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朝留暮已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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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我回了村子，和父母坦白出柜
家里大吵一架，我忍不住跑到邻家姐姐那
尽管父母从小就勒令我不许和她来往，却不知我已偷偷同她从小到大，畅聊了天南地北，还常常一起去村子后面看海
是了，我们村子深处便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因而也叫作绵海村
那处也是我和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姐姐的名字是，林朝
我敲了敲她家的后门，木头在夜晚发出轻轻的叩响，随即吱呀一声，林朝姣好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她有些诧异：“我听说你不是才刚到吗，怎么，又惹你爸妈生气了？”
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对啊，诶你先别露出这种眼神，这次我敢保证绝对是我在理。”
“哦？”林朝插着手放在胸前，满脸不信地看着我，“那你倒是说说，我洗耳恭听。”
我清清嗓子，认真道：“我和他们说，我喜欢女孩子。”
空气都惊地停下脚步，好像还摔了一跤
林朝没想到我是这个答案，讶异蕴满眼眸，眼神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怎……怎么了？”我怯怯地低下声，“难道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着装整齐，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外套，手上似乎拿着什么，长方形，薄薄的
信封？
林朝见我注意到信封，攥紧了手指，指尖发白，一如她皱起的眉毛，艰难纠结着
我也没动，突然就犟起来，与她僵持，逼她说出一个答案
最终，林朝表情松动，败下阵叹气：“拗不过你，只是，不知道这样叔叔阿姨会不会更恨我。”
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林朝就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去老地方，带你见个人。”
月色在海面孤独游弋，只有隐隐的海浪声忽近忽离，连绵的远山在夜中起伏，低吟
给人一种悲怆的震栗感
林朝望着沉寂的大海，面上露出温柔笑意，似乎是在和久别重逢的故人相见
平静之下的莫大喜悦
晚风挽起她的发丝，现出那倒映星辰的双眸，美到窒息
这样的神情是我没见过的，好像……和我女朋友接我的时候最为相似
“我，和你介绍一下吧。”
她的声音飘忽，一时间我不知道在和谁对话
“这是我爱人，未暮。”
她对着海和我说着
我看向她看去的方向，只有黑压压的海浪
突然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瞪大眼睛看着她，嗫嚅着开不了口
林朝示意我坐下，自己也以随意的姿势坐在石头边上
我显得有些拘束，正襟危坐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抱歉……”
她笑了：“没关系。”
“你爸妈应该没有和你讲过，为什么不让你和我来往吧？”
我摇摇头
确实，每次一问起，总是被他们搪塞过去
林朝摩挲外套衣角，思绪飘远
“未暮她啊，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你可能没听过，其实，她也是绵海村的。”
“我们一起上了小学，初中，高中一起，认识了快二十年，高考完那晚，她对我表了白，我们暧昧了挺长一段时间，只是碍于学业，我和她谁也没有戳破。”
“我无亲无故无牵挂，自然很快答应她，不过，那时候，她父母和绵海村大部分老一辈一样，他们思想是极其封建的，让她出去学习已经很不容易了。”
“未暮和家里吵得整个村都知道了，我倒是无所谓，可未暮的家人或多或少受了牵连。”
“我和她只能选择离开，私奔，去了很多地方，内蒙的布兰布统，江西的婺源晒秋，新疆的喀纳斯，辽宁的红海滩……”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她让我领略了世界的众多纷繁。”
“她给了我很多的浪漫，在落日下打滚，在海风中接吻，在高山上对着山谷大喊我爱你。”
