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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清夜无尘,霜河万里。

      远处宫殿人声鼎沸,似竹入耳,丝毫没有人察觉天界的上空曾有那么一丝异动出现。

      身着淡紫色广袖长裙的小仙子从天而降,跨越万万年的时光,徐徐然出现在这片苍茫天地。星川月海下,她见到了此方世界的第一人,端着无上帝王之姿的白衣仙君。不知姓甚名谁,该如何称呼?整个人如秋霜般清冷,喜怒莫辩,只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你不属于这里。”

      汐月颔首:“我陷入了时间的乱流。”随即,又自报家门,言明自己西翎国帝姬的身份。

      “这比想象中的棘手,本君没法送你回去。”白衣仙君微微蹙眉,又一锤定音道:“你先跟在本君身边。”

      柏麟心系三界,自是要将一切不利于三界安宁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中。显然,天外来客汐月是要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可正当他准备安排汐月住处时,汐月却忽地一下在他眼前消失地无影无踪。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仙术所为,他赶忙凝神点算,却惊讶地发现,汐月已离开此间天地。

      真是来去匆匆。

      不过也好,危险本就不应存在。

      可谁曾想,此后数月,汐月又多次出现?

      她停留的时间或短或长,少则几刻,多则三月,毫无规律可寻。而中天神殿不得已成了汐月的落脚处。

      没办法,柏麟不可能把这个不安定分子移去别处,只能容她待在中天神殿。久而久之,汐月直接把中天神殿当成了自己家。随性的模样,气得柏麟额间的青筋一跳一跳。

      “你不要总是这样生气嘛!”已经摸清柏麟脾气的汐月笑嘻嘻地跑过去抱住柏麟。她今年八百岁,不大不小的年纪,个子刚好到柏麟的胸口,正听得清他怦怦的心跳。

      “大不了,我下次乖一点好了。”汐月一本正经地保证,又一本正经地占柏麟便宜。这捏捏,那揉揉,看得司命都红了脸,又要拼命忍住笑意,真是活得神生艰难呢!

      “指望着你能悔改?倒不如叫司命多去渡厄道上走几遭呢?!”柏麟气得眼尾泛红,可又不敢推开汐月,只能拿一旁看笑话的司命出气。

      没错,汐月来自万万年后的世界。

      过去、现在、未来,纵使是三个不同时空,但仍旧是一条进行直线。一切都该井然有序地发生,可如今却出现了汐月这个异数。如不严加看管,汐月很有可能跑出去扰乱旁人命数。有时,仅是一个细微的差别,未来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思及此处,柏麟只能无奈地接受汐月对他的“上下其手”,毕竟惹恼了这位祖宗,遭殃的可不止是他,还有三界。

      一切都是为了三界。柏麟定了定,含笑着对汐月说道:“你乖一点,我下次带你出去玩。”

      柏麟的笑容似春日的暖阳一般,融化了寒山积雪,催生了世间万物,只看得汐月一怔一怔。她的眼里,全印着柏麟的样子。

      下一刻,汐月抬手想摸摸柏麟如画的眉眼。不想,转瞬便消失在柏麟眼前,空气中还残留着她悠长的叹息……时间慷慨地予她一切,又让她一无所有。不是同一时代的人,注定求而不得、难有结果。命运的馈赠,从来都是明码标价。

      比如今日这般,来去匆匆,甚至连告别都来不及……

      天界的《帝王本纪》记载着从古至今天界的每一位帝王,可任凭汐月如何翻查,都找不到关于柏麟的任何记录,仿佛有人刻意将他从史书中抹掉。

      自从上次回来,她再也没有去过柏麟的时代。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她在那里的三月,相当于这里的一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曾经消失过,去往不同的时代,又在那里待了许久。

      这一切就好像是她一个人的美梦幻觉。

      连哥哥都笑她痴傻,为梦中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她在所有人眼中,恍若魔怔一般,可唯有她自己清楚地记得,柏麟掌心、怀中的温度。为了那可能的温暖,她愿意飞蛾扑火。

      万万年的时光足以陨落太多的神祇,历史早已无从考证。汐月费了极大的工夫,得到的也只是残章上的只言片语——

      “东方白帝,应天命而生,乃天界五帝之首。后遵天帝之令,代掌三界二十万年之久。惜盛时,被功名所累。性渐狠,暴戾专权。为一己之私,颠覆修罗全族。幸得天帝感化,幡然悔悟,自削神格,散去神法,步入轮回,以赎其罪。自此,再不知白帝所踪。”

      短短九十二字,将一生泼墨纸上,竟是……过大于功?!浓墨重彩地否认掉他所有的功绩。为何在遥远的过去,史官们会这样评价柏麟?汐月替柏麟心寒。她不知道时间究竟能不能改变一个人?但她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柏麟。

      每一次停留,她更多见到的是柏麟为三界殚精竭虑的身影。她几乎不曾见他休息过,总是忙忙碌碌地批阅他案几上的奏报。

      日理万机,朝乾夕惕。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谁?寂静无声的黑夜掩埋住汐月无限的伤怀。她的指尖燃起烈焰,毫不犹豫地焚尽诋毁。她不能指望着每一位史官都能秉笔直书。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这颠倒黑白的东西啊……哼,本就不应存在!汐月冷冷地望了一眼四周扬扬飘落的黑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汐月再次现身时,柏麟正亲临战场,抵御妖魔联军。诛仙剑是难得的神兵利刃,外加柏麟不俗的修为,好不容易扭转了局面。割破领兵之人咽喉时,柏麟想战争终于可以停止了。

      岂料,耳畔忽然传来朱雀凄厉的叫声,惊得他整个人都愣了一瞬。后背是往日里熟悉的柔软,鲜血溅在他银白色的盔甲上。他恍惚想起了,汐月离开时,将抚上他眉眼的素手。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时,你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天池里、在屋顶上、在浴池边……各种千奇百怪的地方都有你。这次,居然还跑到了战场上!”柏麟眉宇肃然,一勺一勺喂着汐月汤药。

      她哪里能控制到达的目的地嘛!汐月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刚想要辩解,却被柏麟喂进嘴里的一口蜜枣堵住了嘴。

      柏麟放下药碗,似是要起身离开。汐月见此,忙扑了上去,结果牵动伤口,在柏麟怀里疼得眼泪直流。

      “叫你闹腾,活该啊!”柏麟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是半刻不停地用神力为汐月止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跑去那样危险的地方。那可是战力超群的修罗一族,碰上他们寻常神仙非死即伤!”

