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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出疯人院(全文) ...

  •   逃出疯人院

      一半白墙,一半黄漆,油漆斑驳剥离,正南方几扇密封的玻璃窗,外面是荒芜的野地,今天层云密布,不见阳光,是个标准的阴天。玻璃窗外部满是雨水泥尘留下的印记,窗台虽然墙体剥离、析出盐晶,但看上去,似乎仍有人勤加拂拭。

      逼仄的环境,破旧的阁楼,丝毫不影响两人喝茶的兴致。

      茶香袅袅,两人坐着喝茶。一人头戴冕旒,珠玉轻微晃荡,遮住漆黑有光的眼神。他凝视着对面须发花白,粗布素袍的老头,垂下眼,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尊敬的始皇帝,不论您怎么说,我不同意,也不参与。”夫子低垂着头,慢慢抿了口茶。

      “夫子,识时务者,在乎俊杰。”始皇帝岿然不动。

      我看得莫名,眼角逼出两颗泪,隐隐想打哈欠。

      小眯了会儿,他们的对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迷蒙腾空了片刻,忽然夫子愤而离席,折身背对着始皇帝说了句什么话,便打开东向的门,奇哉怪也,曾几何时,东边的天台种植了大片竹林。

      豁然开朗,青翠可爱,亭亭净植。

      夫子的布鞋渥入湿润粘脚的黑泥,原来,竹林底下不是踏实的泥土,而是养分肥沃、厚实的黑土。

      我匆匆跑出去:“夫子,您心底正直,向往净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竹林虽称素节,古来便是君子的象征,那底下的泥土确实脏污。没有脏污泥土提供的丰富养分,这片竹林,怎能长得这般茂盛?”夫子半哭半笑,力气大半抽空,顺从我的话,卸下向前的力道。好容易半劝半拽地拉回来,摁在始皇帝的茶桌前,我继续低声下气、苦口婆心:“就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您管大环境是什么样子的呢,保持本性、初心,做好自己,就够了。”

      始皇帝唇角掀起微笑,他定定凝视夫子苦皱的脸,但笑不语,举起一盏茶杯,似要敬他,不等他回应,便仰头喝下半盏。

      见二人心情平复,坐着喝茶,茶香袅袅中,我起身告辞,满是欣慰。

      打开黄色木门,眼前一帘半开的铁栅栏门,我钻出门外,消毒水混着厕所拖把的味道扑鼻而来,一股寂静空冷的铁锈味隐隐约约。

      门外为医院的空旷,空无一人,墙体沾染褐色的液体,许久未有人清扫的感觉,地面是红色大理石铺就,湿润一片,应该是有人打扫过的。我凝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渐渐侵袭我朦胧的意识——这是哪里?大白天,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如响应我的号召,远远有喝骂声,我掉身,反方向疾步行走。

      厕所旁有动静,打开厕所旁一扇门,发现里面是空旷的换衣间。

      换衣间里,一个女生身材高挑,褐黄色的头发非常惹人注目。

      “文妍!”我脱口而出。相距甚远,他们没听见我的呼唤。

      他们匆匆在原先的白背心外面套上一层宽大的黑白横条纹的衣服,那条纹很宽,黑白相间,像囚室里囚犯们常穿的标志性服装。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见,心跳得极快,喉咙能感受到心跳带来的震动。后知后觉地捂上嘴,凭借支撑柱隐藏自己的身形。

      我掩蔽自己,环顾四周,悄然回到那扇铁门。不远处,那几个身穿黑白横条纹的女生小声窃窃私语着,奔跑而过。

      扭头一看,对面门口,几个黑白条纹的染着头发的年轻人低头喝骂,拳打脚踢,那受虐者的呼喊声全哽咽在喉咙里,听不分明,全部的声音都飘飘渺渺的。

      慌乱钻入半开的镂空卷帘门。空阔的楼道,底下楼梯曲径通幽,通往楼上的通道不见了。对面有一扇朱红色的铁门。

      不是这一扇门。

      我迷路了吗?

      楼下有声音。我马上避让,贴着楼梯扶手,让他们过去。

      两人匆匆跑过,其中一位男子一马当先,背后嵌入一柄红伞,那红伞的斜侧面与男子的背脊密不可分,红色的血液渗透在伤口周围,以极慢的速度弥漫、浸染衣物。

      他低着头,拾级而上,白灰色制服,胸前绣红色标志,身高一米七左右,体型较为魁梧,留着板寸头。

      身后紧跟一位穿黑红色针织开衫的妇女,一头短卷发,她无措地想要搀扶男子,总也落后一截,她匆匆地小声地喊着:“拿下来吧!”