“快乐是那样短暂，最后一晚，她说了很多次的对不起，决定还是回去为我争取名分，尽管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也是在那一晚，她亲手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我，她完全属于了我。”
“我同样想如此，未暮却不同意，严肃地说要等，等到许我一个真正的承诺，她就是这样，执拗而柔软，毫无保留地把所有温柔给你，也毫不客气在某些时候倔得像头牛。”
说到这，林朝嘴角扬起，眼睛亮亮的，面前好似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她少用强硬的语气说话，对我就更不用说了，迁就的次数数不胜数，自然，我答应了她，其他东西，只要她想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争取给她，但是，这个名分我是真无法。”
“我们踏上了回村的归途，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一开始仅是每晚做噩梦，后来连待在她身边都会冒冷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未暮担心我的异常，每回都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轻拍着安慰，记得我无数次卑微恳求她，不要离开我，未暮都会包裹住我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坚定说，永远不会，我们白首不相离。后来，甚至提出要不要晚点回去。”
“奇怪的是，我立刻拒绝，催促赶紧上路，似乎回到家就能摆脱这可怕的不祥之兆，这样的不安已经快把我折磨疯了。”
“谁知道，意外比明天先来临，那天下着暴雨，尽管是白天，依旧必须打灯才可以看清前方，高速上，全是白茫茫一片，我有些害怕，让她赶紧开进服务区。”
“未暮很快答应，未曾想，拐入匝道的一瞬间，一辆大货车不知怎么突然出现，直直侧滑过来……”
林朝的声音颤抖，我都忍不住有些恍惚
“未暮她……还是离开了我。”
她望着无际的海，手指绞地发白，我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腕：“没事，我在这呢。”
林朝注视了我一会
“后来，我拼命抢了她的骨灰，按照她的意愿撒进了这片海，当时，未暮说，很老套吧，但我就是喜欢让自己游荡不羁，浪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且这样，我也能时时刻刻陪着你，都是水嘛……”
起风了，呜呜徘徊，围绕住
“这件外套就是她的。”林朝指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语气怀念，还带着点炫耀，随即拿出火柴，点燃了那封信
火光在暗夜里显得尤为明亮温暖
我看着火堆喃喃：“好想认识未暮姐，她一定很有魅力。”
“当然，”她摸了摸我的头，“她也一定会喜欢你这么可爱的小朋友的。”
林朝双手后撑，仰在台子上：“所以呢，好好珍惜吧，我不会劝你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可能……真的会遗憾一辈子。”
“你先回去吧。”
我站起身，整个人都有些发麻
走了几步，回头
女人在夜幕下，海浪边，爱人前，终是俯首，仅有单薄的肩膀颤抖，那样剧烈，心碎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飞鸟集》
在我的建议下，林朝去了阿勒泰
"我能走近看看野猪吗？"林朝拿着相机指了指远处的生灵
"豁切！"导游笑了，没说什么，只是隔着山谷遥望
林朝也静静地坐在山崖边，等着他中来接替的女孩
"卡别克，我都说了最近很忙，你也别天天跑集市，哪有你这样当导游的？"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朝回头，愣住了
女孩儿的脖子上挂着她无比熟悉的首饰，那是几前未暮随身携带的
"你哪儿来的？!"林朝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她，动作之大把卡别克都吓了一跳
女孩儿惊异："一个姐姐给我的…"
对，对，未暮早就走了，未暮之前告诉过她这件事，未暮……
林朝思绪乱飞，怔怔地把手从她衣领上放下来："不好意思。"
"你是林朝姐吗？"女孩没有生气，只是带着浅笑把首饰摘下来，"未姐跟我提过你，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来到这，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朝接过，放在手心中，好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卡得斯"