      修罗族?!汐月心中警铃大作,她拉住柏麟的手臂,忙问道:“如果有机会,你会灭他们全族吗?”

      柏麟讶然,目光闪烁。天界式微,修罗一族战力太强,若天界不能压制,除恶务尽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灭其全族的。毕竟每一个族群都有生存的权利。

      “那是下下策,不得已之举。”

      汐月松了口气,正打算告诉柏麟,她在未来看到的东西时,却听得青龙来报,修罗王再次下令攻打天界,此次领兵之人恰好是柏麟的至交好友、修罗一族的最强者罗喉计都。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柏麟举步维艰的样子。

      在她眼里,柏麟有不世之才。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他都能解决。她信赖他,同这里的生灵一样的景仰他。

      可是今天,她突然发现自己何其残忍?这里的生灵何其残忍?这是柏麟一个人的三界吗?他们自己不去努力,不齐心协力抵御妖魔,却将希望寄托在柏麟一个人的身上。这样承载众生希望的柏麟,活得该有多累呢?

      他若是决定错了,又会有多少人指责他呢?这芸芸众生会记得他曾经的好吗?史书会公正地记载他的一生,还他一个公道吗?

      汐月下床,走到柏麟眼前。虽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宇,却解不了他心头的愁绪。

      对于柏麟的未来,汐月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虽然昨日今日,今日明日,丝丝相关,环环相扣,历史未来不可改,但她还是想去试一试。“我可以劝你置身事外,不去管修罗一族吗?”

      “你知道我的未来。”柏麟微惊,随后肯定地说道。汐月忍痛将史料上的九十二字背来。“你地位尊崇,神生必定是至高荣耀,载满辉煌。又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柏麟,你别救他们了,别救了……”

      柏麟将汐月额边的碎发轻轻地拨到她耳后,温和地对她说道:“月儿,你也知我地位尊崇。那我既为天界帝君,又怎么可能不管世人、不管三界呢?”

      “可他们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他们抹杀了你存在的一切过往?天界的《帝王本纪》中,没有关于你的半分记录。就连野史、杂史、稗史都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因为你灭了修罗全族,他们一棒子打死了你。若不是我在私家珍藏的史料中苦苦查寻,只怕你要埋没在历史的长河!”汐月说完,眼泪倾泻而出。

      她为柏麟感到不值。后世的上位者究竟是有多恨他,才能干出这种杀人诛心的事情?堂堂一代帝王、天界之尊,却不进史书,不受祭享,不入宗庙。一生功绩皆被悉数磨灭。真是狠到极致的折辱!而唯一记有柏麟生平的史料,却难见中肯之言,大抵落笔之人也觉得柏麟罪大恶极吧?

      “月儿,不管史官们怎么书写历史、评价白帝。有些事情确实曾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存在过,只要我问心无愧,世间还有信我之人。于我而言,便足够了。我不在乎那纸上文字,希望你也不要耿耿于怀。”柏麟看向汐月的眼睛充满了智慧和淡然,好似灼灼放光的东升之阳。而汐月已不是第一次见卓然而立、气品高华的柏麟,却依旧会为他的端方大气而怔愣,近乎痴迷地瞧着他。

      凌厉眉眼,却有引人沉沦的力量。生气时,眼尾缀上一抹惊心动魄的丽色,时刻潜藏万语千言的多情。真的是即使挨骂,也愿意凑到他的跟前聆听教训的奇妙人物啊!好想把柏麟拉到未来当皇夫,汐月又动了一次心思。

      “如果你脑袋里再想些有的没的,下次喝药就自己喝,我可不喂你了。”柏麟为汐月擦去脸上的泪水,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暗戳戳地警告道。只可惜汐月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得寸进尺地圈住柏麟的脖颈,埋首在他的颈间。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柏麟身体一僵,“你还小,而且终有一天,你会离开。”

      汐月抬眸,静静地凝视着柏麟,眼底的哀伤显而易见。“你会好好活下去的吧?”

      柏麟闭了闭眼睛,压下里面的多种情绪,方才答道:“会的。”

      “我不是故意要缠着你的。只是心疼你,想你陪我的时候,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睡觉,我阿爹阿娘也有许多奏章要批,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像你这样日夜不休的。我想着,占住了你的手,心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会儿?我其实想连你的心也一起占了,但我怕你太累,太辛苦了。所以便止步于此了。”

      “我知道。”柏麟拍了拍汐月的后背。片刻后,又沉声道:“你是对的。”

      汐月明朗无畏,又朝气蓬勃,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他的心底确实有过几丝悸动。可他已不是少年,又修无情大道,怎么可能动情?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不自知罢了。而汐月年幼,不知事,错把仰慕当爱慕很正常。只要他好好纠正,就可以了。

      而这一切一定能走上正轨,恢复如初。

      汐月闻言一颤,内心荒芜成沙漠,尽是透骨的悲凉。她佯装平静,潇洒地放开柏麟。只一句话说给他听——

      “柏麟,你要记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从前、现在、未来,都是这样,永不更改。”

      汐月的父母各有国土,而她继承了来自母亲一方的西翎国。自小按照同兄长一样的太子模式,严格教育长大,再加上她天赋异禀,不过八百岁,便过了上神雷劫。是以,被誉为未来时空——“同辈中的第一人。”

      单枪匹马杀进修罗族,熟知她性情的同伴,闻此消息应该是丝毫不感到奇怪。可偏偏她在柏麟面前,大多展现的是自己虽然任性,却有度柔弱的一面。所以当柏麟知道她独自一人杀去修罗族,并重伤魔域左右护法时,简直是又惊又气。

      但最后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回来时,眉宇间的喜悦还是盖过了之前被欺骗的愤怒。担忧不减地责怪她,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尽趟浑水!

      汐月浅浅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发现自己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她虽然把喉中冲上的血腥之气强压下去,却遮不住由内向外不断渗透出来的鲜血。广袖之下,殷红的血液顺着她莹白的玉臂滑落指尖,再滚至地面,染红大片的沉石阶梯。

      她身形不稳,若非柏麟相扶,只怕要倒在通向天门的阶梯上。紧接着,司命一声惊呼,青龙已率先一步离开,冲进天门,去请医官前来。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司命望着血人一样的她,急得团团转,又不停地安抚道:“小月儿,你别怕,医官马上就来了。青龙已经去请了,去请了……”

      “你强改天命,焉能不遭反噬?虽解一时之困,却后患无穷。月儿,你伤成这个样子,叫我该怎么救你?”此刻的柏麟已失天界尊主的气度,惊慌到颤声。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体温在慢慢下降,神力早就治不了她的伤势了。他害怕地拼命抱紧汐月,恍如将人攥在手中,便能阻止她的离去。

      生死一线,汐月本人却毫不在意,居然还有心情调笑柏麟。她的眉梢染着灿烂的笑意说道:“你这样子,若叫人看到,还有帝君的威严吗?你以后还能统领三界吗?”

