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寻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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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闲话
寒露刚过，草木已凋零了大半，地上软塌塌地散落着银杏叶，灿若云霞，用民间的说法这都是金叶子，不能“扫财”，徐州城外，几个妇人正坐在一棵巨大银杏树下吃着甜瓜，聊着闲话。
“听说没？打更的小虎子病倒了，你们猜怎么着？”穿着对襟旗袍的中年妇人低声说道。
“一个穷打更的小子，病就病呗，这世道，不是病死就是饿死。”
中年妇人神秘兮兮示意众人靠近，几个女人头拢在一块。
妇人这才悄声道：“吓的，遇着脏东西了，听说他前天晚上在春溪道上看见罗家二少了，回来就躺着起不来了，这不，他瘸腿老子又顶上活了。”
年轻邻妇环顾四周，打了个冷颤：“周太太，天都快黑了，您莫要讲这些事吓人呀。”
“是啊，这罗家二少五年前不是已经...后来罗家人举家搬去了广州，离咱们十万八千里呢。”
“不是说他家二少爷在临仙观出家吗？”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吃了一口甜瓜，若无其事道。
中年妇人白了她一眼：“你嫁过来的晚，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她环视石桌上的女人们，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罗家几十年前做丝绸生意起家，两个儿子乖巧能干，尤其是这二少，脑子灵光的很。有一年一个道士路过他家门市，见着刚刚十三岁的二少，受了他一碗白水的恩，便说这孩子有仙缘，能成仙什么的，呵，要命的是二少也动了心，罗家老俩拗不过他，就同意了。
年关都没过，就收拾行李去了临仙观。据说一开始每年还回来看看罗老板夫妇俩，后来连面都见不上了。再后来...”
“后来怎么着了？”
“几年前回家来了，他回来那天，我们都去春溪道看了，一身道袍拿着拂尘倒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样子，但是回了家就再也没出来，他家邻居都听到了，那晚罗家闹了个翻天，说什么生呀死呀的...
后来他父母店也不开了，搬了家。不过只有老俩带着大儿子走了，丫头仆从都遣散了，离开了徐州城，那小儿子后来就没人见过，都说那天夜里他家二少已经...奇怪的是也不报案也不办丧事，啧啧，当年风光的罗老板，临老了...可怜呐。
听说呀，好几年了，罗家院里夜里还是有怪声。多好的地段，你看看这几年哪有人敢去春溪道做生意...这十几岁的小孩子眼睛，最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年轻妇人双手抱臂，已说不出话。
一个年岁稍大的妇人摆手道：“行了，散了吧，晚上锁好家门，啥事没有，咱们没有得罪过罗家，冤有头债有主，那小虎子不过是夜里瞎逛，那块阴气重，咱们不往那边走不就行了，快回家吧。”
众人起身收拾了瓜皮，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请问你们说的春溪道在哪？”
其二：白衣女冠
一个白衣女冠手执拂尘，孑然站在众妇人面前，中年妇人颇有些见识，别扭地交掌行了个礼道：“这位女道长，我劝你还是别去那里为好，都说罗家晚上闹得凶得很，你一个小姑娘...”
女冠抿嘴笑道：“我是修道之人，不是小姑娘。既然罗家府邸对各位生活已造成困扰，贫道路过此地，自然要去看上一看。”
几个妇人给女冠指了路，摇摇头，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叹气道：“算了，人各有命，何况人家是修行之人，说不定有办法呢。小姑娘自求多福吧。”
女冠行至春溪道的时候，已近黄昏，黑云压城，罗家府邸看起来更添几分诡异。
老孙头送过女冠，看着她走到罗家门口，忍不住喊道：“姑娘...不，道长，小心。”
女冠回过头，笑道：“谢谢老伯。”
“我家小虎...已经...哎，他才十五岁，我不该让他替我打更，算了，算了，那孩子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千万别再来我们这种人家喽。”老孙头说完，佝偻着身子提着灯笼，敲响铜锣继续他的工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目送了老人，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轻扫拂尘，口中念了几句，推门踏进了荒废许久的旧宅，几只乌鸦见有人来，惊慌地飞了去，留下树杈颤颤巍巍，今夜清冷无月，天色渐暗，是个猎鬼的好时候。
罗家宅子很大，三进三出的套间，正房里还是有人住的模样，甚至还有两个长满蜘蛛网的茶杯摆在案几上，她拿出八卦盘勘测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检查过几间卧房，亦是如此。
还剩最后一处——厨房。
厨房在偏间，是个独立的屋子，做饭吃饭都在这里，掀开帘子，一座石像赫然立在眼前！
这石像是个年轻男子的样子，头束冠顶，长袍极地，分明是她最熟悉的扮相，这人是个道士。也就是说，眼前的石像就是离家修行的罗二少。
女冠就地捡起一个小马扎，坐定闭目养神。今夜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现下能做的只有等，等他回来。
其三：讨封
过了许久，帘子动了动，女冠起身行了个同道之礼：“道友，你好。”
半晌，一个冷漠的声音从石像中传来：“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该来这一趟。”
女冠单刀直入：“孙小虎呢？”
“被我点化了”罗二少很平静。
女冠道：“你现下连化形都难，如何点化别人？”她见二少不语，又说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趁人之危，所以你最好说实话，我可以帮你。”