这是多雨的季节，小雨淅淅沥沥，断续地下个没完
卡得斯在葱绿的小山包上站好，目光有着不熟于这个年纪的悠远："未姐觉得，这里很像你们，她似云，你似山，互相围绕，相衬极了．"
"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斯里说她有不详，我还为此生气，她只是淡笑着摆手，然后带我来了这。"
林朝抚着手中微凉的挂坠
云散山显，再无悠远，即使周围依旧鸟兽草木，终不复过往意境
未暮，你怎么舍得
挂坠变得滚烫，是你在安抚我么？
我恨恨地拉起林朝，这满是烟雾和酒瓶的房间，实在让人难以和面前的这个人匹配
怎么回事，说是来散心，怎么反而成这样了
女朋友带着几个垃圾袋进来，见到眼前的景象还是被惊异到，虽然我们提前被卡西告知林朝的状态很糟糕，但谁曾想，一直干净温柔的人会颓废成这样
我从来没见过她喝酒，抽烟就更不用说了，连陪我测酒量的那一晚她也没喝
这是林朝和女朋友第一次打照面，我知道林朝不想以这个样子见人，和女朋友快速交代几句就撑起林朝
好轻
我心疼不已
“未暮我好想你……”
“未暮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印记你好狠的心……”
“未暮……”
小心翼翼把她扶到车上，看着她不停地呓语，我摇摇头，轻轻拍拍她的脸：“林朝姐，你还好吗？”
她没反应，嘟囔了几声倒头便不言语
我别无他法，只得先让卡西帮忙看好她，然后回到房间
女朋友依旧在收拾，烟雾已经散出去，酒瓶也被收拾地七七八八
“辛苦了。”我拿起门边的扫帚加入战场
女朋友递给我口罩：“林朝姐没事吧？”
“难说。”我叹气，把碎玻璃一点点聚起，“我估计，这次她很难好转了，我以为来这里她看见未暮姐留下的东西会释怀，没想到……”
我苦笑着：“我还是低估了逝去的人对活着的人有多残忍，有时候我会想……不，我都不敢想，我不敢想我失去你。”
“别乱想。”女朋友严肃地捧住我的脸，“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点头，扫视一圈：“差不多了，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女朋友没动，看了我一会儿：“你在生气。”
“我没有。”
她眼神坚定中透着无奈
好吧，我从来瞒不过她
“是，我就是生气，我不理解为什么……”意识到我有些黑暗的想法，我噤了声，“总之，林朝姐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生活，又白耗了。”
出门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喷嚏，女朋友拢了拢我的外套：“我反倒觉得，林朝姐一直没放下，也许这次能真正打开她心结。”
我表示怀疑，当我们回到车上，林朝已经在后排睡着，或许是在做噩梦，皱着眉，甚至在微微颤抖
本来我们并不打算回绵海村，可是……可是我亲爱的女朋友坚持要让林朝再次面对那片海，那片埋葬未暮的海
也埋葬了林朝
我暗暗腹诽
不过我相信她，当即改变计划回绵海村
车子晃晃悠悠，后排的人在梦中浮沉
“未暮，我好怕……”
酒店房间内，只有几盏暗黄的灯开着，窗外在下雨
林朝又开始颤抖，她有点恨自己在如此珍贵的相处时间里，突发恶疾了好几次莫名其妙的躯体化
未暮手臂一捞，把爱人稳稳抱入怀中轻声安慰：“朝朝，我在这儿，我在。”
林朝像得了肌肤饥渴症，一直把自己往未暮怀里塞，似乎怎么也不满意两人明明已经接近于零的距离
未暮从背后紧紧搂住她，默了会儿，随后松手
“别！”林朝慌得几乎眼泪都快落下，眼尾泛红，“别离开我，求求你……”
未暮心疼地让她面对自己，指尖抹去对方眼角的湿润，紧紧牵着林朝的手安抚：“朝朝，我不会走，但是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看看，你以前可从来不会求我。”
为了缓解气氛，她努力开了个玩笑
林朝不说话，只是一味狠狠摇头，埋在未暮怀里不愿开口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未暮慌忙拍着怀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
突然，她看到了窗外的雨，于是让智能管家关了灯，窗外的雨清晰起来
“朝朝，看外面，你不是最喜欢雨天了吗。”未暮换了个姿势，从背后环绕怀中人
林朝稍微冷静了些，静静贴着温热的体温看雨不大不小，刚好够淋湿这段偷来的时光褶皱
是啊，偷来的，她们都是时间小偷，妄图这一刻永恒
未暮的声音柔柔地绕进她的耳朵：“我记得，我表白那天，也是这样的雨，不大，但又好像模糊了一切，可以把我的紧张稍微掩盖一下。”
回忆起往事，林朝笑了：“你选的天气好特别……我突然想到，未暮，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未暮本来没想到这一层，她这样一说，给未暮笑到胸腔颤抖：“啊呀，被你发现了吗？”
