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物语》夏夏夏九幽

30、第八章 獭（四）

　　眨眼间已过去数个月。
　　对于离开壶丘村的提议，孔丑一直没有给出答复，而獭姑娘也没有催促。
　　这数个月来，两人像是往常一样相处，有时一起去池塘边拔蒲草，有时只是在黑海岸边坐着聊天，仅仅是平凡的琐碎小事，也让孔丑感到满足。
　　在周边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哪怕獭姑娘的变幻之术失效变回水獭，她也会待在孔丑的身边陪伴他。
　　正当孔丑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足的时候，孔母的病情却忽然发生了恶化。
　　当时正吃着早膳，孔母突然剧烈地咳嗽，在吐出几口血后便昏迷过去。
　　眼看母亲的脸色苍白丧失了意识，孔丑立即背起母亲就打算去寻找郎中，然而不知为何獭姑娘却出现在了门外。
　　“凡人的医术没有办法医治你母亲的病，我们需要前往那岛屿。”獭姑娘开门见山地说道。
　　情况紧急，孔丑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背着母亲跟着獭姑娘往黑海那边走去。
　　他们的举动引起了村民的注意，有几个好事之人紧跟其后，跟着他们来到了黑海的岸边。
　　眼看孔丑停在了岸边，那几个人放声嘲笑道：“怎么，孔丑你这家伙终于打算带着母亲投河自尽了么？”
　　“要是我长成他那副德行，早就活不下去了，倒是苦了他那个母亲。”
　　虽说周边的嘲笑很是刺耳，但是此时孔丑并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只想尽快带着母亲去就医。
　　就在那几人继续讥讽嘲笑孔丑的时候，獭姑娘突然跳进了黑海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躯化作数尺长的水獭驮着孔丑、孔母两人渡海而过，留下了一脸震惊的村民们。
　　“孔丑那家伙竟然跟妖怪勾结！”
　　“快，我们快回村跟其他人说，我早就知道那小子不对劲，前阵子还看到他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原来是在跟妖怪说话！”
　　在那几个家伙风风火火跑回村里的时候，孔丑他们三人已渡过黑海，到达了雀鸦山下。
　　孔丑背着母亲跟随着獭姑娘上山。
　　正如獭姑娘所说的那般，在这座山上确实隐居着一位医术高超的神医。
　　仅仅是片刻，他母亲的病便得以治愈，那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
　　“她已无大碍，片刻后便会醒过来。”
　　从神医那知晓母亲的病已经痊愈后，孔丑总算放下心来。
　　在跟神医道谢后，他再度背起母亲，跟着獭姑娘下山。
　　他原本打算趁母亲尚未醒过来，赶紧带她回家当作无事发生，然而在山脚下的时候，孔母忽然醒了过来。
　　孔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很是陌生，不禁疑惑地问道：“儿啊，这里是？”
　　孔丑微微一愣，没有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迟疑了片刻后才说道：“娘，您醒过来了么？”
　　“刚才您发病昏迷过去了，我刚寻找到一名神医为您治疗，您身体的病已经好了。”
　　“要不您再睡一下，睡醒便到家了。”孔丑劝说道。
　　孔丑本想让孔母眯一会，这样一来獭姑娘的身份也就不用暴露，然而孔母却忽然执意要从他背上下来。
　　眼看母亲似乎发现了什么，孔丑虽说不安，但也只能放她下来。
　　“这里是黑海对面的岛屿？”孔母打量了周围片刻后惊疑不定地自言自语道。
　　在看到孔丑身旁的獭姑娘，孔母疑惑地问：“这位姑娘，请问你是？”
　　眼看无法瞒住母亲，孔丑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母亲。
　　听到孔丑所说的话，孔母的表情阴晴不定，许久后她才看向一旁的獭姑娘。
　　在孔母看向獭姑娘的那一刻，孔丑下意识地挡在了獭姑娘面前。
　　孔母微微一愣，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孔丑。
　　“杵着做什么。”孔母瞪了孔丑一眼，随后朝他身后的獭姑娘郑重道谢。
　　“感谢獭姑娘的救命之恩，如若不是您出手相救，老妇可能已经病发身亡。”
　　獭姑娘从孔丑身后走出赶忙说道：“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这不算什么。”
　　她本以为孔母在知晓她妖怪的身份后会很是反感，没有想到竟然会郑重其事向她道谢。
　　然而更让獭和孔丑两人震惊不已的是孔母接下来的请求。
　　“老妇还有一事相求，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带我儿离开这里。”
　　“娘，你忽然说什么呢！”孔丑上前说道，没有想到母亲忽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孔母目光和蔼地看着孔丑说道。“既然娘亲的病已经好了，那你也没有必要一直留在娘的身边。”
　　在安抚了孔丑后，孔母看着獭姑娘说道：“孔丑这些年来因为我才被束缚在那个村里，我希望他能够自由地活着，如果可以我希望姑娘能够带他离开。”