      “不行,”男子低声急促地喘着气,“拿掉血流得更快!”说话间,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好像完全没看到自己一般。

      他们去哪儿了?楼上已经没有路了……哦,有个楼梯通道。

      我失神地望着往下的楼梯,直觉告诉我,应该往下,到大厅。

      楼下大厅,鹅黄瓷砖地面,中央大楼梯盘旋而上。楼梯底部的石灰白横亘视野大半,停立于三分之二的位置。

      大厅里没什么人,静默如斯。零散几人抱头鼠窜,摔倒在地。

      几人一簇。有人端着机关枪在扫射,玻璃碎裂得没有声音。

      安全通道口是电梯,电梯门紧闭,没有人出来。

      眼前两人对峙。一人端着轻机枪,指向身着黑白条纹的男子。而那男子,则手拿两支美式手枪,一支对敌,一支交由右手,绕过左边臂膀,朝着身后。有几人猫着腰想要躲过,跑去大门口。男子扣动了扳机。

      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如电视里常放的慢镜头,恐惧虏获了我的喉咙,想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它发不出半点声音。但见“砰砰”两束火光激射而出——两人痛苦呻吟着,翻倒在地。

      幸存的一人疯了似地跑向门口,那男子不作理会。刺目白光里是大门玻璃碎裂的声音,哗啦啦的渣滓全委顿在地。

      我知道不能走男子背后。前面端机关枪的人已被射杀,男子喘着气,汗湿的头发看不清是纯黑色,还是染了黄色,乱糟糟的。我屏气慢慢走到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这时,莫名地,我知道他有个妹妹,有个妹妹在外面等着他。我双眼含泪,双手合十,慢道:“放我走吧,我想去找我哥哥……”

      黑漆漆的眼睛凝望着我,洞悉一切。右手扣动扳机,他朝后射了一枪,脸偏向后侧,没有管我。

      我小心走过。

      “秀智啊……”背后有人低声喃喃,沉痛不已。

      脚步一顿,疑惑间,枪声又响,我半走半跑,极速绕过破碎不成样的转门,走到外头去……

      逃出去后,警察已包围了整座大楼,回身一看,×市精神病院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荷枪实弹的警察身穿防弹背心小心走上来,问了几句话,有人在拉我,轰然一声炸响,几经摧残的大门全然倒塌,有人压在我身上,温热的血液流过我颈项,沾湿我的衣服。

      血液的滚烫,透过薄薄的白大褂,熨烫、洞穿了我的心脏。

      我还活着。

      半月前,×市精神病院,潜入一股恐怖力量,寻衅滋事,他们挑动在这里接受诊疗的犯人,发动了一场所谓“政变”。我的同事,基本无人生还。

      记忆破碎不堪,像极了劳累过度的我坠入的一场迷梦。

      但破碎的容颜、截掉的手指,因为救我而殉职的警察,告诉我,不是的。

      一切到底怎么发生的呢?恐怖力量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们仍在审讯调查中。

      只有我知道。

      灿烂阳光涌入朝南的卧室。我抚摸妈妈带来的红漆箱箧,那是我可怜妈妈的嫁妆。层层折叠好的旧衣服,放到宽敞的大床上。

      箱箧底部,一纸泛黄的文书,工整的字迹力透纸背,旁边,是一件破旧的黑白横条纹的衣服……

      我穿上它,对着镜子,大小正好。秀智——我轻轻念着左胸红色丝线勾勒的名字。

      满足的笑容慢慢咧开。

      有人在敲门。我慌乱收拾好衣服,压到箱底,想一想,看到屋内升腾的茶炉,拧了拧眉。

      打开门,是位女警察。“我们调查过了,您的养父母在半月前的恐怖袭击中,全部因公殉职。请您节哀。”她轻轻鞠了一躬。

      “我还有个哥哥。”我开口道,“从小走失了,听说现在DNA信息数据库配对技术非常发达,能否经由某些手续,申请配对呢?”

      “恐怕不行。”她为难地开口,“93年之前,×市户口管理制度尚未完善,就算在今天,也有许多人的DNA信息未能录入数据库。”她沉吟片刻,轻笑着安慰,“不过您放心,您的基因已经录入信息库,我们会帮您留意的。”

      再次鞠躬。

      女警走出小区大门,这时,一个男警察急急赶上来:“你没事吧?”

      “怎么了,我能有什么事儿?”女警察笑着开口。

      我站在朝南的房间。房间窗明几净,正对着小区的大门。女警察仍站在那里,和一位男警察说话。不久,她抬起头来,我倚着阳台的栏杆,笑着冲她挥挥手。

      女警跟着挥了挥手。

      “在哪里,什么时候发现的,死了多久了?”女警问。

      “城南城郊,今天上午,死了大概有半个月了。老大推测,应该是在疯人院那场‘政变’时死的。DNA检测,与、与那个女孩基本相符。”男警眼睛看向阳台上的女孩,答道。

      女警收回眸光,迈开步子:“我们回去,听听老大怎么说。”

      他们在讨论我吗?我眉头轻蹙,面上笑容保持不变。

      两个警察离开小区。我反身拉上窗帘,迅速翻出黑白条纹衣服,扔入炉火中。

      点点星火,极快变成熊熊烈焰。我捡起那纸文书,展开瞥了一眼:

      “亲爱的秀智:

      2月15日12点,你躲到始皇帝的阁楼里去。哥哥将在楼下清扫障碍。相信,那时文妍已经死了,包括你的养父母。

      他们是谁,你不用关心,不必去回忆。

      你只需知道,接下来,你叫文妍。

      在这最后时刻,亲爱的妹妹,哥哥总算为你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从此以后,要幸福啊……

      哥哥”

      我淡淡瞥了一眼,下一步,扔进火焰。无情的红色,吞噬了所有。

      “再见了,哥哥,”我轻声细语,泪意蔓延,“秀智,不,文妍……”

      我轻轻地说着:“文妍,不会忘记您的……您处理的,应该干净的吧?”

      温暖的天气,房间里变得阴冷。密密麻麻,触手般的感觉攀爬到我的手臂、脖颈,彤红火光烘烤我的脸颊,赶走一些阴冷。

      凝望着火光,我抱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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