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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二十章 一刀捅破九重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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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须眉转过身去。
他已经站至晬天山最高处。
满山都是他大战过一场的痕迹。
满山都是血。
满山却没有一个死人。
这就是他今日想要的痛快,一人铲平一座山、不,一人铲平九座山的痛快。
段须眉回过头来。
他以为他还要再面对十人。
但他眼前只有一个人,以及一座小茅屋。
小茅屋前插了一根桩,桩上随意用剑尖龙飞凤舞地勾画了“景霄殿”三字。
这座小茅屋就是景霄殿。
小茅屋旁边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景霄殿主——秦清玄。
他从段须眉踏上山第一步开始,就已经从小茅屋行出来,站在那处。
他原本早就该行动了。
可他发现晬天山上没有死人。
是以他始终站在那处,看着那人一路破阵,一路伤人,一路披着血雨行上山来。
他看着段须眉,目中充满激赏。
段须眉也正在看着他。
他心里也正觉得很佩服。
不止眼前这个人一身气息让他感受到远超旁人的强大与威胁。
更因为强大到如此地步的一个人,却随随便便居住在这样一幢小茅屋里。
他这时候才明白到,原来九重天宫之人是当真在避世。
他们喜欢宫殿就住宫殿,喜欢草屋就蹲草屋。
他们每个人都很强,身手很强,内心也很强,强到根本不在意这些外物。
是以段须眉感到很佩服。
两个互相感到激赏与佩服的人双双朝对方一揖。
秦清玄笑道:“感谢留手之恩。”
这个人若有心开杀戒,只怕他这晬天山此时早已堆成了一座尸山。
段须眉道:“感谢虚位以待。”
这个人若在他上山之初便出手,他只怕不会破阵破得这样痛快,伤人伤得如此潇洒。
秦清玄叹道:“二十几年前未能与令尊一战,今日得见少兄刀法绝世,足慰生平之憾。”
两人说完这三句话,便交上了手。
段须眉出手便是他已日趋成熟的断水刀与立地成魔合招。
若有机会,他自然愿意与眼前这位难得一见的高手战上个三天三夜,但他这时候委实很忙,他得想法子速战速决。
他只是不知道那个让他变得很忙的人,实则此刻正在更高的山头上等着他。
*
卫飞卿是何时清醒的呢?
又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并未彻底失去意识。
从他自光明塔一跃而下,骤然毒发开始。
他的意识仿佛被锁进了一座小黑屋,他还活着,但他无法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
好在他身边从来都没有会轻易放弃的人。
万卷书带着呼吸停顿、四肢僵冷、白发如霜、面孔漆黑,怎么看都像个死人的他去找贺春秋。
贺春秋无法救他。
但他探测到他一息尚存,于是用天心诀替他锁住那一息心脉,又将他交回万卷书手中,请他带他去求医。
这一条求医之路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孤独被锁在小黑屋的他想了许许多多的事,自然也想明白他是如何中毒。
绕青丝之毒原本就在煜华手中,她武功虽远远不是他与段须眉对手,但当日在大明山上,卫雪卿与他聊到此毒便曾说过,他与段须眉虽一人曾中过毒,一人曾下过毒,但他们却依然无法轻易避开此毒。
他果然没能避开。
虽然他完全想不透,煜华究竟是何时给他下毒。
他只是在回想到当日几人乘坐在大雕背上时煜华那奇奇怪怪的表情,不由得暗骂自己也是难得脑子被驴踢一回,明知那小丫头为了卫雪卿什么事都做得出,还非得上赶着带她一起走,以致给了她不知多少能够向他下手的机会。
至于朝闻道之毒,卫飞卿想来想去,但觉最有可能的还是关成碧。
恰好这两个女人也是与卫雪卿关系最密切、他最关怀的两个人,卫飞卿将自己放在卫雪卿位置上想,便觉自己若掌握天下两大奇毒,必然也会交给这样两个人来保管,其一出于信任,其二自是要她们关键时刻用来自保。
事实证明她们两人虽未能自保,用来害人倒都是足够了。
再联想到卫雪卿在登楼自与他见面后多次欲言又止,卫飞卿不由得愈发丧气。
换在往日,他必定能从那许多不对劲中察觉出许多东西来。
可惜当日他从长生殿出来以后,他的心便一直是乱的。他看似正常应对一切,实则他心中尽是杂念,根本早已失了一贯的冷静。
实则他现下想这些已无甚用处,但他本就是个凡事都喜欢弄个一清二楚的人,最重要他思绪待在那只有他一个人的小黑屋里,委实太过无聊。
他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
每一个人。
每一件事。
每一个有可能会发生或者已经产生的后果。
关雎之中,谢郁既已放弃那处围剿赶回登楼,想必双方是不会死战到底了。而卫雪卿终究承过他与段须眉的情,以卫雪卿心性,但凡能活着出去,想必会化解隐逸村众人身上余毒。
长生殿此番过后,想必也不可能再待在零祠城了。况且此番长生殿两方人马皆损失惨重,留守在零祠中的那一支更是要一分为二,想来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有作为。
只是卫雪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绝不是一无所获。
只因登楼现状必然比长生殿更惨。