　　知子莫若母，不过片刻她便看出孔丑对这个姑娘有倾慕之意。
　　她对妖怪并没有什么看法，而且在看惯了村里人丑恶的嘴脸后，如若儿子能够得到幸福，哪怕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那母亲，要不你跟着我一起离开吧。”孔丑迟疑了片刻后说道。
　　虽说母亲的病已经痊愈，但是让母亲独自留在壶丘村里，他终究还是不安心。
　　“痴儿，你总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我在壶丘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已半截入土，不想再折腾了。”
　　“再说这岛屿距离壶丘村不远，如若你有心的话，你可以勤些回来看娘。”孔母握着孔丑的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
　　孔丑眉头紧锁，知晓他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
　　虽说他一直想要逃离壶丘村，但是没有想到会从母亲口中提出来。
　　“没事的，从这里回去只需要一刻钟而已，如果你放不下心的话，可以每天回去一趟。”獭姑娘在一旁劝说道。
　　孔丑思量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一刻钟的话，那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赶回去。
　　见孔丑同意，孔母会心一笑朝一旁的獭姑娘说道：“獭姑娘那就劳烦你现在送老妇回去吧。”
　　两人并未再在此处逗留，孔母在跟孔丑道别后，獭姑娘便驮着她渡过黑海。
　　在到达岸边的时候，孔母朝水面里的獭说道：“獭姑娘，我的儿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獭朝孔母眨了眨眼睛，似乎回应了她所说的话。
　　下一刻，獭重新潜入黑海之中，返回雀鸦山。
　　孔母看着獭游动所引起的波澜，直到波澜完全消失她才转身往村里走去。

　　“獭姑娘，我的母亲她平安回到村里了么？”
　　獭刚上岸，孔丑便上前紧张地问道。
　　虽说獭只是将孔母送到岸边便回来了，但为了让孔丑安心，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孔丑本有许多事情想问，然而獭的变幻之术已经失效，无法再保持人形，他也只好作罢。
　　仔细想想虽然他已经三十岁，但还是第一次离开母亲的事情，心里自然有些不适。
　　只不过刚分开一刻钟，他便开始担心母亲的身体。
　　孔丑长叹了一声不再多想，化为原型的獭双脚自立站在孔丑前方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孔丑跟过去。
　　孔丑随着獭所指引的方向走去，这才发现在雀鸦山的山脚下有一处小木屋，里面家具齐全应有尽有，就连食物也有准备，显然是獭早有准备。
　　“谢谢。”孔丑朝地上的獭说道，并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獭微微一愣，虽说他们两人之间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亲昵的动作，但是她心里却不怎么抗拒。
　　然而此时孔丑因为牵挂这母亲，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有多么亲密。
　　獭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见孔丑已经在四处打量房屋里的情况，獭赶忙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虽说獭带着孔丑参观完小屋后，还带着他游览了雀鸦山，但是孔丑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还是对独自离去的母亲不放心。
　　吃晚饭之前，孔丑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要不，我们今晚还是回村里看看吧。”
　　在母亲离开后，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虽然母亲的病已经痊愈，但是他心里不知为何一直悬着块石头，总感觉似乎会发生什么事情。
　　獭看着孔丑沉默了片刻后，口齿不清、一顿一顿地说道：“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触碰……那黑海。”
　　有一件事情，壶丘村的村民猜对了一半。
　　这黑海之水虽然不是从冥界流出，而是沾染了冥界之气。
　　如若是白天阳气充足的时候，哪怕孔丑坠入黑海之中，獭也可以保他无恙。
　　但如果是在黑夜，黑海的力量将会随着阴气变化而增强，如果孔丑不幸坠入水里，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孔丑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也知晓黑海的可怕，见獭如此凝重地警告他，他自然铭记于心。
　　“我保证不会擅自行动，只要能够回去看一下母亲，确保她平安无恙就回来。”
