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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滴滴”密码锁的电子音冷不丁地响起。
      许知行从门外走来,站在玄关鞋柜旁换鞋。
      偌大的房间走的是极简北欧风,家具少的可怜,像是某种先进文明的科技感,或许是客厅半敞着的窗帘,在月光照射下的房间呈现着简单的黑白灰。

      许知行走到桌前看着留桌上的几张钞票,他抿了抿嘴,朝着卧室里喊:“妈?”
      无人回应。
      没有人回应的,想什么呢你?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走到窗前看了眼月色,又猛地拉上窗帘。
      这月色实在是太冷了!他透不过气。
      在暗处待习惯了,见到这么明亮的光,他一时间不是很习惯,心有余悸。
      回到房间里,他放下书包,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角落里的那个摄像头。
      突然,摄像头前端的红点亮了起来然后开始闪烁,像是某种摩斯密码。整个房间,除了从窗帘缝里透露出的那一点点月色,其余的则是不停闪烁的猩红灯光,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房间被这诡异的气氛包围。
      许知行的眉角抽搐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接下来是个极其僵硬的微笑。他看着那处闪烁的红点,不紧不慢地举了个躬。
      “妈,晚安。”
      午夜十二点,许知行沉沉地睡下,那红点停止了闪烁。

      游先回到家里,客厅乌漆麻黑,母亲安置地那个陶瓷菩萨没有点灯,只有母亲房间门缝中透出的烛香告诉游先她还没有睡。
      她的脚步顿了顿,这是桂花的味道。她心里一沉。
      回到房后她径直走向墙上的挂历,翻到下一页看见了那个画了红圈的日子,游先的眼角泛起了一圈红色,母亲房里的桂花香绕进了她的房间,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每一次的呼吸都带有重重的鼻音。
      老游喜欢桂花,而那个红圈圈则是他的忌日。
      她想着父亲的死亡,嗅着母亲的株香。她有的时候真的读不懂他的母亲,她真的真的想不明白。她跪坐在地上,趴着床沿呜咽着,安静的夜晚将她的哀伤放的很大。
      桂兰披着月色,端坐在梳妆台前,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安静的夜晚中带着窸窸窣窣的哭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份凄清之色,冰冷的月光照在她颈间的珠串上,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个人,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了,不会再劳神苦思多少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满月,心中烦闷的思绪久违地回来了。
      所以,神明们有好好地保护你吗?

      现在是早上六点十分,许知行站在卫生间里洗梳。
      他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衣领,看着镜中这个面色憔悴头发凌乱的男生,他有点搞不懂女生的审美。
      “知行!开门!”汪旬踹着大门。
      “今儿顾嫂那没有奶黄包了,”他把手上拎的早点甩在桌子上,“只有豆沙的。”他瞅了眼许知行。
      “啊……”他失望地拖出椅子,冲着那个冒热气的包子一脸嫌弃。
      “又!又!又!你怎么事情这么多,不吃给我他妈的。”“不是我没说不吃啊……”
      汪旬拖开许知行身边的椅子,刚要坐下来却又想起什么,坐在了靠近角落的那个位子。屋子里每个房间都有摄像头,而这里是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
      “没事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办公室了,她看不见的。”许知行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空气中飘浮着奇怪的安静。
      “你妈昨天又没回来?”汪旬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
      “害!人家是外交部一把手,忙工作很正常,更何况咱们知行这么争气~~~~”汪旬用一脸贩剑的表情笑着说。“去你的。”他被逗乐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周叔那儿,他又进了一批新书,英文版的。”许知行用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靠,上次跟你去猫儿胡同被居委会大婶儿看到了,人转头就告诉我妈,我被她一顿好骂,扣我一个月零,许少你能给我树立个伟岸的形象吗?”
      许知行喝了口南瓜粥,想起昨晚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游先。
      “上回碰上那个打台球的女生是什么路子?”“啊?她不是你们班的吗?你问她干嘛?”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这都六点半了,走吧。”

