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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碗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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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新觉得奶奶一直是在装糊涂,衣服不记得要多穿,脚不记得要洗,但是爷爷在的时候活像个乖娃娃,帮爷爷包的馒头格外漂亮。
瞿婉香看见杨建新走进来,就催着他尝尝刚调出来的馒头馅。
杨建新握着银白的铁勺,舀了一大勺白菜粉丝放进嘴里,菜馅显然刚出锅,现在还是温温的。杨建新猛点头,对奶奶夸赞道:“好吃!”
瞿婉香听到了高兴,催促杨醒赶快的,先蒸一笼给孩子吃。
“再多包几个,现在还不够一锅嘛!”杨醒无奈道。
杨建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把手伸到了瞿婉香的面前,“奶奶,吃糖。”
瞿婉香想要伸手去拿,杨醒立马捂住杨建新的手,并往边上推了推。
“你奶奶血糖高,吃不了,自己吃吧。”
杨建新收回手,看见瞿婉香生气地握拳假模假样地捶了一下。
“小新要不要学学包馒头?”瞿婉香转头道。
杨建新高兴于今天奶奶认得他,没再把他当做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好啊,奶奶!”
杨醒往瞿婉香那边挤了挤给杨建新挪地方,瞿婉香抱怨道:“你挤我干什么!”
杨醒把手上面团捏开,握住舀馅的勺,“热乎!”
杨建新搬来凳子,跟老夫妻俩挤作一窝,三人一晚上愣是围着靠在墙角的桌子把饺子馒头都包了一大筐。
第二天便是年三十,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远远近近就响起了稀疏的鞭炮声,从六点一直延续到九点钟。还没歇一会儿,午饭的炮又开始响了起来。
家家户户争着头一响,鞭炮的响声总不在正常的饭点。
可杨建新家的院子里一直清净。
杨建新今年不打算再问杨醒为什么不买鞭炮,往常的回答已经足够消除掉他的渴望。比如,鞭炮一年比一年贵了,比如,现在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比如,人都没齐有啥好放的……
理由出奇地多,可被困住的只有他们一家。
于是天都没黑,他家的年夜饭都吃完了。
杨建新看着杨醒搀着瞿婉香进了里屋,无端就想到了睡在河边的哥哥。
杨建新在厨房翻出了一个像被揉皱了的塑料袋一样的铁饭盒,装上煮多了的一盘饺子就跑了出去。
杨建新等在昨天早上遇见曹溪的地方,天还没黑,总觉得他还没回来。
等曹溪缩着脑袋扣着肩膀溜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捧着铁盒的杨建新,迎着将落的太阳,站在一片枯黄的草丛前。
杨建新看见老远走过来的曹溪,大喊一声:“哥哥!”
“嘶!”这一嗓子喊得,心都热了。等走到近处,面上还是绷着,“干嘛?”
“给你送饺子吃。”
“我不吃。”曹溪走过去,看也不看一眼。
“你不饿吗?”杨建新跟上去问。
“老子刚享受了一顿满汉全席!”
“可是今天街上都没有开门的店。”
闻此言,曹溪顿住脚步,瞬间想到他的盗窃行径被别人发现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啥?”
“我说,今天街上没有卖东西吃的,你没地方买。”
曹溪盯着杨建新,极力地辨认杨建新的神色,害怕从那双眼睛里瞧出什么。可落在杨建新眼里,曹溪的眼神惊惧又偏执,会让他觉得这样的曹溪会变身成为一个怪物。
“哥哥?”杨建新把饭盒举起来,“饺子。”
曹溪的确没偷到什么东西,店里不开门,家里全是人,自然也没吃到什么。他洋装自在地说:“过节关门的都是小店,真正做大餐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服务不停止。”
可杨建新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曹溪瞅着杨建新手里的铁盒子,一把拿过,“我尝尝。”
曹溪转身压平一小片草地,就这么坐在河埂上,徒手捻起一个饺子尖,一口咬下去。
饺子已经凉透了,没有辣椒没有醋,盐也小,白菜拌粉条,没有一点油水,可偏偏他从这一口饺子里吃出了热乎乎一顿饭的味道。
曹溪想,只有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饭,那饭才能算一餐。
曹溪感觉眼眶有点热,鼻子也热,搞不好一会儿心都要一起热起来。
“你叫啥?”曹溪问。
杨建新看曹溪吃得慢吞吞,咬一口抹一把鼻子,就怕他嫌弃饺子不好吃,突然被问,他紧张地说道:“杨建新!”
