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明月无双

22、调解员

　　我踹开族长的房门，冷不防地和端坐在里头的钟炎对视。

　　憋着的一大股火和一大堆话都被我咽了回去。

　　钟炎瞧见我，竟然还有点羞涩，此情此景，我只想对他道：睡都睡了，你又不是挨捅的那一个，害羞个毛。

　　但这种类型的话只适合私下里说，如今当着三个外人的面，我十分不好开口。

　　没等老族长问有何贵干，我直接掐断他的话头，拔出剑来抵着他的脖子：“绿山黑雀族长，包庇重犯，你可有话说？”

　　我料定这老族长软的不吃，只好使硬的。

　　老族长一惊，犹豫了一刻后，闭上了眼睛：“无话可说。”

　　仲秋见事情发展不对，赶紧帮忙：“如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确实来得及，我们下来不是为了杀任何人，只是要解决问题。

　　老族长决然道：“如何回头？数千年来，黑雀族容不得红雀，这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事实。”

　　我道：“少族长已做了破冰者，也不见得哪里容不下红雀。”

　　仲秋跟着道：“看在浮月宫和万千失去红线的族人，就不能放下陈旧的思想吗？”

　　钟炎在旁边看戏看了好一阵子，被我一瞪，连忙去给老族长找台阶下：“为了绿山苍生，为了东风的终身，您就退一步吧。”

　　我将剑收回去，老族长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少族长垂下头去，看不清表情。

　　要给这对父子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我推着仲秋拉着钟炎往外走去。仲秋说自己有个什么东西要回房看一下，给我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就提前开溜了，只留我和钟炎一道往客房慢慢走。

　　我俩默了一阵子，钟炎本就不是安静的性子，率先开口。

　　“你与那朔月仙子是何关系？”

　　我差点栽倒。

　　我们能是什么关系，我这边同你睡着觉，那边还能和人有别的关系？

　　我不理会他。

　　他又说：“你们刚才，一唱一和，好生默契。”

　　我觉得好笑，就有意气一气他，就道：“我认识仲秋好多年了，她乃我同窗好友，默契算什么，我们之间可是无话不谈。”

　　果然他不说话了，死死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我憋了一会儿，还是笑出来了。

　　正巧到了客房门口，刚推门进去，这边钟炎就扑了上来，将我按在床上，脸埋在我的肩上，对着我的耳朵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我想了一想，回：“三四百年。”

　　他道：“是三百七十二年。”

　　他数着日子过，我不敢数。

　　我笑道：“原来有这么久。”

　　他又不说话了，就这样趴着，我轻轻捏着他背上的肉，手感甚好。

　　四周安静的好似棺材，我躺的要睡过去了，才听见他闷闷地问：“咱们以后怎么办？”

　　我想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天下这么大，岂容不下一对破鸳鸯。但在这样的气氛中，我说不出这种废话。

　　于是道：“你走哪我跟哪，就是再去一趟无疆鬼域，把命搁里头，我也认了。”

　　他突然把我抱得死死地，胳膊有些颤抖。

　　他或许觉得自己对不起我，可我倒觉得对不起他。

　　这三百七十二年，我不知晓他过得好不好，我只知晓，我很不好。

　　我不想再让他独自过三百七十二年。

　　我想明白了，看开了，我俩天生注定，必然会纠缠到一起，不是沈洵和同心锁的锅，就算没有这茬，我们还是会遇见，还是会有一段长长久久的情。

　　而那些世俗的眼光和彼此长辈之间的针锋相对，都让他们见鬼去吧，我的人生我做主，指手画脚妈入土。

　　不知什么时候，我俩就啃到一起去了。

　　眼见事情马上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我赶紧拍醒到处乱啃的钟炎，一脚把他踢到门口。

　　钟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原来是少族长。

　　少族长名叫吴东风，是个一身正气的小伙子，他说他爹老族长总算勉强同意了这件事，但是他拉不下老脸，需要我跟仲秋去红雀族把人请过来，具体商讨一番。

　　仲秋就住在隔壁客房，找她十分方便。

　　她一听，觉得有着落了，激动地拉着我要飞去河对岸。

　　钟炎微笑着把我的手拽回来。

　　最后，我们仨飞过浩荡大河，去找红雀族的族长。

　　黑雀族少族长要娶他们红雀族的姑娘，开天辟地头一件，应当知会他。

　　一落地，我掏出地图打算研究一番族长家地址，仲秋凑过来看，没等看到第二眼，图就被钟炎扯走了。

　　钟炎真诚地对我说：“我知道路。”

　　然后拉着我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上大路。

　　钟炎在整座绿山的知名度都非常高，原来不光去了黑雀族传种子，也一并雨露均沾地去了红雀族。一路上我们与无数个红雀族居民擦肩而过，他们都对其十分恭敬，甚至还在一座小土庙中看到了人们给他立的像，钟炎这么多年，算是没荒废，甚至比我这个仙还要像仙。

　　陆怀武转世，都转的这么仙气飘飘，实在令人佩服。

　　待钟炎托起了第五十八个要给他跪下行礼的居民，我们总算走到了红雀族族长那里。

　　红雀族族长较为年轻，只是精神状态不佳，大概也因为姻缘树的事受到了影响，我们向其表达了来意，他沉吟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定好了开会时间，约好了开会地点，临走前，他略带一丝试探地悄悄问我：“是黑雀族长那老头先退一步的，对吗？”