      汪旬是他兄弟。“兄弟”在许知行心里是很有份量的词语。他俩打小就认识,那时候许知行还住在他姥爷姥姥家,算半个留守儿童,人长得斯斯文文,唇红齿白的跟乡下孩子们黑红健康的皮肤比起来跟个女孩子一样。他常跑到镇上卖小人书的书店一待就是一整天。
      “喂,你这本书都看两天了,该换我了。”那孩子踩在竹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知行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嘿!这本书我爸新进的,我都还没看你怎么先看上了?”那孩子蛮横地抢走他手中的小人书。鲜少的一次,许知行和别人打了起来。
      “你这死孩子怎么还跟人打架?暑假作业写完了吗你?”书亭老板娘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对那孩子骂,可怜的小孩还没到换牙的年纪,左下的虎牙已被打了下来,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背心肩带差点被扯下来,像个丐帮小子。
      许知行也被揍的够呛,眼角肿起大包,鼻子里塞着止血的棉球,呆呆地站在大门口看着房里被骂的小孩,竟有一丝羡慕。
      妈妈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他用力地抿了抿嘴。
      “哎呀你这孩子……南村老许家的吧,真的是今儿赶集你姥爷姥姥肯定得半夜回来,他们倒挺放心把你自己放家里的……小旬!你给他收拾收拾,马上开饭!”老板娘冲屋内喊了一句,就风风火火走到厨房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瞅了几眼,没敢进去。
      屋里的小男生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狠狠地挖了眼许知行,一把扯下他鼻子里的棉球,“我都没碰到你,你眼角明明就自己撞的……看你给我打的。”他指着自己豁口的虎牙夸张地做了个痛苦的表情,逗笑了许知行。
      “咋还不进来?”
      “姥爷说过不能进陌生人的家。”
      “你都打了陌生人了,你还有啥不敢?”
      “……”
      “哎呀我不管你了,虹猫蓝兔要开始了。”许知行这么一想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就屁颠屁颠地跟他一块儿坐在了电视前。
      姥姥的手艺远没有老板娘的好。姥姥做饭敷衍得很,常常用一碗豆浆稀饭,腌的榨菜就把许知行和他姥爷打发了,他每晚都被饿醒饿的睡不着。
      丝瓜炒毛豆,甜口的番茄炒蛋,一小碗肉末炖蛋和搹高压锅里压得脱骨的莲藕排骨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家常菜却让许知行吃了三碗饭,这可以说是许知行这前半生最记忆深刻的一顿饭。后来每逢家里没人许知行总借着看小人书的借口到汪旬家蹭饭,雪菜肉丝面,老板娘包的时令青团,又或是江南独有的莼菜汤……在老板娘的身上他重新定义了“母亲”这一名词。

      两个孩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相互陪伴,汪旬陪着他度过了他那孤单灰暗的少年时光。

      “哎,我们班那个沈君夷你见了没?”汪旬兴奋地问他。
      “谁啊?没见。”
      “我去……沈君夷诶!报到那天她穿个小白裙要多扎眼有多扎眼,你没看到???”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许知行。
      “你能不能用你的先天优势为我以后姻缘铺个路?你是没见到她自我介绍那气势,那小脸精致的跟瓷娃娃一样。”
      “这要是当她男朋友得多有面儿啊……那不台球小公主嘛!”许知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游先低头背着帆布包走进校门。
      “你不打个招呼?”他看着许知行。
      他看着远处的游先。
      眼皮下的乌青诉尽了她的疲惫,模糊的镜片下藏着重重心事,心不在焉。
      他不想打扰她。
      “算了,也不是很熟。”

      “中午食堂见,老地方。”汪旬别了他走进2班。他刚要跨进教室就被同学拦了下来。
      “许知行你的座位调到第一排了,就在讲台下面。”她指着正对讲台的那个座位。
      “你的视力不太好吗?看不清的话要配眼镜的不然度数会一直加深的……”许知行看着那个位子,默默地攥紧拳头。
      他笑着对女生说:“知道了,谢谢。”是许知行的招牌微笑。
      他默默地把书搬到新位子上,坐下来早读,185的个子在第一排显得格外突兀。

