好萧瑟啊。我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地推了推她告诉她老师吹哨喊集合了。她只是哦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跑过去了。而我像上瘾似的一动不动目送着她离我越来越远。
她从来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在学校的半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忍着饥饿和困倦也就勉强熬过了。我是班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放学后自己乘地铁回家。但我不愿早早地离开陆曛,就每天留下来陪她吃完饭再走。其实美名其曰是陪,实际上只是混迹在她身边的一群人当中默默地看着她再默默地离开。
仅此而已。
我被老师请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反应也从一边竖中指一边问候老师的祖宗十八代而趋于平静。我很想为我的堕落着一个借口,可覆水难收、生死相许这些浪漫的字眼都不适合我,因为我根本什么也得不到。陆曛就像是一个深渊,而我冒冒失失地跌下去,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粉身碎骨。
我每天去学校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其他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全都不值一提。高二分班考成绩下来时我握着填得乱七八糟的试卷神经质地笑了,自暴自弃地想这和我认定的暗黑结局一模一样:
我不为人知的死在犄角旮旯,她一无所知的继续发光发彩。
那天我在酒吧喝得烂醉,丢给服务员几百大钞让他把陆曛叫过来。她穿过烟霏走到我身旁,微微皱眉。
“你疯了。”我视线模糊,看不清她的神色。此时我嘴里还咬着根烟,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到:“我这样不是看上去很拽吗?”陆曛刚想开口教训我,忽然又停下了。“我不喜欢你抽烟喝酒,戒掉,好吗?”我似乎从没听过她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过话,竟有些窃喜,点了点头。
可戒烟戒酒容易,我又该如何戒掉你呢?
当我现在的我已经忘记了那时有没有说出口,只是深刻地记得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我梦寐以求的拥抱。真真实实的,拥抱。她拥着我,摸了摸我的头,说:“别再哭了,乖。”然后喂了我一颗糖。
陆曛转学了。
我本以为分到不同的班就算分道扬镳了,可谁知她竟然决绝地离开了这所学校,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想到这件事发生在酒吧那天后不久,难道……她真的那么讨厌我?
本来死缠烂打的戏码很令我恶心,但我不可抗拒的去这么做。我隔三岔五的地往她新家那边寄东西,而且我为了戒烟买了很多糖,所以每次都习惯性的往里面塞几颗。
可终究石沉大海。
我突然了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千疮百孔。
相思不得。
我开始努力学着戒掉她,尽管这种疼痛不亚于在心上剜去一块。真的很痛,也很痛快。
她终于不会每夜出现在我的梦中了。
在某些事情上我确实有些天赋,例如我哪怕这般醉生梦死了一年后仍能勉强考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当然这也得益于我后来拼死拼活的努力。
毕业庆典那天,班主任告诉我们有一些寄到学校的东西被他压了下来,明天可以到门卫处领取。我突然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由于大家都毕业且成年了,老班允许我们喝几瓶酒。有一个男生酒量浅薄,喝了半瓶就上头,莫名其妙醉醺醺地走到我面前,说了些什么。
我初时听不懂他乱七八糟的在说什么,可后来……
“那天,明……明去酒吧喝酒的是你,可那、那个服务员说……啊,说是陆曛。我正要帮她澄清,她却让我闭嘴。”
之后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隐约看到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如同上帝在一瞬间关掉了我的五感,置我于一片天旋地转中。我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昏暗的灯光照着玻璃,折射出我的脸。眼泪早已风干,镜中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玻璃中被投影的七零八落。
那天刚好碰上年级主任去酒吧蹲点。而我这个醉鬼把校服落在卡座上了,他发现后便去质问服务员。服务员只知道我指名道姓地叫了陆曛,就把她的名字告诉了主任。而陆曛完完全全放弃了澄清的机会,心甘情愿甚至主动替我顶罪,背了处分和恶名,不堪其忧而退学。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我才是那条蛇,那条自以为是的蛇,那条恩将仇报的蛇。
我仿佛受到感应般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卫。楼道熄了灯,我在黑暗中一次次地摔倒,膝盖磕在地上,手肘撞到栏杆,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几乎是爬进门的,发疯似的在快递堆里翻着。
几封信,一个包裹。
我将东西拿回了家。我颤抖着将那几封信拆开。信纸碰到了我的指尖,染上了几滴触目惊心的鲜红,模糊了她熟悉而娟秀的字迹:
你很爱吃糖吗?我给你寄了一大罐,少喝酒,少抽烟,照顾好自己。
看了天气预报,你们那里今天有流星雨诶!可以帮我许一个愿吗?我希望和你来日方长。
有乖乖的吃饭睡觉,好好学习吗?马上要高考啦,加油!
我要出国了,后天放学可以到学校门口见我一面吗?
每封信都很短小,甚至只有几句话,但字里行间都残忍地透露着对我的关心和爱意。我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逝去的温暖,最终被一阵热浪吞没。
她在最后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爱着你。
我胡乱地放下了信,但目光却无法逃避的停驻在纸上。
最终我艰难地决定去拆包裹。
里面赫然是一罐星星糖,很耀眼。光芒慢慢地化为一片模糊的光圈。
我拿起一瓶酒,猛地喝了两大口。
脸上很快热了起来,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叫?……微醺。说到这个词我又想起了她。这种感觉像是被溺死的前一秒,痛苦又接近解脱。
但我不想维持这种状态,因为我迫切地想见到她,梦里也好。
烈酒入喉,朝生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