　　我点点头。

　　接着，他像是赢得了什么泼天巨奖一样，不顾族长威严，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竟涌出泪来：“太爷爷，你看到了吗，黑雀族那帮孙子，终于低头了！”

　　我们三个不忍直视，急忙退出了族长的院子，下一步要去找红雀族那个姑娘。

　　钟炎见过她，身长玉立容貌清秀，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与少族长吴东风一静一动，自是一种般配。

　　绕过重重田野与森林，我们到了一处新建好的瓦房前，没等敲门，就从里头跑出来一个破衣烂衫的汉子，一溜烟没影了，跟着的还有一只锅盖并一只木碗，砸在我们面前。

　　接着从里头蹦出来个大婶，掐着腰，冲那远去的人影大喊：“不刷锅不洗碗，成日就想着吃！你和枕头过去吧！”

　　撞见旁人的家事，我们仨集体沉默，那彪悍的大婶一扭头瞅见我们站成一排，率先反应过来，急切地想要握钟炎的手：“是恩公啊，怎么有空驾临寒舍，那个，我家刚宰了鸡......”

　　我一把将钟炎护在身后，冲大婶开门见山：“我们要见虞思南。”

　　虞思南是那个红雀姑娘的姓名。

　　大婶的表情变了好几重，最终犹豫地问：“你不会也是她的哪个相好吧？”

　　实在误会，仲秋连忙站出来道：“我们有些私事要与她讲，烦请引荐。”

　　对方一看仲秋，眼神都亮了不少，嘴里一边念叨着“好俊的两个人”，一边把我们放进家里。

　　有了钟炎这个活菩萨招牌，我们办事都方便了许多，虞思南正在院子里砍柴，举起落下，动作十分利落潇洒。

　　她抬头，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眸盯着我仨看，长长的头发扎做一个丸子，一身乡村气息的打扮完全没有掩饰住她出尘的风姿，难怪令少族长吴东风魂不守舍一见钟情，要是也有个这样的人赶来救我一命，他说什么我都同意。

　　我们短暂地讲述了来意，她静静地听，末了淡淡道：“所以，是我们造成了绿山这场浩劫？”

　　仲秋好言相劝：“不全是你们的责任，也有我浮月宫的大错。”

　　她点点头，向我们三个利索一跪，饱含歉意道：“让你们跑一趟，实在惭愧。”

　　我听着十分畅快，这不比黑雀族族长那边好说话多了？

　　钟炎偷偷凑到我耳边道：“你好像很中意这丫头。”

　　我赶紧表明忠心：“最中意的还是你。”

　　又由钟炎出面，我借他的面子，对着虞思南那不通事理的娘唱了好一阵红白脸，说若不同意他们两个的事，就是要毁掉整个绿山，就是要毁掉他钟炎这几十年种地的劳作成果，此后千年，后人会传颂这件灾事，头一个要拉出来唾骂的，就是她这个乱点鸳鸯谱的老鸟人。

　　虞思南的娘被唬得脸色苍白，连声同意了这件事。

　　秘密会议定在黑雀族的一处地窖里，因事关重大，不得不做些保密工作。

　　第二日一大早，扯起仍趴在我身上睡懒觉的钟炎，把半梦半醒的的他拖出去洗漱，将他收拾利索后，再去敲仲秋的门。

　　仲秋拿着昨夜我们三个挑灯拟好的契约书，上头写：黑雀族与红雀族要化干戈为玉帛，要为两族共同发展考虑，要一起修补姻缘树，要共同种地发展，谋求大和平。

　　这一纸官腔由我改了三遍才写好，仲秋看了很是满意，连连赞我有三清司那股子味儿了。

　　我们三个到了地窖门口，往下走了六十五级台阶，瞧见了黑洞洞的会议室，点着煤油灯，十分昏暗。

　　会议室里有一张大木桌子，两边各坐了红雀族与黑雀族的人，每个都趾高气昂的，居然连谁先到会议室这种琐事都要比，还比的津津有味，我果然是老了，不懂鸟了。

　　作为当事人的吴东风眼巴巴地看着桌对面的虞思南，如若不是他老爹坐镇在此，大约他早就“啾”地一声扑上去了。

　　会议开始，吴东风是个讲究的体面人，他诚恳地向在座所有人表达了歉意，并愿意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尽数补贴给因此次绿山动乱而受到损失的家庭。

　　黑雀族长一言不发，姑且算是同意了儿子的做法，红雀族那边本有意刁难，被钟炎一瞪就什么屁话也没有了。

　　会议意外的顺畅，两边约好在各自族中广贴告示，言道为了真正的追随逍遥自在神，做随性潇洒的雀雀，两族高层决定放下千年恩怨，不再阻止相通，可以自由婚恋，也要互相传播种植技术，拯救饥饿的劳苦百姓。

　　我偷偷问钟炎：“你是故意把两种种植技术分别教一个族的吗？”

　　钟炎憨憨地笑：“我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茬，嫌麻烦就一种教一回了，谁晓得他们压根不交流。”

　　等于是歪打正着。