“是啊，以后每个这样的雨天，我都会想到你，狠心的女人。”
以后每个这样的雨天，我都会想到你
你当真是狠心
林朝颤颤巍巍在海边的石头上
“未暮，我又来了，哎，你最近是不是被我打扰得有点烦啊，不许烦。”
林朝向小孩要了两瓶酒，这两瓶酒还是在小孩劈头盖面骂了她一顿后，才勉强同意给她两瓶
“你都不知道，那小孩可烦了，一会儿让我去阿勒泰散心，一会儿又把我赶回来。”林朝笑了笑，“但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不像你，走了还要给我留下这么多可以怀念的，你这个女人。”
她把酒瓶开了，拿起一瓶，碰了碰另外一瓶的瓶颈：“干杯。”
林朝仰头灌了一口，眼睛就开始湿润，不知道是酒精还是什么，她感觉自己渐渐随着细雨融化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刚开始那段时间我有多难，我都不敢和你讲，不敢来海边，不敢面对村里的人。”
“我搬去了我们在江城的小家，你说我贱不贱，明明想你想的要死，我还是扑向那个地方。”
像只寻死不自知的飞蛾，扑向焚身的火
“我在那里过得亦梦亦幻，曾几度出现幻觉，你知道吗，我都快感觉自己要疯了，感觉哪里都是你，我就听着那首你还蛮喜欢的歌。”
旧事物充斥空气内
一呼一吸都有害
床边有你厅有你进出于脑海
“未暮，你凭什么……”
林朝后躺下来，任由海水舔舐自己的小腿
“我坐在我们一起看过电影的沙发，玩着我们一起玩过的游戏，睡在我们曾经最爱接吻的床上，没有哪一处不被你的气息包裹。”
“上次看一半因为天气提前结束的电影我看完了，玩一半没通关游戏我通关了，你老是抱怨睡不够的床我在上面躺了整整一天……”
“我感觉我好像都幻想出一个你了未暮，我看着你在厨房做饭，在阳台晒衣服，在书房工作，然后皱着眉看着躺在地上的我，无奈地说……”
朝朝，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坐地上，冰
林朝濒死般深吸了好几下，苦笑：“我不应该这样自虐的，我应该去看心理医生，远离这些刺激源，远离和你有关的一切。”
“可是，一旦真的离开你，我就要死了。”
“所以，我宁愿自己被折磨，折磨到呼吸都有害。”
“我好痛啊，我之前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但是我这次实在是憋不住了，未暮，我好痛啊……”
林朝感觉自己鼻子被塞得死死的：“你明明最不舍得我痛的不是吗，你又害我哭又害我发疯，你食言得好厉害。”
“这几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好烦，眼前被模糊地什么都看不清了
“未暮，我好想你。”
“我要窒息了……”
风呜呜地吹，雨依旧在下，林朝被淋了个湿透
涨潮了，海水已经到她的腰记
她闭上眼
未暮，如果你能带我走就好了
只可惜，我被留下
“我知道你肯定在破口大骂，”林朝闭着眼喃喃，“骂就骂吧，反正你现在也动不了我，谁让你就这样离开。”
远处
我撑着伞急得跳脚：“不行，她这简直就是疯子，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和未暮姐一起了！”
女朋友冷静地在一旁看着：“她不会的，只是，这一次她必须经历这一关，过去就好了，相信我。”
海水漫上了她的胸口
林朝说累了，缓缓睁开眼，嗓子沙哑：“未暮，你也骂累了吧，抱歉，我刚刚是吓你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她慢慢爬起身，全身都冷到麻木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放心吧，只是可能来看你的次数没那么多了，我要去江城教书，但是放心，寒暑假我一定回来看你。”
林朝拿起已经盛满雨的酒瓶，再次碰了碰：“我走啦，你也好好的。”
其实，你既然融入水，那便哪里都是你
雨，酒，泪
都是你
你占有欲还蛮强的，未暮
林朝步调不稳地往岸上走，却也坚定
“来了来了！”
我赶紧扶住湿得不成样的人，被对方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但是又不敢打搅刚刚才发完疯的人，小心翼翼道：“林朝姐，你发烧了，我们得赶紧去医院好吗？”
林朝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昏迷不省人事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
朝朝，我一直都未曾走远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朝留暮已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