      “你若是有空,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救自己?”汐月失血过多,柏麟怕她坚持不住,果断放弃等待,直接将汐月抱往中天神殿,意图用禁术救她一命。

      “柏麟,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话音刚落,汐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捂住绞痛的心口处,缓了许久,才道:“柏麟,要是我们能够身处同一时代,该有多好?我好想与你并肩而行,一起去看这盛世美景、蕉中白鹿。如果我们在一起,诸神不护你,我护。当然,不在一起,也还是诸神不护你,我护……”

      “别说话,月儿你会没事的。”柏麟颤抖着双手将汐月放在床榻上。他以指为刃,快速地割开左腕,默念咒语。连串的血珠从他的伤口处飞出,在空中围成一个圈,大量的神力注入其中,眼看逆天禁术骤起。

      关键时刻,汐月身体里的盘古印受惊而出,生生打断了禁术的实施。

      “原来如此。”柏麟紧绷的神经逐渐开始放松。他弹指一挥,将盘古印召至眼前,又用神力修复盘古印上的裂痕。

      待裂痕消失之时,汐月的身体已停止衰败。

      柏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汐月,低声跟盘古印商议。“汝虽是神器,却生有灵识。既有跨越时空之能,更该肩负其责,维护三界太平。此番境况,也有汝的不是。天道制衡,不知这因果牵连太多,汝是否会遭到报应,神形俱灭?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彼此放过。”

      盘古印明意,倏地一亮,绕着汐月盘旋一周。而后,柏麟上前把脉,如他所料,汐月伤势有所好转,只是……

      “还有一部分是她改变过去,逆改他人命途,造成的天罚。你无能为力,是吗?”柏麟聪慧通透,很快猜到汐月伤势不能立马痊愈的原因,和盘古印确认道。

      盘古印光芒大盛,明确予以柏麟答案。

      “可否将天罚转移到我的身上,送她平安回家?”

      盘古印听完柏麟这话,在空中跳来跳去,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柏麟浅然一笑,气质高洁,如风如月。“我此生已在劫难逃,除过三界,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够平安。她曾给过我最珍贵的东西,而我却没有办法回赠她相同分量的东西。眼下唯一能为她做的,便只有送她离开,永远都不让她再回来……王权更迭之路向来难走,我没法保全自身,可以坦然接受死亡,但不希望她牵涉其中,受到伤害。我的月儿值得更好的未来。”

      是夜,大雨如注。

      西翎国正经历着数万年难得一见的凄风寒雨和杏褪桃残。

      汐月抱膝,蜷缩在床的一角。意识模糊之前,她隐约看到柏麟在动禁术。她赌上性命,想助柏麟一臂之力,为他创造一个新的未来。可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几近殒命的她被送回未来,原本的重伤不翼而飞。不是柏麟用禁术扭转生死,又是什么?汐月心下反复思量,她目前所有的困惑尚且还能藏在风平浪静的神色之下。

      可万一有朝一日,她藏不住了呢?为何千年过去,她一次都没有回到过柏麟的时代?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看样子,她不能再一味地被动等待了。她应该主动出击,采取一些必要措施。

      汐月四处搜寻可以穿越时空的神器,但遗憾的是她所拿到的神器,个个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将她送回那么久远的以前。

      原来……时间才是最后的赢家,它能谱写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

      她拼命想要跨越时间的维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万万年的时光隔着什么?隔着生与死的界限,隔着道不尽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纵使神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逆转埋入黄土的历史……

      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

      柏麟,现在是天历永平三千五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三辰时。这是距离你万万年后的时代。此刻,我在想着你,而你又在想着谁呢?

      阳春三月,人间一片生机盎然。

      少阳派的大师兄昊辰外出降妖归来,带回一只通体雪白的幼鹿,引得不少弟子前去围观。一波接一波的汹涌人潮,不仅扰乱昊辰清修,还惊到白鹿。万般无奈之下,昊辰只得在深夜将白鹿放归山林。

      白鹿离去前,用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昊辰,似是不舍,冲着昊辰发出阵阵柔和的鸣叫。末了,还走上前去用自己温热的舌头舔了舔昊辰略显粗糙的掌心。

      留下它,总还有希望存在。

      昊辰曾不止一次地这样对自己说道。

      在天上,他身居高位,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只能压制本性,不露喜好,谨慎行事。可此次下到人间,无身份束缚,那藏于时光深处的隐秘心思再无所遁形,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凡身会放大人的爱恨嗔痴,他私心选择了放任自己。他见过鲜艳勇敢、生死面前毫不变色的爱。所以,没法也不能退缩。他太想给她回应,也想用事实证明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不是她一个人的梦……

      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掌中的水无论他如何攥紧,终究也还是握不住……天命远非人力可改,而时间残忍至极,明知岁月的风带会吞噬一切,却还要让他们彼此相遇、生死纠缠,一路将悲怆进行到底。

      中天神殿里,汐月曾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在三界的地图上圈划范围。

      她神采飞扬地指着图上好大的一片土地骄傲地对他说道:“这是我的西翎国。我是这片土地的君主。柏麟,如果有一天,你能去到西翎国,一定要好好看看那里。当东风拂柳叶,春日的第一枝萌发嫩梢时,西翎国会在这样的晴好时节举办七夜的花灯晚会。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香车宝辇,光华满帝都。”

      万万年之后,他脚下的少阳正对着天上西翎的国土。抛开理智,真的很想知道,在那时不知正在做些什么的汐月,是否可以听见他此时缱绻的思念?

      昊辰抬起头来,仰望星空。他记得,数年之前,有位冒失的小仙子坠落在这片天地。姿容绝世,活泼可爱。明明一眼,就能一生一世。为何当时的他总是固执地不肯回头,好好看看她呢?