凤凰楼垮了,凶徒四散。万言堂血流成河,包括谢殷自己也遭到重创。而最重要则是这一切都已远远超过谢殷所能掌控,他甚至与他的儿子都已离心。
还因清心小筑也正面临同样的危机。
贺春秋面对万卷书破口责骂而不动摇,坚持请求万卷书护送卫飞卿而他无法亲自前往,实则卫飞卿全然能够理解他。只因贺春秋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不止是最大盟友登楼的垮塌,不止是爱子、爱将一夕之间尽数成为武林正道人人追讨的魔头,他不得不面对的还有浮上明面的卫庄与贺修筠。
此时想来,贺春秋想必早就隐隐察觉到贺修筠动作了。
正因为他料到卫庄是贺修筠主事,他才会听信卫庄之言,前去围攻长生殿总坛。只因在他看来,贺修筠固然隐瞒了他们不少事,但她最痛恨的必定是她生父卫尽倾。贺春秋只怕打破脑袋也没想到,贺修筠竟会选择与卫雪卿,合作掉转头来同时对付清心小筑与登楼。
但贺春秋对于这一切,想来绝不是半分准备都没有。
卫飞卿不知此时贺修筠正在何处,不知他们这对父慈女孝了二十年的父女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应对对方,但他知道贺春秋唯一不能陪在他身边的理由,一定是因为他已决定亲自处理贺修筠之事。
卫飞卿一想到此事,内心便觉焦灼难安。但他更明白,他此时最需关注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性命,否则再有什么也都与他无关了。
这一段路直赶了半个月之久。
当马车终于停下来,卫飞卿听到万卷书与匆匆而来一人的重逢之言,便终于肯定了他从第一天赶路心中便存下的猜测。
他们所来之处,乃是九重天宫。
连贺春秋也束手无策,却又能放心将他送过来。
长生殿数十年来名列天下第一第二的无人能解的奇毒。
若说还有谁能有应对之策。
当然,就只有九重天宫。
卫飞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怒。
从他得知贺春秋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会来到九重天宫,他也为此做过很多的准备,但他却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前来。
他有必须要亲口向天宫之主贺兰雪问出口的话。
但他初与她相见,却是在连她长甚模样也不知的情形之下。
他更没料到的是,他此生竟还会遭受这样大的罪过。
他当日听到段须眉所受的苦楚,他被谢郁废去全身功力,又被震碎了周身经脉,他猜测那一定是世上最极致的痛苦。他还隐隐猜测过段须眉之所以能从绝境走出来,他那一身魔功很有可能是当年池冥濒死之际传功给他,卫飞卿猜想,这个过程一定也是不亚于散功的痛苦。
现下他终于不必再猜测,也不必再可怜段须眉了。
因为他也完完全全体会了一遍那种极致的痛苦。
绕青丝与朝闻道同为世间最霸道的毒药,若只沾染了其中一种,那他此时早该见阎王爷去了。但他机缘巧合下同时中了双毒,这两重奇毒互相较劲与牵制,竟然就这样互相抵制着,都未能在毒发的第一时刻侵入他心脉,这才为他留存了一线生机。只是朝闻道原就是无解之毒,在他体内潜伏多日,可说已污染他浑身血脉。
贺兰雪没有震碎他经脉,她只是抽干了他浑身的血液。
卫飞卿若能说话,必定会告诉她,比起经历这样的痛苦他真是宁愿去死。
只因随他血液被抽干的,还有他浑身的内力。
天心诀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内功。
其最奇特之处在于,它会在主人临危之时自动运转,护住主人一线生机。
卫飞卿正是因为体内天心诀赶在双毒之前护住他心脉,双毒与内功同时运作之下,他这才保住了一命。而贺春秋也正是察觉到此,才又将他所练更为纯粹的天心诀内力注入他体内,这才又保了他这些日子。
但还有最关键一处在于,身中绕青丝之毒,擅用内力便是找死。
卫飞卿身不由己的一直找死,就这样在生死一线间颠簸了大半个月。
然后见识了世上最果断、最决绝也最恐怖的解毒与救人之法。
贺兰雪要解去他的朝闻道之毒,于是抽干他血液。要解去他的绕青丝之毒,于是散尽他内力。
卫飞卿当然知道他那身全然不纯的天心诀休说与贺春秋、段须眉这等内力高绝之人相比,便是与同样练过天心诀的卫雪卿比也相差甚远。
可他还是觉得很伤感,很愤怒。
虽说武功从来不是他最重要的屏障,可他失去武功,便不知接下去该如何面对那些堪堪才明了的局面,不知他该如何再给段须眉当一个不拖后腿的同道人,不知该怎样再握住他的刀,破开他即将要面临的所有困局。
这种伤感与愤怒甚至超越了那种全身被抽干每一滴血液、打断每一块骨头的极度痛苦的感受。
贺兰雪抽干他血后,又为他身体注入新血。
然而他并没有要活过来的感觉。
只因已然废尽一身内力的身体,根本抵受不住那种双毒入侵后又被抽成干尸的极度的虚弱。
卫飞卿想,他真是做鬼也不想放过他们。
为何要让他在死前遭受这样的痛苦。
然后贺兰雪做了一件事,完全超出他预料之外的一件事。
贺兰雪如同当日贺春秋所做的那样,将她所练的天心诀内力一点一点重新注入他的体内。只是贺春秋当日分给他的内力若说只有千分之一,那贺兰雪此时传授给他的功力,想必至少也是她毕生所练的二分之一。
卫飞卿因此而活了下来。
他在这期间遭受的一切生不如死的痛苦,都不比他此时心境更为强烈与震撼。
只因他知道,贺兰雪为他体内注入的新血,大部分亦是出自她本身。
这便相当于,他遭受了什么罪过,贺兰雪便也随他遭受了一模一样的罪过。
她何以如此?
卫飞卿太过好奇了,是以他醒转过来之后,睁开眼见到她,张口便问出了这问题。
“付出半生功力只为救我一命,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