“咋写啊?”
“嗯?我不会写。”杨建新紧张到开始拔脚边的草。
曹溪问:“哪几个字你知道不?”
杨建新摇头。
“哦,”问不出,曹溪只好作罢,“我叫曹溪,曹就是姓曹的那个曹,溪是溪水的溪,就是小一点的河。”曹溪手上比划着小一点的河。
“为啥不叫大一点的河嘞?”
曹溪说:“我家离这里不太远,村子外边有条河,是从这条河引过去的,流到我们那就一点点宽,我们村里的人都叫它渭溪。我妈生我的时候,医院送迟了,刚出了村子到河边,我就出生了,所以我叫溪。”
“那为啥我叫杨建新嘞?”杨建新问。
“这你要回去问你爸妈。”
“可是我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回家。”
没等曹溪出声安慰,杨建新就问:“我叫你什么?”
曹溪看着盒子里剩下的一半饺子,仔细想了想,“还是别叫了,别跟我玩。”
“你都吃了我饺子了。”
“我以后会还的。”
等曹溪把剩下的饺子吃完,天就完全黑了,前面是点点渔火,身后有小城灯火,月亮像半圈铁丝弯在天上,周遭很黑。郊外的静谧迫使曹溪也保持安静,他轻轻地盖上饭盒的盖子,叫了杨建新一声:“喂!”
没有人回应,杨建新在他的脚边睡着了,曹溪摸了摸杨建新的手,热乎乎的,就随他躺在这里。
曹溪望着河面,在想事情。他认为杨建新是很好的小孩,不顽皮,不捣乱,很懂事。就因为他很好,所以更应该离小毛贼远一点,小毛贼不能把好孩子带坏了。
杨建新是被冷风吹醒的,他刚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曹溪就说:“赶快回家吧!”
“我再玩一会儿。”曹溪和杨建新都没有时间概念,一个一觉刚睡醒,一个沉浸式思考人生刚回神。
“过年除夕夜你不回家?家里没人管啊?”
“我爷爷奶奶睡了。”
“你家不看春晚,不守岁的吗?”
“没有,我家啥也不干。”
曹溪不明白,但想想自己的那个家,又啥都明白了。
杨建新现在活力满满的,可曹溪实在是困了,没说两句就赶杨建新走。曹溪站起来要回去,杨建新也跟着站起来,就在这时,天空一声炸响,一朵明亮绚烂的花在空中炸开。
两人都转过身去,杨建新大喊:“烟花!”
紧接着,一声声参差不齐,却又连续不断地爆炸声接应响起。目光所及是一朵朵烂漫至极的小花。烟花离得很远,开得小巧,瞬息消失,却又猜不到下一朵会在哪个角落里开放。
杨建新每年睡得都早,睡得很熟,不知道过年还有这样一个活动,曹溪知道,这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的意思。
远处的烟花断断续续地熄灭,旷野再次寂静,曹溪才催促道:“都十二点多了,回家睡觉去。”
杨建新难以置信地看着曹溪,这太晚了,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红色糖果,对曹溪说:“过年好!给你糖吃!”
曹溪没有客气,把曹溪手心里的糖全部扫走,“新年好!”
杨建新回家,发现有不少人家灯还亮着,路上也没那么害怕,尽管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屋里一片漆黑。
杨建新手伸进门缝里去掰院门的门栓,轻松就打开了,堂屋门没锁,一推就开,悄悄走进爷爷奶奶的对门,没有任何人发现。
杨建新打开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看了看床头小桌上的两块糖,带着珍贵的祝福,深深投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