      翌日,昊辰刚刚检查完师弟师妹们的早课,便被司命火急火燎地带到少阳山下。待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颜时,他的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怒从心起,发了大火。他太清楚了……汐月此时的伤,分明是跳落仙台所致。

      “你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拦着她?”昊辰暴怒,手指着司命质问道。

      司命顶着昊辰的惊天威势,委屈巴巴地答道:“汐月仙子刚一回来,就满天庭地找您。寻不到您,又来问我。小仙招架不住,便给招了。不过帝君您放心,汐月仙子才一落下来,小仙就把老君的仙丹给她喂了下去。很快,便没事了。那个…帝君,汐月仙子最想见的人,可就是您了。嘿嘿…那小仙先走了……”甫一说完,司命撒腿便跑,生怕跑晚一步,被帝君一个天诛。

      “算你跑得快!”昊辰冷眼瞥了一眼远去的司命。随即,蹲下身去,将昏迷的汐月抱在怀里,带回了旭阳峰。

      汐月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身着蓝衣的谦谦君子。他手端汤药,看到汐月醒来,半是欣喜半是生气地说道:“你可真是半点都不给我省心!居然连落仙台都敢跳?!”

      “那你呢?不会不知道从落仙台跳下,不但如剜肉剔骨一般剧痛难忍,而且失去自保之能,无法使出神力,所化的人身更是连法术也难以学会吧?这一切的后果,你都心知肚明,可你还是跳了。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步一步顺着命运的指引,不断向前,走着明知是死的艰难道路。你为什么不争一争呢?”汐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傻子,明明知道苍生负他、天界负他、战神负他,还这样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月儿,我知道,我此生是度不回战神了。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因为月儿你是既定未来。且不说你上次逆天改命所带来反噬。单论未来,月儿你的未来。一旦我改变历史,西翎国还能成为月儿你口中一直谈论的西翎国吗?你的父母,你的祖辈,真的能毫无影响地活下来吗?要是中途有任何一个意外发生,你爹爹那边或你娘亲那边,任何一方有损,月儿你还能顺利出生吗?”昊辰低头一笑,声线略带凄凉,却又不乏释然。

      “其实,在听到月儿你对我说的,后人对我的所作所为时,我的心里是有几分心寒的。可是后来看到月儿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又觉得值得了。就当我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月儿能够顺利出生。为了你,这条路我也要走下去。”

      汐月没兜住,落下泪来。

      她在自己的时代夜夜不眠,悲泣之声悄无声息地惊动九天深处的盘古印。神器被她炽热的思念所动,答应送她去柏麟的时代,见心上人一面。

      在时间乱流的冲击中,她终于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她是另一方世界的祖神之女月弥的一部分神魂。她在别人的爱情里,陪着大起大落、百转千回。

      那时,她对自己说,君若无情,我便休,绝不拖泥又带水。她曾以为柏麟是第二个天启,可事实证明,他不是。

      柏麟跟天启虽然有着近乎一样的容貌,但他们实在太不一样了。一个只重小爱,成天到晚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稍不如意,就开闹。而另一个执着于三界和平,时刻想着该如何庇护万民?他没有刻意将某个人放在心上,却又同时把所有人放在了心上。舍小爱,成大爱。她得庆幸,越过时间的洪流,遇见柏麟这样的君子。

      所以,她爱柏麟,只因他是他。

      “你知道,当我听盘古印说,你要求它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时,我是怎样的心伤吗?”汐月挡住昊辰为她拭泪的手,笑中落泪,泪中含笑地说道:“他们把你抹杀得干净,我找不到关于你的一丝旧闻或秘事。你现在的中天神殿,到了万万年以后,会被推翻重建。今古事,古今嗟,休向江南问故家。时过境迁,我连怀念你都找不到地方呢……”

      昊辰颤了几颤,他清楚那种煎熬。因为他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知晓未来的他也是一个变数。他不敢擅自去往未来会是西翎国土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改变些什么,而让汐月无法出生。思念她的日子里,他也只能隔着缥缈的云雾,遥望,再遥望……

      “我不是故意推脱。只是月儿,我们根本无法相守。纵使心有不甘,这也是我们必须承认的——无以为继的死局。”

      一室缄默。

      汐月倏地拉住昊辰的右手,“你娶我吧!柏麟,我想嫁你。”

      昊辰苦笑一声,“月儿,我此生天上人间都没有姻缘,而你值得更好。未来世界,你会遇上更好的人。他们无论哪一个都会比我好。”无论哪一个都能赢我,因为他们是和你相同世界的人……

      “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都不是你。”汐月抱住昊辰,在他耳畔泪如雨下。“如果你害怕,你我结合会使天罚降临,我愿意不立婚书,不行嫁娶之礼,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便不会上达天听,引来天罚了。”

      “月儿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昊辰心头大动,死死地按住汐月的双肩。“怎么会有人愿意这样成婚呢?婚礼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向世人宣告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还在于它对女子的一种保护。这世间男子可三妻四妾,但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忠于一夫。若是中途和离改嫁,多少会遭人白眼。像这样不立婚书,没有婚礼,不禀天地,若是有一天被人无端抛弃,都没地哭诉。月儿,这世间对男子向来宽容,对女子却过于苛刻。你的身份尊贵,不必为我委屈至此。”

      “柏麟,可你从未负我,不是吗?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我相信未来也会没有。你觉得我会委屈,那我问你,你会觉得憋屈吗?天帝为亲子铺路,不惜拿你做垫脚石,令你声名尽毁、狼狈离天。你不憋屈,不恨吗?如果你不觉得憋屈,不恨,那么我也不觉得委屈。我就是要嫁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月弥非天启不可,为了他一往无前,甚至连命都能舍掉。那么汐月也可以……更何况,她只是为柏麟舍掉名分而已。难道没有名分,柏麟便不爱她了吗?不拿她当妻子了吗?当然不会,她清楚地知道答案,自是不会再去纠结名分。

      她做不到天涯相忘,那么就只有咫尺相守这一条道路可走。她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同月弥一样的倔强。哪怕她已重塑神魂,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立于世间。

      昊辰拗不过汐月,只得照办娶了她。

      虽是无人知晓的婚礼,但昊辰还是寻了一处地方,很用心地置办婚礼现场。汐月与他一起亲力亲为,丝毫不觉疲惫,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欢喜到简直无法自抑,眼里心里藏都藏不住……

      “真的很开心吗?”昊辰清越从容的声音在汐月的头顶上方响起。他正挂着礼堂中央的红绸,挂好后,刚准备从梯子上下来,却看到汐月弯弯的眉眼。

      是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后的可贵璀璨。

      他被迷了心窍,只觉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连带着呼吸都乱了几分。

      汐月笑着凑上前去,答了一声“当然。”然后,大大方方地亲吻昊辰。

      如果彼此相爱,那么亲密,便是本能。

      昊辰快步从梯子上下来,非常自然地拥住自己的新娘。那柔软的触感,好似世间最美味的佳肴,诱得他舍不得放手……

      婚后的日子,温馨动人。

      汐月虽去不得远处,见不得外人,但昊辰一直待她很好,会经常寻一些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

      蕉中白鹿,也是如梦幻境的蕉叶覆鹿。她相信他们会有未来,所以努力想证明给昊辰看,而他却先她一步做到了。

      一天夜晚,她从睡梦中醒来,身边正卧着一只雪白幼鹿,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她醒来后,优雅地走到她面前,舔了舔她的掌心。

      她惊喜地询问昊辰,白鹿从何而来?