　　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即使修炼成精她也不善人语，刚刚勉强开口警告孔丑已是极限。
　　吃过晚饭后，獭便驮着孔丑渡海。
　　离岸边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便听到前方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岸边还有火光摇晃，依稀能够看到岸边似乎有不少人影。
　　看到这一幕，孔丑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往常这个时候，村里人应该都在各自家中歇息，罕见会在黑海岸边晃悠。
　　此时汇聚于此，必定事出有因。
　　孔丑立即便联想到今天早上遇到的那几个村民，恐怕是他们将见到妖怪一事传开，才使得村民汇聚于此。
　　獭同样发现了异样，正打算带着孔丑掉头返回雀鸦山的时候，他们同样也被岸边的村民发现。
　　“妖怪出现了！”
　　“快！”
　　在发现水面上孔丑和獭的身影后，岸边顿时变得嘈杂，随之而来的是众多石头从岸边向他们砸来。
　　獭避之不及，有好几块石头砸到了孔丑身上，其中一颗更是砸中了孔丑的脑袋，让他身子一歪几乎摔进黑海里。
　　漫天的石头接连不断地向他们砸来，似乎没有顾忌在獭身上的孔丑，仿佛要将孔丑也一并砸死。
　　獭心中恼怒，但此时驮着孔丑，她也无法施展妖术应敌，只能暂且避让。
　　比起那些村民，孔丑身上的血气在黑海上扩散后，使得黑海有种莫名躁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让獭更为不安，正想尽快带着孔丑离开。
　　然而变故再起。
　　“它要逃了！快把那个拿过来！”
　　獭并未理会岸边的情况，此处距离岸边仍有一段距离，只要他们不继续靠近，那群家伙除了砸石头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正当獭边躲避边调转方向的时候，她背上的孔丑忽然激动了起来，大有从她背上跳下去的意思，吓得她赶紧稳住了身躯。
　　“獭，回去！回去！”
　　“那群家伙！那群该死的家伙，他们把我母亲给抓起来了！”
　　獭心中一惊，赶紧向后方望去。
　　只见那群村民竟然将孔母捆绑在木桩插在岸边，孔母紧闭双目且头不自然地垂向一边，从脑袋以及衣服上的血迹看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獭心中震怒，没有想到这群村民竟然如此疯狂，为了除去她竟然连老妪都下得了杀手。
　　“孔丑！你这个跟妖怪勾结祸害村子的家伙！立即带着那妖怪过来领死，不然我们便将你母亲的遗体扔到黑海里！”
　　听到遗体两字，孔丑浑身一颤。
　　他未曾想过早上的分别便是生死之别。
　　孔丑抓着獭的后背，歇斯底里地吼叫道：“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我要杀了那群家伙！该死的！我要杀了他们！”
　　獭从未见过孔丑这副狰狞的模样。
　　只是那群村民如此疯狂，如果过去岸边，不仅她会有危险，就连孔丑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獭心中一横，当作没有看到岸边的情况，不顾背上又打又骂的孔丑，头也不回地往雀鸦山的方向游去。
　　“求你了！让我回去！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孔丑撕心裂肺地叫嚷着。
　　不过即使是事后被孔丑埋怨也好，獭也不可能让孔丑去送死。
　　“不好，那妖怪要逃走了！”
　　“快！把这家伙给我扔下去！”
　　村民们认为獭就是造成黑海变化的原因，只要能够将这个妖怪击杀，便能够将黑海恢复原状。
　　事到如今，他们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而在他们看来，孔丑母子的性命根本就无足轻重。
　　在一群嘈杂的争吵声下，那群村民竟真的将捆绑着木桩的孔母扔进黑海中。
　　“娘！”
　　目睹这一幕的孔丑，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下一刻竟然直接从獭的背上跳进了黑海里。
　　即使不断被黑海拉扯着，他也在拼命地往母亲坠入的地方涌去。
　　受孔丑身上的鲜血所染，整个黑海躁动了起来，拉扯之力徒然激增，向孔丑汹涌而上。
　　在獭察觉到孔丑坠入黑海的那一刻，她立即调头想要将孔丑捞起来，然而不过眨眼间，黑海已经将孔丑拉扯到了海底。
　　不知道是因为孔丑的血气还是受到岸边村民的影响，黑海发生了异变。
　　沉入海底中的孔丑，不仅身上的衣服就连皮肤在海水的浸泡下逐渐受到侵蚀。
　　眼看孔丑的身躯在数息间变得血肉模糊，獭竭尽全力地冲到孔丑的身边拽着他的手臂便想要往上游。
　　然而在獭跟海魔鬼的拉扯之下，孔丑竟有着撕裂的迹象，獭赶忙停下了手中动作。
　　孔丑看着獭的身影，视线逐渐模样。
　　谢谢你……
　　结果到最后，我的心意仍然未能传递给你。
　　不知是否为错觉，在那一刻孔丑的声音在獭的耳边响起。
　　獭下意识地向孔丑看去，这才发现，孔丑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失去了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