      班会课上,方老师在竞选班委和课代表,基本上所有职位要么是毛遂自荐要么投票竞选。只剩下班长没有选了,下面的几个同学磨拳擦掌蠢蠢欲动。许知行立马埋下了头,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关于班长这个职位呢先由许知行同学担任了,这也是我们几个老师的多方考量……”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了窃窃私语和不满声。
      “怎么班长就不选了啊?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这不纯纯内定吗?”
      “他不就长得小白脸的样儿吗?”
      “凭什么又是许知行啊?”
      “哎呀许知行当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他习惯了,他听够了,他的耳朵上已经磨出厚厚的茧了。
      下课后他的身旁围了一圈女生,她们笑着,装出一副很他关系很好的样子,聊着有关他的往事来彰显自己与他的亲密熟悉,引起其他女生的羡慕与嫉妒。她们恭喜他赞美他,仿佛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反而激起他内心中一层又一层的不安和恐惧。
      他宁愿她们像那些男生一样鄙视他瞧不起他,他希望自己被谩骂着,被言语鞭打着,也不希望再被这些昧心话折磨了,他担不起她们的好意。
      许知行很清楚从小到大自已身上的职位是怎么来的。
      经过其他人的手,强装成自已的功劳再包装精美地递给自己,却忘记孩子早就发现浸透包装纸露出的泥泞脏水。
      他看不起。

      他鼻子猛地一酸,眼底涌动着什么。
      “许知行?你走神了诶!你怎么都不认真听我说话?”面前的女生抱怨着,他也刚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不行,他不应该再这样了。
      “啊抱歉,我要去找下方老师有事失陪了!“他推开身边的女生走出教室。
      去你妈的班长。

      他鼓起勇气走到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了方老师的声音。

      “你要请一个星期的假?这刚开学还没几天你就要请假……你要干嘛去?”
      许知行感到莫明奇妙,他探头朝里面看去。
      那个瘦小的女生低着头一言不发。
      是游先。

      她背对着大门低头站着,发丝垂在她脸旁,她的肩很窄整个骨架都很小,宽大的外套她根本撑不起来,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瘦削无助。
      “你让你家长来找我说明下原因我才可以给你批假条,长期假条不是随便开的。”她就这么听着,双手攥紧衣?,仍是一言不发。
      她说不出理由,这难以启齿的理由,倒底是有多荒谬?

      许知行在门外偷窥着,人来人往,唯有两人沉默着,都在为心中那个黑暗的一面想着衬辞,为自己开脱。
      这种偷来的人生,借来的名誉,虚假的谄媚的夸赞,自己还要腆着脸装出欢愉谦逊的姿态,佯装成胜利者,被当成他人内心的最纯洁高尚的圣人……这令他感到万分厌恶!
      相比于恶心,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摔得更响。

      那她的原由会是什么?许知行渴望听到那个秘密。
      游先僵了一会儿,冲着方老师摇了摇头,快步离开办公室,甚至忽略了许知行的存在。
      他有些失落又有些好奇,出神地望着那个单薄的姑娘。

      “许知行,有什么事吗?”方老师看到门口的许知行。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飘忽不定,身子摇摇晃晃。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黏在衣服上让人浑身发冷。他开始耳鸣,开始听不见周围嘈杂的人声,脑袋里像是装了只大笨钟,逐渐混沌了模糊了他的视力和听觉,他觉得全世界都在晕眩颠倒。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身旁的那只小鬼,那小鬼咧着嘴冲自己笑,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那张脸变得阴森可怖。
      又出现了很多只小鬼,有的勒住脖子,有的缠住双腿,有的护住口鼻,有的甚至在对自己耳语……他说不出话来,嗓子干涩得生疼,肚子里一阵翻涌,翻江倒海的作恶感直冲大脑。
      走廊的不远处有两个嬉笑打闹的男孩,他们从厕所飞奔出来在走廊里打闹着,完全没有注意眼前的人,狠狠地撞在了许知行的身上。
      猛烈的冲击感和疼痛暂时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无力地趴在地板上,不停地大口呼吸着,大股大股的汗液流了下来,滴在了地板上,皮肤泛起可怖的苍白,手臂上青灰色的血管也更加明显地突起。
      “同学你没事吧同学!啊要去医务室?”那两个男生大概是以为自己撞的太重的,开始慌了起来。
      许知行边喘着边摆了摆手,从牙缝中吐出丝丝的声音以表他没关系,他慌忙之中用余光看着人们聚了过来,在老师们的惊恐声中强撑着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走出人们的视线。

      他还是没能做到,没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没能说出真相,他依旧像幅画一样被裱在精美的画框里,任人摆布着,对于他身上的每一笔油墨每一道笔触都无法更改。

      白鸽的鸣叫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他转过头去看着树枝上的那几个小家伙,动容一笑。

      它们在窗外,真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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