      昊辰微微一笑告诉她,在白云山除妖时,他恰巧在林间蕉树下,遇见一只小憩的白鹿。心念一动,就将它带了回来。私心有朝一日,她可以看到。

      “我以为你会将蕉中白鹿当作一场梦,得失荣辱皆梦幻。”汐月靠在昊辰肩头,感慨万分,动容地说道。

      昊辰在汐月唇上落下一吻,“我岂会不知这背后深意?但你是这春色美梦,也是这人间现实。”

      白鹿生而有灵,见他们夫妻二人亲热,“蹭”的一声从屋子里窜了出去,跑得飞快,逗得汐月哈哈大笑。

      “柏麟,柏麟。昊辰,昊辰。夫君,夫君。”汐月偏着头,唤来又唤去,笑得脸都红了。她窝在昊辰怀中,突然一个使劲,将人压倒在床上。

      “亲我。”

      昊辰如她所愿。

      情到深处,汐月在解了自己寝衣的同时,也扒了昊辰的衣衫。他们成亲以来,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昊辰从来不越雷池一步,他们至今还未完成夫妻之礼。他们会像寻常夫妻般牵手、亲吻,却唯独差了这最后、也最关键的一项。她想要在今晚补齐它,成为昊辰真正的妻子。

      “月儿乖,别闹了。”昊辰哑着嗓子哄她,明显忍得辛苦。他总是顾及太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殊不知她根本不在乎。既做了他的妻子,她此生就没想着再嫁别人。

      汐月轻咬上昊辰的喉结,显而易见地刺激到了他。昊辰反身将汐月压在身下,眸中一片惊涛骇浪。他既有隐秘心思,又怎么可能不会有隐秘期盼?可为了汐月未来能再嫁别人,让那个人好好待她,他只能一直忍耐。自己的妻子,自己心疼。可偏偏汐月什么都不懂……

      “我懂,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一点也不后悔。”猜到昊辰顾虑的汐月立马表态,而后又故技重施。

      区区凡身根本经不起诱惑,更何况还是心爱之人的诉求。“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言罢,昊辰放弃挣扎,在他的地盘开疆拓土,誓要补上成婚那一晚错过的良宵。

      食髓知味。

      有一,便有二。有二,就有三。人欲无穷。

      此时的人间昊辰血气方刚,一旦新婚开荤,很难收住口子。是以,近一个月的时间,汐月都在床上磨叽。她的身体酸软得不像话!

      今天本是昊辰去往点睛谷的日子,原本说好了要送送他。可汐月昨晚被昊辰折腾得太狠,早上实在是起不来。迷糊困顿中,对昊辰道了一句“早点回来!”便睡了过去。

      昊辰忍不住笑,为汐月掖了掖被子,在她额间虔诚一吻后出门。

      两个月后,昊辰归家。

      眉宇间尽是疲惫。不用说,少阳肯定出了事。可不管汐月怎么询问,都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要是她问的次数多了,昊辰直接把她往床上带。

      这两个多月,汐月一直觉得自己很疲乏,可经不起昊辰那段时间的折腾。索性闭口不言,躺回床上休息。

      汐月的异样,很快被昊辰察觉。他趁汐月睡着之时,为她把了把脉。惊喜悄然降临,他在不知不觉间升为人父。

      大概天生神祇警惕心总是远超常人,昊辰思忖良久,还是召了司命下来。

      “我的命柱旁可还有新的命柱出现?”

      司命困惑不已,但还是答道:“没有啊,要是有新的命柱出现,小仙肯定第一个知道。再说,能生在您的命柱旁,除过帝后,可就是跟您血脉相连的子嗣了。难道汐月仙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司命惊慌失措地望向四周。帝君能够这样问,必定是汐月仙子怀上了帝君的子嗣。可没有命柱,意味着孩子不受天道认可,这该如何降生嘛?!

      “帝君,会不会孩子是纯粹的凡人,所以没有命柱?毕竟您和汐月仙子都跳了落仙台,现今都是正正经经的凡夫肉身。”司命灵光一闪,忙开口道。

      昊辰不语,其实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一来,他是天生神祇,而汐月神女出身。就算他们不经渡厄道,强行化为人身,孩子也绝不可能是纯粹的凡人。二来,他们心意相通,神魂数次双修。就算孩子半仙半人,也会有命柱存在。

      而今却没有命柱,这说明什么?说明孩子本不应出生。他跟汐月处在不同时代,本不该结合,可偏偏他们二人动了情,才连累了这个孩子……

      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想到孩子即便降生,也会因父母之过,遭受天罚,甚至毁灭……昊辰的身体便陡然一晃。

      “帝君,不会的不会的。您为三界呕心沥血,天道一定不会这么残忍,杀死您的子嗣。肯定还有办法,还有办法,只是我们没想到。对对对,只是我们还没想到。”司命急急安慰道。

      此事未有先例,他们又从何处去寻办法?昊辰一筹莫展。好半天才嘱咐司命,回天去取滋补养身的仙丹灵药下来。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汐月醒来,发现昊辰不在身边,倒是蛮惊讶的。但凡他有空,必陪着她。不过近日少阳灾祸连连,她也能理解昊辰的暂时不知所踪。

      她下床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刚端在手上时,昊辰推门而入。“怎么又愁眉不展的?少阳的问题很棘手吗?”汐月有些忧心地问道。

      昊辰摇摇头,未来大势所趋下,他只要顺势而为即可。其他的事情,他不想管,也不能管。而他眼下最该关心的是汐月母子的安危。谁也不知道天罚何时会到?“月儿记住,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态势,我都不会告诉你,你也不要关注它。我不希望外面的纷纷扰扰影响到我们的小家。你只要关心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语毕,将汐月揽在怀里亲了亲。羞得汐月满脸通红,不得不承认昊辰在闺房情趣上,确实比她技高一筹,每次都能戳中她的敏感点。