罗二少沉吟许久，才幽幽道：“帮我？怎么帮？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成功了。你知道吗？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成仙有多大的吸引力？你也同是修行之人，你就不羡慕他们吗？”
女冠道：“好像并不。”少顷，她又补了一句：“若是杀人得道，罪孽更重。”
罗二少忽然大笑，平静夜色下尤为凄厉尖锐：“我一生无愧于世，临了却成了个妖孽。”
过了一会接着道：“三十年前，我去临仙观修行，我当时也不相信自己是天选之人，更从未妄想过能长生，何况成仙？简直天方夜谭，母亲说修行之人积福行善，就当是替他们做善事了，我便去了。没想到，才过了五年，我就达到别人几十年都达不到的水平，人人说我天赋异禀，可以“讨封”去了。你也是修道之人，你应该知道。”
女冠点点头：“五年修行而讨封是极富天资之人，你的确很有仙缘。”
“我回了家，母亲正在做饭，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我试着问她：“妈，你看我像什么？”
母亲很高兴，摸着我的脸说：“我看你呀，修行了几年回来，倒像是个神仙。”
我听完只觉得身体开始变轻，脚下甚至腾空了起来，终于...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沉浸在回忆里，石像的脸上似乎有了笑意。
所谓“讨封”就是成仙的最后一步，一般是向亲人去讨问：“你看我像什么？”只要对方说像神仙，这仙就修成了。
女冠问道：“后来为何没成？”
罗二少敛去笑意：“这时，我父亲和哥哥进来吃饭，他们见母亲拉着飞在半空的我，惊慌不已，哥哥哭着喊我：“二弟，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先和我们吃顿饭再走不迟，母亲天天念着你呢，成不成仙，你也是她的儿子，骨肉血亲是人，是人就得认父母呐。”
我听完就慌了，可是大哥一说完，我的身体便重重落了地，再也升不起来了...”
“原来是被破了封。”女冠眼中多了几分悲悯。
“哥哥看我掉落下来，他们抓住我，很高兴...或许是修行太过顺利，五年讨封是我太过自负了。后来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开始石化，先是脚，接着到腿，最后我整个人成了石像，他们吓坏了...呵呵...
我记得古书上说一旦被人破封，除非杀了破封那个人，就相当于没有被破，还能继续成仙，只是性质会变，或者重新修行，但是要艰难百倍。”
“重新开始，从无形到化形，无异于重塑灵体”女冠有些动容。
“这些年，我一直在被破封的地方重新修行，我的亲人亲眼看我变成了石头，以为我修炼成了怪物，直呼我是怪物...他们第二天就搬家走了。”罗二少声音依然平静。
女冠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修行不易，我也很同情你，不过这不是你夜夜吓人的理由...还有，你到底把孙小虎怎么了？”
“那孩子倒霉罢了。”他语气依然冷漠：“这几年我不过是开始的几天故意撞坏东西，吓一吓过路人，好讨个宁静，我一时间脱离不了破封之地，与人碰到更麻烦，只能出此下策...之后，我在这修行了五年，终于离了这具石像，化了形，暂未定性，想找一处幽静之地从头开始，可是...可是偏偏就在我出去那天碰到了那孩子，平时晚上春溪道根本没有人经过！”
女冠感觉不妙，皱了皱眉，攥紧拂尘。
罗二少继续道：“我已经在躲着他走了，可那孩子提着灯笼，警惕性很高，他一看到我，就说“你是鬼吧？还是妖怪？”
修行之体，不管是人还是草木精怪，但凡尚未定性，便皆有可能，所有修行之体的目标都是成仙，而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看到，喊出那个足以让他定性的“名字”，也正是如此，“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鬼魂精怪都躲着人走。
女冠心下一沉，这下罗二少五年修行又白费了，更糟糕的是——他已经被定性了，是鬼还是妖怪，都不是什么好事。
罗二少道：“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也散了形，任你处置。”
其实第二次破封当天，就已散形，孙小虎才十五岁，在耸人听闻的春溪道看到“死”了五年的罗家二少当着他的面化为乌有，足以把一个未成年的孩童吓倒，再加上长期吃不饱，是个致命伤。
女冠明白了，沉吟片刻：“你愿不愿意随我走？灵应山是个极好的修行之地，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过去。”她取出一只锦囊，摊开在石像面前。
罗二少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孩子到底是因我而死，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女冠点点头。
交待完后，一阵微风略过，锦囊鼓了鼓，立即瘪了下去。
石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石像。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打更人老孙头推门进了家，他女人迎了出来：“老头子，我刚起来，看咱家门口一撺银杏叶，我心想是谁这么缺德，我拿起扫把就扫走了，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她张开手掌，里面赫然一袋金元宝！口袋底沾着一片银杏叶子，写着：“明月不归沉碧海，小虎父母节哀。”
“老头子，你说是不是神仙显灵了？”说着，呜呜咽地哭了起来。
老孙头抹了一把泪，夫妇俩望向远处，相携拜了三拜。
女冠拍拍背包，里面几只锦囊鼓了鼓好像在和她示意，轻拂拂尘，昂起首，一缕初阳洒在脸上。
转眼已出了徐州城，时逢乱世，能渡一个渡一个。既然改变不了乱世，只能略尽薄力，今后，春溪道也可太平几年了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寻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