      连日以来,昊辰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将孩子的事情,以汐月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她。作为父母,孩子出生,自是无比欢喜。可若是生不下来,怀胎在身的母亲又是何等的伤心?兜兜转转,思来想去,昊辰一个主意也没有。他不忍汐月空欢喜一场,却不得不哀叹着接受命运的安排。

      新婚妻子对于孩子自然没有多少经验,可她见过月弥怀孕时的情景,一大堆人围着月弥团团转,叮嘱她注意这个,小心那个,怎么样能令身体舒服一些……所以,她很快反应过来,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昊辰,她怀孕了。

      早就知道此事的昊辰,掩住心中的万千苦涩,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陪着汐月一起开心。

      昊辰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将汐月照顾到快要临盆。他没有办法因为天罚,便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所以舍命在赌一个可能。真要是父罪子偿、母孽祸子的话,他就拿自己去抵罪,换汐月母子平安。

      只可惜变故来得太快,他还未来得及看到孩子出生,便先一步身亡。

      昊辰出事前,汐月心有所感,不自觉朝少阳秘境走去。在湖边,她见到了柏麟从小照顾长大的腾蛇,还来不及管腾蛇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就听得腾蛇一惊一乍地指着她叫嚷道:“你你你——你是帝君的女人。”

      腾蛇一直都知道中天神殿里有位神秘来客,但帝君与司命从不让他见这个人。任凭他如何窥探,都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久而久之,他也失去了兴趣,不再理会。

      直到有一日,他因为贪玩,没有及时完成帝君留下的功课。帝君虽然纵着他,让他无拘无束地在天界长大,但在他的个人修行上,帝君从来没有马虎过。严厉的教导下,他是清楚自己完不成作业,帝君的厉害的!

      他趁帝君不在,偷偷地潜入他的书房,想把赶紧补写上来的法术心得混在帝君未批的那堆折子下面。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一幅倾城绝色的美人图!

      在画的左下角还提着“岁岁相见”四字。他顿时明白了女子的身份,她是帝君日思夜想藏在心里的那个人!金屋藏娇,藏的便是她。

      不过,帝君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迎她做帝后呢?腾蛇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帝君那么喜欢你,你——你怎么能嫁给别人,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呢?”腾蛇瞟到汐月大着的肚子,气愤地指着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道。

      汐月哭笑不已,来不及同腾蛇掰扯,拉着他的手臂道:“我没有重修气海,现在半点法术也使不出来。你能不能带我去湖底下?”她对这里一点也不清楚,只凭直觉猜测下面藏有秘密,而昊辰会在那里。

      “你也知道少阳秘境?”腾蛇吃惊地问道。

      心下一沉,汐月开口,已是哭腔:“求求你,快带我下去吧!”汐月的眼泪似珠子一般砸在腾蛇的手上,腾蛇慌忙答道:“别哭别哭,我带你下去就是了。”

      汐月刚到秘境,看到的便是昊辰浑身是血的身体,一大群人在围着他哭泣。她唤了一声“夫君”跑了过去,可是再也叫不醒那个爱她的人。

      即使知道凡体身死会回到天上,昊辰依旧是那个爱她的柏麟,汐月也还是接受不了眼前人的死亡。巨大的刺激之下,她的小腹坠痛不已,裙底一片湿热。

      周围除过腾蛇,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们都在好奇,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唤昊辰夫君?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昊辰的?

      “腾蛇,你听我说——”汐月唤来腾蛇,忍着生产的疼痛,以腾蛇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她腹中怀的是柏麟的孩子。

      腾蛇怔了怔,这女人唤昊辰夫君,怀的却是帝君的孩子。难道……腾蛇不可置信地望了望死去的昊辰。他就说,昊辰怎么如此熟悉?好似天上的帝君。

      “孕妇要生产了,快来帮忙啊!”腾蛇急得大吼。

      少阳的楚影红长老负责帮汐月接生。

      奇怪的是,她为这女子把脉时,腹中胎儿明显安好,可为何会一出生便没了气息,死亡得如此之快?楚影红抱着死去的孩子心沉甸甸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昊辰唯一的血脉。

      “怎么样怎么样?母子平安吗?”看到楚影红从屋内走出,腾蛇赶忙跑了过去,想看她怀里的孩子。

      楚影红难过地摇了摇头,“母亲血崩,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去了。而孩子也没保住,一生下来便……”楚影红说不下去,偏过头不再看腾蛇。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腾蛇喃喃道。他接过楚影红手里的孩子,心也痛得厉害。这可是从小佑他护他长大的帝君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腾蛇冲进屋去,想要看看为帝君产子的女人,却发现她的身体逐渐化为飞灰,似一抹被吹散的雾气,一碰即散,消失在空气中。

      腾蛇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沉默地抱着孩子回了天庭。

      此刻,天帝身边的近臣刚交旨离开。天帝在他走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他完美地把握了天上人间的时间差,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而藏于九天深处的盘古印,还来不及欣喜可以执掌自己的主人出生,又陷入了谜一般的沉睡。

      汐月回归神体,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吵着闹着要见孩子。柏麟再也瞒不住她,又不想将实情道来,惹她伤心,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孩子没了。”

      “什么叫孩子没了?”汐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她有些听不懂柏麟的话。

      “月儿,孩子是真的没有了。你叫他走得安心些吧!”柏麟怕汐月做傻事,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不信,我不信……”汐月趴在柏麟肩头,放声大哭。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一点一点大了起来。她不擅针线,却努力为孩子做了许多衣裳。甚至,她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怎么说没了,便没了呢?

      “是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月儿,你还有我。”腾蛇把孩子抱给他时,他的心冰冷的就如同孩子死寂的身体。他怎么暖,都暖不热,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块千年寒石。柏麟拍着汐月的后背,似是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该是很像你的孩子吧?应该眉眼间都是你的影子。”汐月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柏麟说话避重就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她在凡间过于悲痛,才导致自己提前生产,伤及孩子。

      是她,害死自己的孩子,害死了柏麟的孩子。

      “柏麟,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是我杀了他……是我,都是我……”汐月疯狂地自责。柏麟见她眼角泛起红光,恐她入魔,当机立断打晕了她,将老君的凝神金丹给她喂了下去。他才安顿好汐月,司命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帝君…帝君……小仙…小仙……”司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下说道:“小仙发现,您的命柱旁,曾生出新的小命柱,只是不知为何,它后来便没有了。小仙推算,好像是娘娘在凡间刚生下小帝君的那刻,命柱就化为乌有,烟消云散了。”

      柏麟先是愣住,继而又沉痛闭眼。

      是他迷障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与汐月的孩子虽是违背时代相结合的产物,但他未必不能活。要是汐月生产时,他能陪在身边。他不用自己的死,引导战神回头。或许,他可以把握住那一个“一”,让他们的孩子活下来。天罚是有,可他在旁,未必不能施救啊!

      半分,只差了半分。

      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是他生生令机会溜走的。不然,天道给孩子留了生机,他又怎么可能活不下来?所以,这哪里是汐月的错?分明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们。是他先失了保护汐月母子的诺言,便不能怪天道心狠,夺他子嗣。

      柏麟疲倦地挥手,示意司命退下。他转头看向床榻上沉沉睡去的汐月,握住她搭在锦被上的右手。上面的血渍已然干涸,他心疼地吻上汐月的伤口。

      “怎么这么傻?把错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这样伤害自己,叫我怎么办?”柏麟用神力为汐月治好了伤,心里却兵荒马乱,酸楚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的欲念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神也不例外。他清心寡欲得太久,反而想要的更多。没有跟汐月在一起时,他渴望着他们能在一起。在一起后,又渴望着汐月可以为他诞下一个孩子。现在孩子有了,又失去了。他又渴望着同汐月长相厮守。

      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他是不是害了汐月?

      他以生命为代价,都没能令战神警醒。待战神被魔煞星所控,反上天来,他同汐月真的可能再也没有以后了。而孩子,他们也再不能有。同样的痛,他不想汐月再经历第二次。他不忍伤她身体,就只能他来服下避子丹。

      汐月最近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她想了又想,可还是没能想起来。想要开口问柏麟吧,她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听到中天神殿的仙侍谈论红鸾星君新生的女娃娃时,她的心口莫名地痛了一下,留下一滴泪来。随后,她脑中金光一闪,又忘了自己方才究竟听到些什么?她有些精神不济地摇了摇头,回到柏麟的寝殿等他回来。

      柏麟今日回来得有些晚。她知道他很忙,她不应该去打扰他。可她实在害怕得不行,心一个劲地突突直跳,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汐月的脸贴在柏麟的胸口处,一字一句地向他诉说自己的不安。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柏麟柔声开解着汐月,拨弄着她的秀发。虽然知道汐月神祇的预感准确无疑,但实在是不想将离别的恐慌带给她。柏麟将汐月抱到床上。虽然他已经布好后手,可以确保汐月平安地离开这个时代,但他还是舍不得……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我爱你,月儿。我没爱过其他人,只爱过你。今晚,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多想想我、多看看我?”

      汐月喜欢柏麟突如其来的告白,她被这样简单又纯粹的要求逗笑了。她吻上他的眉眼、鼻梁……在他的五官处游走,如荒野天火照亮整个漆黑夜幕,把他想要的一腔浓厚爱意全都给他。

      之后,顺其自然。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柏麟通体舒畅。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枕边的妻子,将她的唇瓣亲了又亲,险些引发新一轮的情欲。柏麟克制住自己,带着无尽的眷恋下床点燃了一只香。

      袅袅的香烟散至殿中的每一个角落。这香只会令汐月越睡越沉。

      柏麟在汐月的耳边落下誓言:“我心系于你,自是不舍于世。若有机会,哪怕穿越生死,也要回来见你。若是我不能回来,那你便永永远远忘记我吧!再也不要想起有我这个人来。月儿,我爱你,永永远远。”

      言尽,柏麟决绝地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鸿蒙熔炉之前,折傲骨。

      柏麟镇定自若地下跪请罪:“这三界大祸因我而降,我自知罪孽深重。今日自当削去神格、散去神法,以慰苍生。”

      “你要削什么神格?柏麟!”怒气冲冲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汐月满脸泪痕地看着他。柏麟一脸惊诧地回头。“月儿,你怎么会?”

      “你的迷香还放不倒我。”汐月冷声说道。她曾见月弥用此手段放倒四大真神。自此,对所有的香料产生一种抗拒。只要气味稍不对劲,她就会马上惊醒。柏麟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隐去身形,看着他遭众人围攻,看着天帝站在天界之主的至高点上用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颠倒黑白地谴责他。这个傻瓜居然不想着辩驳,不想着反击,居然还想着自己杀死自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傻瓜呢?

      汐月冷冽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面对天帝父子,想起他们对柏麟做的事,她便恨不得手起刀落立时要了他们的命。

      “我听完了你们指责柏麟的每一个字。你们都不要怪柏麟提前预设了恶,做了最坏的打算。千年之前,妖族公主叛逃,助阵母族,斩杀天界百万将士。她的行为已经将天界对妖魔族的信任消耗殆尽。而你们——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力挽狂澜,停止那场血腥的天魔大战,所以你们现在谁也没有资格来审判柏麟!也包括你,天帝!你既然说柏麟错了,那么在他做错的时候,你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强力干涉、制止他?你究竟在等什么?!”汐月负手而立,衣带生风,周身气势,是锐不可当。

      她曾是一方天地的至尊主神,其威势丝毫不亚于此间世界的天帝。

      龙在深渊,却翱翔苍宇。明显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天帝观女子面相,命格极贵。只可惜是未来之人,改变不了什么。他正要开口,却被罗喉计都先一步打断。

      “我跟柏麟身份对立,可不算天界之人。千年之年,他封我心魂,又肢解于我,造出战神,灭我修罗全族。我总能找他报仇吧?”罗喉计都瞧着眼前的女子,口是心非道。

      他一直在想柏麟为何不肯联姻?起初他以为柏麟是忧妖族公主这个前车之鉴,如今才发现柏麟早就将心给了另外一人,又如何答应再娶别人?他的痴心到底还是错付了。

      “你也知道自己同柏麟身份对立?!战场之上,两军交战,才不管你阳谋阴谋。兵不厌诈,你不清楚吗?若我是柏麟,只恨自己还未做绝,没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反倒令你有所机会,攻上天来,嚣张至此!你在天魔大战中,屠戮我天界多少将士?你若是想要报仇,不妨与我一战,我倒是很想为他们报仇雪恨。”汐月冷语回怼罗喉计都。威力无穷的焚天紫火在她的掌中盛放。她只是在罗喉计都眼前一晃,便轻而易举地逼退了他。

      褚璇玑愣愣地望着逼退罗喉计都的女子,她的体内还存有一抹战神灵识。所以看到这女子分外地眼红、心痛,甚至想走上前去一剑捅死她。

      柏麟哪里是不爱人?!分明是不爱她。难怪柏麟一直不肯接受她的红绳和良缘花,会彻彻底底地把她当成杀人兵器使用。

      忿恨、不甘、委屈、仇恨……战神的灵识操控着褚璇玑提剑偷袭汐月。

      “铛——”兵刃相撞,汐月一掌扫开褚璇玑,怒斥道:“还天界战神、人间正派呢?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我…我…不是我,是战神。”褚璇玑脱离战神灵识掌控,忙向汐月道歉。可汐月听都不听,干脆利落地封住了她的嘴。

      “你不是说,战场之上,不管阳谋阴谋吗?那小丫头也没做错。”罗睺计都是清楚战神之心的。他也是求而不得,反遭伤害。于是,存心给汐月添堵。

      汐月冷哼一声,聚起一团焚天紫火,眼看要朝罗喉计都杀去。罗喉计都惊得连连后退,召来钧天策海防御。

      “这位仙子暂且停手,听本座一言。就算你有焚天煮海之能的紫火也救不了柏麟,不是吗?杀了罗喉计都,也是一样的于事无补啊!”天帝一语诛心。

      汐月冷然收手,死盯着天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天帝早已死了成千上万次。

      “你来自未来,这里并不归你管,还是速速离去为好。不然的话,天罚降临,对你、对柏麟没有一点好处。就像你那夭折的……”

      “帝尊!”柏麟截住天帝话头。他知道,天帝在警告他,若他再不制止汐月,孩子的事就要被天帝抖落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封住汐月关于孩子的记忆,他不想她再伤心难过……

      “月儿,可以了,足够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柏麟拉住汐月的右手。“我们认命吧!你懂我的意思。”未来是绝对不能够被改变的,太多人的命途牵涉其中。你我不能自私地拿他们做赌注!

      “不,成王败寇,待我输了,再认命!”

      柏麟按住汐月挣扎的右手,平静地说道:“月儿,你有时越想趋利避害,便越会粉身碎骨。”这话不仅仅是说给汐月听,也是说给天帝、曦玄父子听。没有一定的使命担当,光靠阴险狡诈的谋算是坐不稳帝位的。

      何为正?何为邪?

      何为对?何为错?

      以利刃来判吧!

      汝以利刃护民救世,还是屠民灭世?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沦为天帝棋子的褚璇玑。战神之力,天帝觊觎已久。即便他身死,风波也不可能停止。

      “月儿,别被情爱糊了脑子。你我都不是那样的人。”柏麟最后劝道,又密语传声汐月:“我死,是为三界,是为护更多的人。不是为他们。我死不足惜,但苍生何辜?”

      汐月咬住下唇,又仰天苦笑。

      她曾问,如果三界大乱,柏麟你会怎么做?

      柏麟答,为了天下苍生,我自会不惜此命。

      “对不起,什么都没能为你做。”汐月愧疚地抱住柏麟。她想为柏麟搏一搏,却还是让命运这把冷酷无情的推手将柏麟逼上了绝路。

      “怎么会没有?”柏麟温柔地回抱住汐月。“你已经给过我公理了,非常公道。我对月儿会是永远独一无二的偏爱。”

      柏麟的昏睡咒猝不及防地落下。

      “司命,送她离开!”柏麟冷静地下令。让汐月亲眼看着他死去,无疑是在将汐月千刀万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看着她走。

      天帝对柏麟的做法非常满意,也不为难他的妻子、属下。反倒颇有兴趣地调侃道:“没想到修无情道的帝君也会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好丈夫。”

      柏麟正色,一句“帝尊说笑了。”不知涵盖多少的刀光剑影!他肃容端端正正地朝天、地、民大礼三拜倒,端的是风华绝代、纤尘不染。

      即白帝位时,众仙齐齐跪拜于他的脚下,簇拥着他登临大宝。而他也不负他们的期望,花二十万年的时间使天界万象一新、繁荣渐盛。这中间,他纵有行事不当之处,可到底还是无愧于已,无愧于民、无愧于三界的。

      当日天地认他为尊、众生拜他为君,今日他一一回馈给他们。没有谁是不死的。他愿死,但更愿死得其所。柏麟散去自己一身的修为、功德,将自己的身躯化作润泽万物的灵雨。

      清海虚波,踏浪而行。

      柏麟化作清澈干净的水,善待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隆重又感恩地拜谢他们曾经的信任、叩跪。

      雨落水面,先是细密无声,再是珠落玉盘。

      自此,雁落平沙,云深海阔,天地长绝。

      这无情的哀哀人心啊!柏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尽力眷顾了。

      后记:

      白帝化归天地后的第三年,天帝册独子曦玄为太子,接东方白帝之位。

      次年三月,太子迎战神璇玑入中天神殿,是为太子正妃。

      时隔百年,天帝暗中下旨,命人焚毁相关白帝的史书典籍。此举循序渐进,历时三百五一年,方使白帝湮没历史。三界之内,再无处可寻当年真相踪影。中途凡生出异议者,一律处以极刑。白帝生前近臣司命,首当其冲。后天帝连杀百人,遂止众仙口舌。自此,天界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再过百年,魔族复起,大举进犯。太子正妃、昔日天界战神领命出征。然太子性柔,政事不善,又无战事决断之能,致使妃入魔域,孤立无援,强撑数日,命殒。白帝去后,不足六百余年,天界让位魔族,腾笼换鸟。自此,天魔之争长达四百三十二万五千六百七十三年,期间死伤生灵无数,百姓苦不堪言,三界大乱。——载自《天书》

      《天书》是天道自行记载的三界历史,寻常神仙难见其一面。汐月不知自己今日为何有幸?可以在天庭的省经阁中看到它。

      这白帝又是何人?姓甚名谁?天道为何不肯记于纸上?难道天道也有孩子心性的一面,觉得小人物太多,所以懒得下笔?

      汐月笑着合上《天书》,在烟海般的典籍里,寻小侄子要的《蕉叶覆鹿》故事。

      “春秋时,郑国樵夫打死一只鹿,怕被别人看见,就把它藏在坑中,盖上蕉叶,后来他去取鹿时,忘了所藏的地方,于是就以为是一场梦。”

      这似乎是她幼时就听过的故事。怎么小侄子问起时,一点印象也没有呢?还得跑到省经阁来翻书,真是丢死人了。汐月郁闷不已,拿起书籍,便转身走人。

      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

      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这究竟是谁的大梦一场?

      若白帝知晓自己的牺牲也只换来三界不足六百余年的暂时安稳,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柏麟,你可悔?

      而汐月是越走越远,再也不曾回头。万万年的爱恋,终被悉数掩埋。她再也想不起还有柏麟这个人来,再也想不起……她的生命中还曾有过日出东方的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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